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要地江城府,地處長江中游,陸路航運發達,輻射大半個夏國,南來北往的商隊匯聚于此,造就了此地無與倫比的繁華。
便是在整個天下之中,這里也是稱得上的富庶之地。
而自從西南招討司官署在次設立之后,這夏國腹地最為繁華之所,頓時為戰爭陰霾所籠罩。
此時的府城江州城中,商旅不再,百姓閉門不出,百業凋零。
精銳兵馬接管城防,嚴陣以待。軍中探馬、驛站差役、暗探密諜往來不息,將西南前線軍情、各處地方官府奏報盡數傳遞過來。
受云國兵鋒侵擾,西南六郡及及可危,已有淪陷之像。若是事不可為,這處承平六百多年的江城府,也便將要成為抵御云國大軍的前線要地。
西南招討司衙門設立以此,便是為了在最壞情況之下,統籌各地方州郡,用最短的時間,建立起新的防線。
招討司衙門之中,眾多投效而來的百家弟子,正向岐王稟報著。
一名身穿儒袍的士子率先道:
“殿下,江城府府庫,現已清點完畢!各類物資軍械,朝廷正不斷輸送,暫時還夠前線調度之用。唯有糧草方面,昨日剛剛調撥梧州大營一月所需用度,又撥付安順郡六十萬石糧草之后,府庫之中,便僅剩三百八十萬石。”
三百八十萬石糧草,聽起來似乎不少。
但十萬大軍一月所需,便是數十萬石的糧草。
不說安順郡郝元化手下的兵馬,光梧州、容城兩方大軍加起來便有盡三十萬大軍。三百八十萬石,也就三四個月罷了。
岐王聞言,微微抬頭,心中估算一下,卻是不慌不忙道:
“足夠前線大軍支撐三個月的了!如今正值秋收,糧草暫時不許擔心!”
江城府地處平原,農業發達。雖不比云國南境、夏國江南,但也絕對不會短缺糧草的。
夏皇此前力排眾議,命岐王牽頭設立西南招討司,便是為了此時能夠統籌調度,將地方官府力量集中一起,不至于從后方征調,空耗人力物力。
那名士子聞言,當即躬身一禮,施施然退下。
旋即,便又有一人站出身來,拱手道:
“殿下,云國兵鋒正盛,我大夏西南暫時并無大軍足以防守抵御。為以防萬一,還請殿下下旨,組織德江郡、邵陽郡、河池郡地方官府,收割谷物糧草,遷徙百姓,以免資敵。除此之外,還有像梧州城軍械所這類機要之地中的存儲、圖紙、匠人,也當立時遷走!”
堅壁清野,轉移人力、軍工,讓敵人只能收獲一片白地毫無所獲,正是自古以來,對強大敵國兵力的應對方法。
雖然岐王是軍中出身,而這名士子言語之中,隱隱有唱衰之意,似乎有動搖軍心之意。但這里并非戰場,自然也沒有什么動搖軍心的罪名。
相反,廟算之時,講究的便是以防萬一,不打無準備之仗。岐王這一點,還是能夠想清楚的。
岐王聞言,當即點頭,沉聲道:
“好,此種事務,便有你去協辦。若有功績,日后一并恩賞!”
“謝殿下!”
見岐王聽聞此等言論,都絲毫不動怒,反而一副虛心納諫,重用此人態度,一眾投效而來的百家弟子終于放下心來,紛紛出言勸諫。
有名家弟子上前請旨出使云國,以口舌做劍,欲要逼迫云國暫緩進軍。
有墨家弟子請求派遣人手,組建兵械所鑄造殺伐利器,以便日后供應大軍抵御云軍所需。
儒家弟子擔下安撫城中百姓,協理地方事務之責。法家弟子則明言,要以雷霆手段嚴肅法紀,以防城中生亂。
道家弟子仰觀天象,確定四時氣象,風云變幻,潮漲潮落。陰陽家弟子俯瞰地勢,繪制西南詳細地圖。再將兩家結果一同交由兵家弟子,以此確定大軍駐防、必守之地,最后交由夏國軍中宿將商議確認軍略。
夏國地大物博,治下黎民數萬萬,本就人才眾多。除此之外,夏國更是天下諸國之中,最先任用百家弟子入朝為官,想要借助百家各家之所長,助朝廷治理國家。
所以朝堂之上杰出英才,不知凡幾!
只可惜此前,因為朝堂黨爭不斷,致使百家之間關系越發緊張。這些人杰,更是將才學能力都用在了相互爭斗之上,白白國力空耗。
而如今,這些厭棄黨爭的百家精英弟子,齊聚岐王麾下,通力協作,各展所長。縱有爭論,也是全無私怨,一片公心。
西南招討司衙門之中,眾百家學子一片赤誠,只讓人覺得心潮澎湃。與金陵城朝堂之上,那股腐朽死寂之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番景象,才是當初任用百家弟子入朝為官的初衷啊!
岐王坐在上首,看著下方時不時爭論起來的百家弟子,心中莫名暢快起來。
此前在金陵城中,每日虛偽迎合,看著為了蠅頭茍利,而爭得不可開交的朝臣,心中積攢的眾多不滿,立時消散開來。
而就在此時,軍中傳令兵,以及一名繡衣使,一前一后地跑來進來,單膝跪倒在地,急聲道:
“殿下,德江郡八百里急報!”
“殿下,黎朝繡衣使加急密報!”
原本一眾百家弟子聞言,頓時一愣,頓時安靜下來,對著岐王齊齊拱手一禮,道:
“殿下,我等先行回避!”
這些百家弟子,如今投效岐王,已經在行使幕僚謀臣的職責了。但他們到底身無官職,也并非岐王認同的心腹,軍情密報這些東西,暫時還沒有資格當面聽取。
岐王聞言,當即點了點頭,聲音一緩,安撫道:
“待本王忙完,還要當面請教諸位!”
這段時間在金陵城,岐王已然被朝野上下,禁宮內外視作儲君。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明里暗里地教導他為君之道。
學會收斂一身鋒芒、安撫臣下、禮賢下士的姿態,便是他這段時間來最大的收獲!
眾士子聞言,當即恭敬地行禮告退。
軍中傳令兵見人離開,連忙稟報道:
“殿下,此前押送糧草軍械前往容州的輜重兵馬,三日前為一支云軍伏殺,全軍潰敗。后經探查,整個德江郡皆有云軍四處出擊,攻城略地。”
岐王聞言,頓時一驚,勐地站起身來,喝道:
“什么?容州城那邊呢,可有消息?”
此前進攻石城郡不利,十幾萬的夏國西南邊軍退守容州城。
作為德江郡最南境的城池,堅固無比,又有十幾萬精銳固守,本該牽扯著石城郡所有云軍才是。
可是如今,整個德江郡中,竟然都是四處出擊的云軍,云軍就不怕這十幾萬大軍斷了他的后路?
還是說,容州城已經丟了?
想到這里,岐王連連搖頭,驚呼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此前軍報,石城郡兵馬不過兩萬,怎么可能一下子吞下我十幾萬大軍?”
就算是十幾萬頭豬,他兩萬云軍也不可能這么無聲無息地消滅啊!
更何況,這十幾萬的西南邊軍,岐王是親手帶了兩年的,雖然不見得比得上夏國北境精銳,但也是訓練有素,絕非什么烏合之眾啊!
岐王雙眼一厲,高聲喝道:
“傳令后將軍齊默,命梧州大營派人,速速查清個中原由!”
“是!”
身后的馮處聞言,亦是沉聲道:
“殿下,繡衣使在容州城也有布置,想必應該也會馬上有消息穿回來的。臣之后,必想盡一切辦法,查清容州城情況!”
岐王聞言,當即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的確是繡衣使更為好用一些!
而隨后跟進來的那名繡衣使探子,此時也按奈不住,出聲急切道:
“殿下,黎朝傳來緊急消息!黎朝宗室,敖侯黎護盡出府兵,殺黎朝光祿勛奪禁衛軍兵權,攻入皇城弒殺黎衛寧之子,自立為王。如今已然重新接受云國冊封,甘愿臣服附屬…”
聽聞此言,岐王再次一驚,腦子頓時有些發懵。
此前聽聞這黎朝敖侯,那可是助黎衛寧鏟除朝中異黨亂臣,以忠誠著稱天下。黎衛寧出征,更是將國政盡數托付,一片君臣相得之景象。
怎么這才多久,就篡位謀反了?
就連此前聽到容州城可能有失,都沒有太大反應的馮處,此時也童孔一縮,面露震驚之色。
“此前繡衣使便聽聞升龍府多有讖緯異事,稱黎護有稱王的氣象。我等都以為,只是云國東廠欲要借機動搖黎朝朝堂而已…”
馮處面色難看,繼續躬身謝罪道:
“殿下,是我等繡衣使疏忽大意,未曾留心,致使這般措手不及,請殿下恕罪…不過此事,萬萬不可讓黎衛寧那邊得知啊!”
岐王此時也稍稍平復一下心情,聽聞馮處此言,立時反應了過來。
他們以送黎衛寧歸國為條件,從他口中掏出氣運之法。
但此時黎護造反自立,想要送黎衛寧回去,就不是那般簡單的了!
黎衛寧顯然也知道,云國兵鋒所至,夏國西南動蕩,絕對不可能抽調兵馬前往黎朝助自己復位的。所以若是讓他得知這個消息,這氣運之法是想也別想!
岐王眉頭皺起,沉聲道:
“此事只能瞞一時而已,就算為了氣運之法,咱們也不可能一直將黎衛寧軟禁起來…”
說到這里,岐王勐地一咬牙,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盡快將氣運之法拿到手中!傳本王旨意,召集西南招討司、江城府一眾文武,前來議事。你再將黎衛寧請來,讓他當真眾人的面,將秘法交給本王!”
岐王冷聲道:
“一眾文武之中,有父皇心腹,有本王一眾兄弟的門生。當著眾人之面交給本王,他總可以放心的!”
馮處聞言,嘴巴一喏,猶豫片刻之后,方才壓低了聲音,道:
“殿下,你可想清楚了?”
岐王聞言,下意識扭頭朝他看去。
馮處神色有些掙扎,斟酌片刻,方才沉聲道:
“黎衛寧此前說過,當初升龍府之變,乃是為了鏟除一直躲在幕后執掌朝政,將歷代黎朝君王當做傀儡的黎朝開國之君黎醒。”
“有些話,本不該我這個臣子說出來。但殿下您如今、儲君之位已經板上釘釘…若是,若是將這個氣運之法原原本本地獻上去,那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先不說會不會被當做傀儡這種事情,就說這古往今來,冊立儲君之初,哪個不是皇帝所鐘愛的,視之為能夠托付江山的子嗣?
但后來呢?隨著儲君威望、勢力原來愿龐大,皇帝便不可避免地生出忌憚之心。稍有不慎,便是朝廷不穩,天下動蕩!
自古以來,皇帝與儲君,若是兩方皆強勢,便會成了二龍不相容的命格。
岐王聞言,深深地看向馮處一眼,搖頭道:
“你是繡衣使,父皇安排在本王身邊的親軍心腹。這些話你說了,代表了什么,你可清楚?”
馮處聞言,下意識地神色一肅,咬牙道:
“臣是大夏的臣子,而殿下,才是大夏的希望…百家弟子在殿下麾下通力協作,一掃朝堂之上黨爭陋習,臣不可能不動容!”
岐王聞言,眼光一凝,沉聲道:
“本王猜得出黎衛寧的心思,但本王,從來都不是在乎這些事情的人!”
黎衛寧想要借助氣運長生之法,以帝位皇權為誘餌,挑起夏皇與岐王這個儲君之間的爭斗,重現他黎朝數百年來的舊事。
之所以要夏皇親信來接過氣運之法,也是怕岐王有心瞞下這長生延壽之法。
若不是看出來他的打算,岐王也不會想到召集一眾文武官員一同前來。
因爲這么多人到來,親眼看到岐王拿到了氣運運用之法,知道了這氣運之法還有延壽的用處。便是之后岐王他有心想要遮掩,也必然不可能瞞住。
只有這樣,才會讓黎衛寧放心地交出秘法。
見馮處還欲開口,岐王卻是當即打斷道:
“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云軍來襲,拿不到氣運之法,大夏危在旦夕!”
馮處見狀,深吸一口氣,正色道: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