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泰只能很無奈對三叔公道:“三叔公,侄孫沒有這個意思。”
三叔公嘆了口氣,雖然他看著陳正泰極力想要解釋,可他終究還是搖搖頭:“也罷,也罷,老夫不摻合,這是你的事,你當家嘛。”
雖是這樣說,卻頗有幾分壯志未酬身先死的頹唐。
捏著他僅剩下的幾根花白胡須,擺擺手:“去吧,去吧。”
時間卻也不容耽擱了,圣駕一到,陳正泰便立即去接駕,大家都不含糊,直接將讓你帶到了二皮溝的一處開闊處。
到了這里,便見此處已有許多人排列好,一艘新的飛球早已充盈了氣體,懸停在半空。
這飛球很大,畢竟是耗費了重金所造,當然…這玩意也只能飛,想要再多一點功能,便有些天方夜譚了。
這在陳正泰看來,不過是利用了熱氣球原理,然后堆砌出來的粗制濫造版,可對于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卻足夠震撼了。
李世民在這熱氣球邊,背著手轉了很多圈,嘖嘖稱奇之余,不由道:“正泰,這東西真能上天?”
陳正泰笑意盈盈的道:“恩師,真的能。”
“火藥呢?”
“火藥在飛球上,用以投擲。”
李世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道:“飛起來給朕看看。”
“諾。”
陳正泰應下,李世民身后的太子李承乾便興沖沖的道:“兒臣上去。”
李世民卻是回頭瞪了他一眼,大抵的意思是,你還想斷一條腿嘛?
李世民面上的意思太明顯,李承乾便不吱聲了。
反倒陳正泰有些尷尬,他不敢上去啊,他恐高的好吧!
于是陳正泰忙道:“程處默經驗豐富,讓他帶人上去,恩師難得來二皮溝,學生幾日不見恩師,如隔三秋,只恨不得時時刻刻伴在恩師身邊。”
站在太子身后的,乃是東宮右庶子孔穎達,孔穎達看著陳正泰,越看越覺得像奸臣,特別現在又聽到陳正泰那些奉承的話語,他瞇著眼,一副不屑于顧的樣子,咳嗽道:“陛下…”
李世民回頭:“孔卿家?”
孔穎達道:“臣若是數日不見陛下,定當不會有如隔三秋之念,因為臣與陛下沒有私情。有的不過是君臣之公義,倘若君臣之間,以私情相交,臣恐長此以往,陛下治天下時有了私念,因私廢公啊。”
他說的堂而皇之,大義凜然。
“所以在臣看來,君臣之交,只要君王器重臣下,臣子忠于君王,愿赴湯蹈火,繼之以死就可以了。”
李世民喜歡聽人諫言,心里不禁想,這孔卿家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陳正泰站在一旁,又尷尬了,但是他很快便又打起了精神:“這樣說來,孔公可以為了陛下赴湯蹈火,繼之以死了?”
“當然。”孔穎達下巴微微抬起,傲然道:“此乃為臣子的本份。”
陳正泰頓時樂呵呵的笑了,連忙拱手道:“佩服,佩服,想不到這世上還有和我一樣效忠君王的人,孔公既然不怕死,來來來,就請孔公代天子上飛球,升天一游。”
孔穎達:“…”
陳正泰繼續道:“孔公啊,你想想看,恩師是極想上這飛球,看看這壯麗山河,體驗體驗這飛天的快感的。只可惜恩師畢竟是九五至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這可如何是好。孔公一身正氣,對恩師忠心耿耿,讓孔公代陛下上天,這很合理吧?來來來,大伙兒…別愣著,快請孔公上天。”
孔穎達覺得自己的兩條腿有些發軟了,他張口想說點什么。
倒是李世民體恤孔穎達:“他畢竟年紀老邁,若是有什么危險…”
“恩師…”陳正泰正色道:“太子也曾上過天,現在不也是完好無損,孔公的性命難道有太子尊貴嘛?恩師且放心,死不了的。若是死了,學生愿全額付給喪葬費。再者說了,學生久聞孔公做的一手好文章,其實學生的本意,是希望上天時,能有一位文采斐然的文士,親眼見證這一日,而后寫下錦繡文章,也好傳至后世,讓后世人知道,恩師今日觀摩飛球升天,是何等的感受。”
李世民一聽,還能傳到后世啊?
他就喜歡這樣能傳世的文章,當然這個文章里有自己的身影就最好不過了!
李世民笑容更濃了,道:“如此…也好。”
孔穎達下意識地看了那熱氣球一眼,整個人都打了個冷顫!
升天?老夫不想升天啊,老夫…一大把年紀了,要是掉下來,就直接散架了!
可陛下已經點了頭,他想拒絕,偏偏又發現好像一點理由都沒有!
你說你害怕,可你剛才不是說你可以為陛下去死的嘛?現在沒讓你去死,只是讓你上飛球而已,你說摔死了咋辦,可人家太子也上天了呀,太子都摔不死,你怎么就會摔死?
程處默等人正激動的想要演示呢,一看這孔穎達磨磨蹭蹭的,就不耐煩的上前拉扯著孔穎達道:“快,快,趕緊上天,待會兒要起大風,到時可就有危險啦。”
孔穎達一步三回頭,被人連拉帶拽,直接塞進了藤筐里!
他扶著藤筐,見李世民、李承乾和陳正泰饒有興趣的看著自己。
身后文武百官,有興致勃勃的,也有指指點點的,當然…也有人心里不禁后怕,好險,好險,還好剛才沒有多嘴,如若不然,也跟著上天,這就真的九死一生了。
此時…已有人割斷了纜繩。
充盈了氣體的牛皮帆布早已鼓起來,隨即…乘風離開了地面。
孔穎達只覺得大地開始與自己剝離,而后離地面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他已渾身汗毛豎起,臉色越來越蒼白,突然道:“我要下去,老夫要下去。”
“你下去,下去呀。”程處默顯得很輕松,身后幾個士卒也是樂呵呵的樣子!
說實話,天上挺無聊的,現在這里多了一個孔穎達,反而平添了有趣。
孔穎達又惱又驚的嚎叫:“老夫要下去…去…去…去…”
地面上的人,只隱約的聽到了去…去…去…
李世民皺了皺眉,忍不住問:“去什么?”
陳正泰下意識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李世民聽了詩詞,不禁若有所思,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陳正泰一眼。
陳正泰顯然對此渾然沒有意識。
卻不妨…李世民身后的房玄齡、杜如晦、虞世南等人一時竟是恍惚,心里竟下意識的推敲著這番話,更是無意識的開始想著,后頭應當如何續接。
陳正泰念出的,不像詩,只是這長短句念出,卻極有韻味。
程咬金等人則在一處歡呼起來,程咬金驕傲的大呼著道:“你們看,你們看,我兒又上天啦,哈哈…”
秦瓊、李勣、尉遲敬德等人紛紛露出欣慰的笑容。
甚至有人歡喜道:“好世侄啊。”
程咬金高興得不得了,昂首挺胸,此刻宛如沙場上的大將軍,他朝陳正泰招手:“陳世侄,你這飛球了不得啊,有了這樣的飛球,將來我大唐將士們刺探、奇襲,都有大用。哈哈,竟能上天,了不起,了不起,老夫來問問你,這飛球可有什么壞處嘛?”
陳正泰翹起大拇指:“程將軍果然是老將,真是了不起,兵法上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而程將軍看到了飛球的優點,便會想去了解飛球的缺點,可見程將軍實在是心思縝密之人,若說缺點,倒是有一個。”
“來,你說說看。”程咬金眉飛色舞,他覺得陳正泰越來越順眼了。
陳正泰嘆了口氣道:“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可能降落的過程,會有點失了準頭。”
程咬金不解地問:“嗯?失了準頭是什么意思。”
“大抵就是,下降基本靠摔,至多也就是懸停在十幾丈上空,等失去了動力,便自天上快速跌落下來,不過放心,那藤筐能有緩沖的,而且還預備了被褥護住全身,不只如此,下降的時候,大家都預備了繩索,將自己綁在藤筐里頭,如此一來,摔死的幾率便大大的降低了,十次能摔死一次就算不錯啦。”
程咬金面上的笑容凝滯了,眼睛瞪的比銅鈴大:“我兒子還在上頭呢,你他娘的為何不早說?”
“你也沒問呀。”陳正泰一臉委屈的樣子,心里想,我他娘的要是早說了,誰還敢獻身科學?
此時飛球已隱入了云層,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無數人翹首觀摩著,只有程咬金急得如熱鍋螞蟻一般,臉抽著,不斷的搓手跺腳。
李世民看到那已遠去的飛球,不由得露出了駭然之色:“世上竟有此物,若是不親眼見到,朕竟還不知…世間竟可真有將人送上天的東西。陳正泰…有此奇思,真是難以想象啊。”
“父皇,你看著吧,還有更厲害的呢!”李承乾在旁顯得既得意又激動。
而此時,在飛球上。
孔穎達繼續發出如殺豬一般的慘呼:“呀呀呀呀呀…老夫心兒受不了啦…”
氣層中風極大,吹得他的須發亂舞,他只覺得自己單薄的身體,風雨飄搖,他幾乎不敢去看地面,于是拼命閉著眼睛,只是這緊閉的眼睛,更令他喪膽,這是源自未知的恐怖。
一會兒功夫,他竟覺得自己的褲蕩處,一下子溫熱起來,他一時又驚又羞。
程處默大吼:“誰這樣沒有公德,竟在藤筐里撒尿?”
孔穎達:“…”
“孩兒們,快,預定的山頭到了,預備點火。”
點火…點什么火…
“準備投擲!”
“投擲!”
李世民巍然不動著,眼睛凝視著那飛球的方向,飛球漸漸又飄了回來,在眼前的山頭處,漸漸穩住…
緊接著…突然…
那山頭處竟是一下子閃過了一個亮光。
哪怕這是在晴天白日,那火光一閃卻也被李世民捕捉了,他腦海中立即想到一樣東西:“是電光?”
其實這時候許多人都已見了,紛紛露出驚詫的樣子。
下一刻…
轟隆…
仿佛整個地面都顫了顫,所有人不禁為之色變。
哪怕是李世民,在此刻也不禁為之膽寒了一下,那巨大的轟鳴,刺激了他的耳膜,覆蓋了這個世界所有的聲響。
而很快,這一切都歸于平靜。
只看到那山頭上,濃煙滾滾,而后…許多的火光竄了出來。
李世民眼眸猛張,他終于意識到,這便是傳說中的驚雷了。
那突厥可汗,便是被這個東西弄死?
來了這么一下,一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吧。
難怪…難怪了。
若是當年,朕征討天下時,也有這樣的神器,這天下…更無人是朕的敵手了。
他不禁道:“太子。”
“兒臣在。”李承乾倒是對此并不覺得震驚,畢竟這玩意只能嚇人一次,第二次,威勢就減弱了,他心里甚至想,這一次裝藥量有點低啊,師兄這個家伙…真小氣。
“這便是你所說的火藥。”
“正是。”
“煉制起來繁瑣嘛?”
“還好,其實就是硫磺、硝石…”
他正想顯出自己對火藥的了解。
可李世民臉色凝重的回頭,給了他一個眼神,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李承乾便吐吐舌頭。
“好,很好,有此二物,我大唐征戰四方,便可事半功倍了。陳正泰…”
陳正泰連忙應道:“學生在。”
“你…”李世民深深的看了陳正泰一眼:“你…很好。”
“多謝恩師夸獎,這都是跟著恩師學習的結果,學生每一次跟在恩師身側,總覺得渾身上下龍精虎猛,許多奇思便不禁冒了出來。”
李世民笑了:“這樣說來,你還想入宮陪朕了?”
“啊…”陳正泰頓時想不到了什么,立馬擺手:“恩師說笑了。”
李世民卻是抖擻精神,目光又看向氣球的方向。
卻見那飛球已徐徐的下降,歪歪扭扭的,等下降到了一定高度時,顯然動力已經無法持續挺穩了,于是直線落下。
就在這時,只見程咬金嗖的一下沖了過去,口里大呼:“我的兒啊…”
程處默摔慣了,雖是又一次的鼻青臉腫,卻拍拍屁股,又恢復了生氣!見著程咬金幾乎要哭出白發人送黑發人一般的凄慘模樣,便道:“爹,不妨事的,死不了。哎呀…我忘了孔公。”
回頭…
便見孔穎達被一個校尉壓著,氣已只剩下半截了!
大家好不容易的將他攙扶起來,他下shende儒裙已被腥臭的液體浸透了。
人還未站穩,正想要張口呼救,孔穎達便覺得胃里翻江倒海,于是嘔的一聲,上吐下瀉。
“正常的,正常的,大家別看了,別看了,第一次都這樣。”陳正泰算是留給了孔穎達一點面子,不希望大家看到孔穎達狼狽的模樣。
那孔穎達嘔吐過后,已面如死灰,說不出話來。
陳正泰則在此時道:“請陛下和諸公到學堂里去閑坐,稍稍休憩片刻。”
眾人有的驚魂未定,有的似乎還想再看看,依舊戀戀不舍的看著那落地的飛球,也有的還愣愣的看著那山頭上的火光,顯然…早已有二皮溝的人做好了準備,在山下預備救火了。
此次,侯君集也跟了來,此時正拉扯著陳正泰,低聲詢問這火藥的產量,又問飛球能不能穩定一些。
李世民卻是若有所思,徐步而行。
等到了學堂外頭,便見這里竟圍了不少人。
都是一群衣衫襤褸,形同乞兒一般的人。
李世民見為首的那人,竟好像有些印象,禁衛們正待要將他們驅走,李世民卻道:“將那人叫來。”
他點了其中一人。
那蓬頭垢面的人便上前道:“草民見過皇上,吾皇萬歲。”
李世民詫異的道:“你認得朕?”
“認得啊。”這人道:“草民叫鄧健,當初陛下來過二皮溝,還和草民說過話呢。”
鄧…健…
李世民只依稀覺得這人面熟,可是此人的名字,卻是真想不起來了。
不過…記不記得住又有什么關系呢?
李世民和顏悅色地道:“你在此做什么?”
“讀書呀。”鄧健很干脆的回答。
可他這一句讀書啊,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大笑。
眼前這庶民,在他們眼里,和乞丐沒有任何的分別。
其實鄧健的穿戴,在庶民之中,已還算體面一些了,可這也架不住令這些貴不可言之人抱有這樣的看法。
一個這樣的人,竟張口說自己在讀書,這可笑不可笑?
眾人頓時想起那陳正泰前幾個月,確實一直都在嚷嚷著說要教授人讀書。
當時大家也沒往心里去。
今日果然見鄧健這樣的人在此口稱讀書,不免讓人覺得…很滑稽。
李世民也不禁被其他人的笑聲所感染,露出莞爾微笑。
庶民讀什么書呢?
“你不要誆騙朕,你要知道,欺君之罪可不是好玩的。”
鄧健卻是急了:“草民是在讀書呀,草民是讀書人。”
“哈哈哈哈哈…”有人甚至捧腹大笑,竟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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