薛仁貴一通狠揍之后,丟了鞭子。
這營里鴉雀無聲。
他覺得有些累了。
地上的劉虎還在痛得打滾。
薛仁貴瞥了一眼一旁的蘇烈,見蘇烈若有所思的樣子,便道:“老蘇,你又在想什么?”
蘇烈苦笑道:“我在想,我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薛仁貴:“…”
他沉默了很久,才瞪大眼睛:“你為何不早說?”
這一次輪到蘇烈無語了。
當初說了,你會聽嗎?
現在卻在此說這個。
于是,薛仁貴一屁股坐在了墩子上,嘆了口氣道:“我倒是不怕,我這輩子沒怕過誰,但是我想,我們會不會給陳將軍惹上什么麻煩,陳將軍會不會被砍頭?”
蘇烈:“…”
薛仁貴突的瞪大眼睛道:“要不我們殺出去,救了陳將軍落草山林?”
蘇烈的臉瞬間陰沉了下去:“我等是大唐的官軍,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豈有落草的道理?錯了便錯了,若是有罪,自當承擔。”
他的話擲地有聲。
薛仁貴樂了:“蘇兄,我不過是胡言而已,你別當真。”
二人倒沒有再此待太久,收拾了一番,便尋了馬,準備離營。
卻在此時,浩浩蕩蕩的禁衛飛馬涌進來了。
而后李世民騎著高頭大馬,帶著眾將進入營中。
一看這已是一片狼藉的營地,李世民心里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兩個家伙,折騰得倒是夠嗆的。
隨即,他目光便落在了薛仁貴和蘇烈的身上。
李世民對這兩個家伙,倒是挺佩服的。
他們選擇了沖營,可見其勇。偏偏還沖了出來,可見這二人的藝高人膽大。
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若只是如此,也不過是兩個莽夫罷了。
李世民對莽夫沒有任何的興趣,因為他是大唐皇帝,你一個莽夫,至多也不過是百人敵而已。
那么朕就讓兩百人來收拾你便是,兩百人不夠,那就一千,甚至三千,人力終究是有窮盡的!
再厲害的人,在李世民眼里,也不過是土雞瓦狗,能用則用,不能用,也沒有什么可惜的。
只是這二人留給李世民最深刻印象的,卻是他們沖營的方式。
第一次是順坡而下,尋覓到了扶風郡大營的破綻,而且擅長借助地勢。
沖營成功之后,第二次沖入大營,卻選擇了東北角,李世民站在高處,以他的眼光,豈會不知道那東北角已經露出了破綻?
這說明什么?
說明這二人的目光很敏銳,能夠在千鈞一發之中,迅速的尋覓到敵人的弱點!
有這樣本事的人,已足以獨立一軍了。
更何況,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一旦發現了戰機,也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抓住的。
因為但凡是人,就難免會有猶豫,哪怕是做出了判斷,也未必能在電光火石之間,立即得以實施。
絕大多數人,會瞻前顧后,隨時會動搖自己的判斷,這其實就是人性,也恰恰這人性,乃是兵家大忌。
而這兩個家伙的表現,就完全不同了,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迅速的尋找到戰機,擁有了敏銳頭腦的同時,也會毫不猶豫的付出行動,當機立斷,這樣的本能,簡直就是天生的將種。
此后反復的沖營,都印證了李世民對二人的看法,若是第一次第二次可以說是運氣,那么連續數次沖營,都能尋覓到對方的弱點呢?
大唐固然需要莽夫,可這樣的莽夫,對于李世民而言,用處并不大,可大唐卻需要那種可以獨當一面,決勝千里之人啊。
尤其是見二人年輕,那薛仁貴的年歲看著更只是和陳正泰一般大的少年郎,這就更令李世民心中大喜。
作為一個帝皇,李世民看待任何事都想得更遠,老一代的大將們終究會慢慢凋零的,而大唐在他的構想之中,卻需屹立千年,那么…在將來,自然需要這樣的人。
“還不快來見駕。”
宦官催促。
薛仁貴有點慌了,倒是蘇烈鎮定,立馬上前行禮。
薛仁貴這才有樣學樣,也跟著行了禮。
李世民坐在高頭大馬上,厲聲道:“朕想看看,是誰這樣的大膽,竟敢在此沖我大唐扶風營。”
薛仁貴:“…”
蘇烈正色道:“回稟陛下,這不過是營中毆斗而已,卑下愿意領罰。”
毆斗?
原來你們二皮溝的人,管這叫毆斗?
站在李世民身后的程咬金,瞪大著眼睛看著地上吃痛狼狽的劉虎,一時心疼,有這樣的毆斗嗎?
李世民一時也沒了脾氣,卻繼續打量著二人,隨即道:“你們何故毆斗?”
薛仁貴立即道:“是因為這劉虎該死,居然和扶風郡上上下下一起侮辱了…”
蘇烈忙打斷薛仁貴道:“只是因為扶風郡將軍劉虎想和卑下二人較量一下,卑下二人其實是不敢和他們較量的,畢竟他們人這么多,可劉將軍執意如此,所以我們只好滿足他。”
蘇烈說的理直氣壯,臉都不帶一點紅的!
這個理由…很荒唐啊,難道說劉虎自己犯賤?
可偏偏,這理由卻又讓人無法反駁,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因為…對方是一千多人啊,你總不能說,兩個壞透了的家伙,刻意挑釁對方一千多人,則一千多人受辱,奮起反抗,最后被這兩個漢子按在地上狠狠的摩擦吧。
從道理上,說不過去。
大家只聽說過人多欺負人少,沒聽說過兩個人欺負一千多人的。
何況那劉虎,已被揍得他爹都不認得他了,他爹劉武還在驚恐的用目光在一地的傷卒里逡巡,尋找哪一個是自己兒子呢。
即便是這劉虎不服氣,要跳出來澄清,其實也不必擔心,因為劉虎絕不會澄清的。
這是軍中的規矩,你都被人揍成了這個樣子了,還有臉出來說什么?
是嫌自己還不夠丟人嗎?
若是單打獨斗輸了也便輸了,偏偏是這么個打法,居然還能輸。
現在劉虎除了裝死,還能如何?
李世民則是板著臉道:“軍中不得私斗,私斗者,當如何?”
“當杖二十。”蘇烈毫不猶豫的道。
李世民就冷冷道:“來人…杖二十。”
蘇烈便大喝:“卑下領罰了。”
薛仁貴面上則是掩不住喜色:“卑下也甘愿領罰。”
不就是挨揍嗎?
這杖二十在軍中固然是很嚴重的懲罰,可薛仁貴卻一點都不在乎。
于是便有人將二人拉到一邊,二人很從善如流地解甲,趴下。
執棍的禁衛對視了一眼,平日若是有人挨打,他們倒是很賣力的,可這二人,禁衛們卻沒多少底氣。
一方面,他們有一個深刻的認知,對方是二皮溝的人,那陳正泰可不好惹的。
另一方面,這二人,簡直就是殺神啊,劉虎得罪了他們,這兩個家伙將整個扶風營都揍了,自己若是得罪了他們,誰能保證他們不會記住自己?這種不顧后果,且還能以一當千的人最不好惹。
薛仁貴美滋滋的趴在地上,要行刑時,還樂呵呵的回過頭,朝那行刑的軍卒咧嘴一笑道:“老兄,用點力打,不要徇私。”
這軍卒一聽,頓時覺得自己頭皮發麻,要嚇尿了。
另一邊,陳正泰倒是急了:“恩師…”
李世民坐在馬上,板著臉,搖搖手,示意陳正泰不得作聲。
卻在此時,那軍杖已是高高舉起,隨即落下。
啪嗒…
“用力!”軍杖落在薛仁貴的背脊上,薛仁貴大喝。
顯然…這軍卒是雷聲大雨點小,表面上是將軍杖高高揚起,等落到了薛仁貴的身上時,力氣早就沒了七七八八。
二十棍打下去,二人很快就起身來了,又生龍活虎起來。
隨即,二人回到了李世民的面前,又行禮。
李世民眼眸瞇著,看著他們:“薛禮,蘇烈…朕自陳正泰那里,久聞你們的大名。”
二人都看了陳正泰一眼,陳正泰瞪著他們,示意他們好好回話。
李世民隨即道:“今日既懲戒了你們,你們當記住,不可再有下次,朕需要的不是勇于私斗之人,朕要的是能勇于國戰,你二人…乃是陳正泰的別將,朕問問你們,這二皮溝,是否埋沒了你們?”
此言一出,所有人就都知道陛下什么意思了。
只要他們說一聲愿聽從陛下安排,那么或許…他們就會有更大的前程。
畢竟人才難得,說不準陛下一聲令下,直接敕封他們一個將軍也有可能。
蘇烈皺眉,隨即正色道:“卑下從前在其他的府郡,也是別將,那時卑下確實是被埋沒了。”
他倒是說了一句實話。
然后,蘇烈隨即就又道:“我大唐軍中,若說沒有弊病,那么卑下就是欺君罔上,卑下見多了將軍們作威作福,也見識過有人克扣軍餉,對于操練和軍中之事不放在心上。現在天下承平了,大家都覺得應該享清福了,而卑下性子比較剛烈,難以和他們沆瀣一氣,因此…素來和他們不甚合群,甚至遭人排擠,這幾年來,對此早已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