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州郡治下,銀恩縣。
銀恩縣地處偏遠,臨近高原,已經是此前夏國最偏西南的縣城。再往西南不到五十里,便直接到了吐蕃境內。
如此偏遠小城,名為縣治,但實際上論起繁華程度、民眾數量,就遠不如中原、天南的任意一座小鎮了。
說起來,只怕金陵城的朝中大員們,甚至都不知道堂堂大夏,境內還有這么個地方。
但今日,這座地處偏遠,數百年間貧瘠閉塞的小城,此時卻是蒙上了一層血色。
低矮破舊的城門推倒,數名奮力抵擋到最后的差役,最終戰死,尸身倒在城門一旁。并不寬大的縣城之中,到處是死去百姓的尸身。
手持長刀,身穿皮甲的士卒,在城中瘋狂搜掠著,從房屋之中、死去的百姓身上,搜尋著錢財金銀。
銀恩縣貧瘠,但對于這些士卒們來說,又是可以稱得上富貴的地方了。
這些士卒們臉上滿帶興奮之色,相互之間暢快地笑著,每個人手中牽著的戰馬之上,布帛包裹著戰利品堆得高高的。
戰利品上沾染的鮮血自布帛之中滲出,自馬鞍之上滴落,滴滴鮮血似如淚珠控訴。
城外,百余名身穿鎖子甲胄的士卒,簇擁著一身穿大翻領藏服,腰束玉帶,并垂有躞蹀,腰部左右各垂一彩帶的吐蕃貴人,正駐步城外,遠遠觀望著。
吐蕃身處高原,國境雖然不小,但國力孱弱。國中上下能像這般全覆甲胄的士卒,不用看都知道這是吐蕃精銳。
更不用說為首之人打扮,一看就是吐蕃國內極為尊貴之人了。
這個時候,便見一名身穿輕甲的吐蕃將領快馬而來,滾落下馬,對著為首之人撫胸一禮,興奮道:
“多吉司本大人,銀恩縣已經拿下了!將士們得到了許多的金銀,都很高興,紛紛稱贊大人您的勇武果敢!”
吐蕃名為統一王朝,但實際內部一直施行的是部落制度。司本,便是吐蕃國制之中,管理地方部落的官職。
也就是說,眼前此人,是位名叫多吉的吐蕃地方部落的首領。
那名吐蕃將領,從自己戰馬之上拽下一個布袋子,猛地打開,露出了里面沾染著鮮血的金銀首飾,恭敬地道:
“司本大人,這些東西,是戰利品中最有價值的存在,盡數貢獻給您!”
多吉身形高大雄壯,散落著頭發,滿身富貴打扮,也照樣透著一股子野蠻的氣息。
看著眼前堆積著的金銀,多吉眼神一厲,當即揮起手中馬鞭,狠狠地甩了下去。
只聽得“噼啪”的一聲炸裂之聲,那名興沖沖地沖上來獻媚的吐蕃將領,被馬鞭抽中。
“啊”的一聲慘叫,這名吐蕃將領眼睛一翻,整個人差點沒疼暈過去。
他身上穿著的輕甲,原本能夠抵御箭矢。但面對著多吉狠狠抽下的馬鞭,卻宛若紙糊的一般,頓時碎裂開來,然后生生地在他身上抽出了一道極長的口子。
多吉看著此人,眼神冷冷地道:
“我之前下的命令是什么?”
那名吐蕃將領疼得幾欲昏厥,但看到多吉那包含殺意的眼神,心中不住地戰栗,咬牙強撐下來,當即俯身謝罪道:
“司本大人,我知錯了!”
“啪”!
又是一聲脆響,馬鞭再次落下,甩在將領的身上,輕易地將他的一塊皮肉抽裂開來,鮮血不住地流淌。
這名吐蕃將領被再次抽中,整個人再也安耐不住,在地上翻滾起來,口中哀嚎道:
“啊,司、司本大人恕罪啊!”
多吉眼光冷冽,道:
“再問一遍,我之前的命令是什么!”
將領不敢再多說別的,連忙道:
“司本大人,要我們一口氣,攻下象州郡的銀恩縣、金川縣、崇德縣…”
象州郡治下,有七州、五縣之地。而這三縣,都是象州郡西南邊遠,臨近吐蕃的縣城。
多吉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暴戾,道:
“既然知道,那便證明我之前確實交代過的!可是如今,你們卻因為貪圖金銀,而在銀恩縣停留了一日有余!”
此時一眾吐蕃士卒,也看到了這邊的動靜,有些心驚膽戰地湊了過來。
多吉環顧眾人,冷聲道:
“按照法度,我要將你處死!”
這名將領聞言,眼中頓時圓瞪,急忙呼喊道:
“司本大人,我知道錯…”
話音剛落,只聽得一陣破空之聲傳來。
馬鞭揮出,尤帶風雷之聲。
只聽得一陣令人牙寒的聲響傳來,將領胸前皮肉綻開,頓時發出了一陣慘烈的哀嚎之聲。
而聲音越是慘烈,多吉臉上便越是浮現出猙獰的笑意,手中馬鞭揮舞地更加用力,每次落下,都有血跡濺出、皮肉飛去。
本血跡已經干涸的金銀首飾之上,此時被將領的鮮血減到,再次變得鮮血淋漓起來。
“啪、啪、啪”的馬鞭抽下之聲,將領的哀嚎之聲越來越低,最終再無動靜。
多吉又狠狠地抽動幾下方才停下,看著地上躺倒的尸身,終于長舒一聲,露出了一副安享暢快的神色。
此時一眾聚集而來的吐蕃士卒,看著地上血肉模糊的尸身,奪得戰利品的喜悅蕩然無存,心中忐忑地跪倒在地,瘋狂地叩首求饒。
許是剛剛一通發泄舒緩了心中戾氣,此時的多吉緩緩地收回了馬鞭,眉頭一動,語帶蠱惑地道:
“放下手中的東西,重新拿起長刀。金川縣、崇德縣更為富裕。攻破這兩個地方,你們將收獲更多!”
“我恩準你們,攻占城池之后,可以三天不封刀!夏人的金銀、布帛、女人,都任由你們拿取!”
多吉身后一眾精銳士卒,此時當即暴喝一聲,道:
原本就有些被嚇破了膽的吐蕃普通士卒,此時已然別無選擇。咽了咽口水,放下馬背之上搜集的戰利品,附和地道:
聲音越來越大,氣氛越來越狂熱,彷如三縣之中夏人的財富,此時都擺在了他們眼前,都任由他們取用一般…
云國,中慶城皇宮之中。
蕭承眉頭一皺,批閱奏折的朱筆一停,回頭看向郭解,道:
“吐蕃?”
身穿四品大紅色朝服的郭解,當即拱手道:
“象州郡原本已經確定歸降,郡中田冊名簿,皆已備齊,將欲敬獻陛下圣前。只是這吐蕃兵馬突然來襲,銀恩、金川、崇德三縣告急。象州郡軍民呈上血書,叩請陛下出兵!”
夏國這西南六郡之中,江陽、德江、河池三郡入云國手中。邵陽、安順兩郡為夏軍把持,成為了抵御云國兵峰的西南防線。
而唯有象州郡,因為地處偏遠,夏國統治根基不穩,所以在當初兵亂、瘟疫之后,便趁著駐防邊軍被抽調離去,當即聯合百姓,驅逐了夏國官府,宣布鄉民自治。
夏國岐王如今因為西南局勢危急,防線不穩,自然是沒有精力去管象州郡的。而因為顧忌民心名望,對付象州郡自然不能直接派兵攻打。
郭解的粘桿處,便是一直在接觸象州郡軍民。
蕭承聞言,隨手放下手中的朱筆,饒有興致地道:
“是早就準備好了田冊名簿,還是因為無力阻擋吐蕃兵馬方才這般說辭?”
郭解聞言,沉吟片刻,方才開口道:
“陛下,象州郡如今乃是鄉民自治。郡中上下,并無一位威望厚重之人主持大局,所以內部必然對此事看法不同。若是照臣猜想,應該是兩種想法都是有的!”
有人心慕大云王化,一心想要帶領鄉民避免遭受兵戈之難。自然也有人想要待價而沽,用象州郡,為自己換取榮華富貴!
但在吐蕃兵馬來襲,局勢惡化之后,在抽不出手應對的夏國,與兵鋒正盛的云國之間,他們已然沒有了選擇的余地。
“罷了,百姓總是無辜的!”蕭承搖了搖頭道。
“傳令程不識,派兵接管象州郡各地。若吐蕃有所異動,便不需客氣了!”
說起來這吐蕃國,國中貧瘠,毗鄰云、夏兩國。若非是因為地處高原,有著獨特的地理優勢,兩國士卒難以適應,攻占、統治著實有些入不敷出的意思,它早就被云、夏任意一國滅掉了。
所以對于這樣的國家,蕭承并沒有過多在意。
而郭解此時,卻是忍不住開口道:
“陛下,只怕吐蕃,如今是不能以常理視之了!”
蕭承聞言,眉頭一挑,道:
“什么意思?”
“粘桿處密報,吐蕃近來國中大變,新王棄聶岐統一諸部族,號贊普。其修整國力,大興農耕水利,購置鐵器,聘請工匠,蠢蠢欲動。如今突然殺出高原,入侵象州郡,絕對另有所圖!”郭解沉聲道。
蕭承聞言,眼睛頓時一動。
這位棄聶岐贊普,蕭承此前就曾經聽聞論弓仁提過。
金手指賦予論弓仁的身份,便是吐蕃貴族,因為棄聶岐整頓國中舊貴族而被波及,最后倉皇出逃云國。
想到這里,蕭承當即沉聲道:
“傳鴻臚寺司賓署丞論弓仁覲見!”
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論弓仁等人雖是外國子民的身份,但蕭承既然開口,朝中自然也不會太過怠慢。
四人如今,除了無心政務,只想入稷下學宮學習的尉遲勝之外,其余三人都被安置在鴻臚寺中為官。
論弓仁既是出身吐蕃,那對這位棄聶岐,自然有所了解。詢問他,或許可以得知,這次吐蕃兵出象州郡,是不是因為窺覬中原之地!
夏國,金陵城中。
鐘子濯露出了得意的神采,理了理身上極為顯目的彩緞繡衣,挺胸收腹,手扶佩刀,昂然而立。
夏國的繡衣使身為夏皇親軍,身負監視夏國的宗室勛貴、文臣武將、朝堂民間之職,一句“皇權特使,可便宜行事”,便給與了繡衣使近乎無窮的權利。
論起在夏國之中的威懾力,可比剛剛創立沒幾年的東廠、粘桿處更讓人心驚。
鐘子濯如今升任四品繡衣使使,雖然這四品只是繡衣使內部職稱,與云國官職不同,但論起職級俸祿,秩比二千石,也只在朝中九卿這類大員之下,權勢甚至還要高于宗正這類九卿官員。
一年多前,鐘子濯不過還是六百石的地方刺史,進步如此迅速,還得以進入繡衣使這樣的實權機構,他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鐘子濯身邊,還有一名高階繡衣使,此時正笑呵呵地看著他,口中恭維道:
“本以為鐘大人年輕輕輕,不過是得岐王殿下信重方得進入繡衣使充任高位。但沒想到大人履任不過數月,便搗毀了數處東廠據點,揪出了數名勾結云國的官吏。如此能力,實在是讓我心服口服啊!”
當初劇孟利用布局,既讓夏皇和岐王之前起了嫌隙,還順便測試了一下鐘子濯。
顯然,鐘子濯通過了考驗,縱然心中忐忑,卻已經咬著牙選擇了相信粘桿處。
事后既是因為劇孟的愧疚,也是因為鐘子濯證明了自己是一枚可用的棋子。之后的他,在粘桿處、東廠的暗中相助之下,屢立功勞,已然成為了繡衣使之中年輕一輩名頭最響,前途最亮的一人。
此時的這位高階繡衣使,再次俯身一禮,面露慚愧道:
“此前心中輕視鐘大人,實在是我眼界狹窄,在此向鐘大人賠罪了!”
鐘子濯很會做人,自然不會當真受了這禮。
便見他口中誒呦了幾聲,連忙上前扶住這位繡衣使,道:
“常大人說的這是哪里的話!我到底年輕,資歷淺薄,大人有所懷疑才是常理。執著者要賠罪,才是折煞我了呢!”
這位姓常的高階繡衣使被扶住,不好行禮,但口中亦是說著好聽的話,對著鐘子濯似有討好之意。
鐘子濯臉上笑容不該,連連客套了幾句。
二人一邊閑聊,一邊來到了一處院落之中,方才止住了話題,不再議論下去。
“鐘老弟,小姐召見,你便先進去吧,為兄在這里等著你!”姓常的繡衣使眼熱地看了一眼前方的院子,神色之中隱含艷羨之色。
鐘子濯聞言,微微點頭,看向前方的院子,眼中閃過一絲深意。
剛剛姓常的那些賠罪的話,不過是有意恭維討好罷了。
而之所以姓常的對自己態度這般謙卑的真正原因,便是這位暗中執掌繡衣使的“小姐”,突然下令召見最近頗有功勞的自己。
繡衣使暗中有傳聞,若是能夠得到這位“小姐”的召見,便是即將平步青云,獲得晉升的信號。
粘桿處那邊,最近這般用力推他上位,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能夠見到這位“小姐”,查清楚她的真實身份而已。
------題外話------
這明明只有四卷的,蟄伏卷、雄踞天南卷、虎視中原卷,還有最新的鞭笞天下卷。
但因為上架、倒v,直接把我弄成了六卷。
嗯,新一卷大綱弄好了,準備還欠賬了…
請:m.yetianl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