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黃安縣縣城之外的城墻邊上。
數十名粘桿處侍衛猛地抬手,手腕之中機關動作,一條精鋼飛爪頓時彈起。這出自墨家,粘桿處打造配發侍衛的精巧機關,此時猛地勾住城墻之上,然后一個個借助此物,身形奇快地朝城墻之上爬去。
不過眨眼之間,十丈高的城墻便已經頃刻之間翻過。
城墻之上的將士,乃是岐王親兵抽調,皆是戰場精銳,又有夏國繡衣使在一旁輔助,非是此前那般的縣兵差役。
此時,這些人已然發現了城墻便傳來的動靜,當即一驚,朝下面望去。
便見一柄快刀赫然刺出,那探頭朝下看去的將士甚至沒來得及反應,便被砍中門面,身后仰倒下去。
數十道身影此時一躍而起,紛紛殺向城頭駐守的士卒差役。
劇孟一馬當先,亦是與這些粘桿處侍衛一同出手。身形一展,劍光頓時閃爍眾人視線之中,厚重凝實的劍氣傾瀉而出,頓時掃空眼前一眾士卒。
八階高手,在這些郡縣駐軍之中,那自然大殺特殺。僅有十幾名岐王親兵,配合著繡衣使的幾個高手,尚且能夠抵擋兩招,且戰且退。
面對粘桿處的侍衛們,其余久疏戰陣的士卒們,霎時之間,慘叫之聲連連。
“敵襲!有高手!”
凄厲的嘶吼聲,頓時驚醒了整個黃安縣縣城之中。
于此同時,城外亦是響起一陣動靜。
“殺!”
“搶糧食,求活路了!”
“快上,今晚官軍便要暗中送走糧食,再不動手,咱們就真的只能活生生餓死病死了!”
“膽小鬼,你們想不想活了?”
雜亂之中夾雜怒罵、蠱惑、煽動人心的言辭,婦孺在紛亂時刻下意識的哭嚎之聲,伴隨著一陣陣的喊殺之聲,忽然響徹在黃安縣縣城之外。
無數難民被人為地裹挾著,盲目地朝黃安縣縣城發起沖鋒。
慕容復那邊,開始攻城了!
“為何城中沒有開城門?安排了那么多兄弟…”一名叛軍悍卒扛著大刀,看著面前緊閉的城門,額間青筋暴跳,咬牙道。
慕容復穿著一身華麗的鎧甲,在難民組成的“軍隊”之中極為顯眼。
他微微撇了撇身邊依舊親隨打扮的粘桿處侍衛,緩緩抽出腰間長劍,沉聲道:
“城中定然出了變故,此時已然沒有退路!我將帶頭沖鋒,親自奪下城門!”
盡管被粘桿處統治,他早就知道城中已經出事了。但慕容復,顯然沒有告知手下叛軍的意思。
若是因為如此,導致軍中無人膽敢攻城,那他割據一方的夢想,不就會就此破裂?
而且以他的身手,再加上粘桿處侍衛相助,難道一個區區的黃安縣縣城,他還拿不下來?
手下叛軍聞言,眼睛微微瞪大,不由露出遲疑之色。
這些人雖然知道慕容復的厲害,但顯然對于這個九階高手,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而慕容復,也正好能夠借此機會大發神威,徹底收服軍心。
下一刻,只見一道身穿金色鎧甲的身影凌空而起,虛空踏步數下,身形便已然一躍十數丈之高。
城墻之上的士卒微微仰頭,眼中盡是震驚之色。
霎時之間,慕容復身形一展,長劍揮舞,慕容家的龍城劍法肆意揮灑,連綿不絕,將他的整個身形,宛若籠罩在一片光幕之中。
劍氣宛若星河落下,只聽得數聲巨大的轟鳴之聲,凌厲劍氣傾瀉而下。城墻之上的守軍,頓時之間死傷慘重。
一旁的粘桿處侍衛,此時配合得到,已然控制住了城門。
只聽得“吱啦吱啦”的聲響,城門緩緩打開。
不過片刻,便有直沖而來的叛軍士卒,猛地推開了城門,領著一眾難民沖了進來。
“殺啊!”
“把當官的都殺了,咱們就有活路了!”
“夏國不把咱們百姓當回事,咱們要他好看!”
一陣又一陣的嘶吼之聲,響徹在難民群之中,不斷鼓動起難民暴虐的心思。
此時便是再不愿沖擊城池的難民,也頓時腦中一熱,跟隨人群,主動地朝陳總沖去。
而此時,黃安縣縣衙之外。
周全僅僅穿著半幅鎧甲,便焦急地沖出縣衙,一邊快步朝城門之處走去,一邊沉聲吩咐道:
“留五十人守衛鶴音姑娘,其余人隨我防守城池!”
鶴音也快步走出,徑直喊住了周全,臉色難看道:
“別去了!這般動靜,只怕城門早就破了!為今之計,當時盡快離開!”
周全聞言,眼睛一狠,咬牙道:
“不行,這里的糧草物資,我就算死,也要交到殿下的手中!”
鶴音一把抓住周全的衣甲,緊緊地看著他,沉聲道:
“小姐此前便有交代,若是無法守住物資,丟了也無妨!”
周全聽到是虞瑛瑤的吩咐,臉上頓時愣住,旋即結結巴巴道:
“可是,可是…若是物資丟在這里…”
鶴音聲音一冷,道:
“我等也已經盡力,就算揪出了那么多的暗探,但幕后之人也早有準備。如今最要緊的,還是遵從小姐此前的交代,盡快撤走!”
說到這里,鶴音還怕周全太過執拗不肯離去,又鄭重道:
“我等離去,亦是小姐的謀劃。若是我等不壞事,不僅殿下不會有任何問題,甚至還能夠借此得利!”
聽到和岐王有關,周全當即不再執拗。
他扭頭看了看身后那越發紛亂的城門處,眼看閃過一絲火焰,猛地一咬牙,當即道:
“好,親兵衛隊,隨我護送鶴音姑娘,沖出城中!”
“遵命!”
夏國金陵城,皇宮之中。
這俯身批閱著奏折的夏皇,突然手下一頓,口中咳嗽起來。
咳嗽之聲本來還算輕微,但逐漸變得越來越激烈,臉上被憋得漲紅,身形不斷顫抖著,好似要將整個肺咳出來一般。
一般的老太監四喜見狀,連忙面帶急色地一邊幫著夏皇順氣,一邊招呼著一旁的小太監。
小太監腳下匆匆,連忙捧來一個托盤。其上擺放著玉盞以及一枚精巧細致的瓷瓶,恭敬地遞到老太監面前。
老太監手忙腳亂地倒出瓷瓶之中的金色藥丸,小心翼翼地喂到了夏皇嘴邊。
藥一下肚,夏皇那劇烈的咳嗽之色,當即緩了下來。
夏皇臉上任然漲紅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緩了好久,方才稍顯平靜了下來。
“老了…”夏皇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語氣低沉道。
老太監聞言,看著眼前這位執掌乾坤數十載,一怒而天下震動的大夏皇帝,此時也一頭白發,滿臉皺紋,露出了蒼老之態,老太監心中頓時泛起復雜無比的苦澀之意。
他一邊示意著小太監們退下,一邊低下頭去,低聲寬慰道:
“不過是陛下龍體一時有恙罷了…”
夏皇抿著嘴搖了搖頭,道:
“天有四時,人有生老病死。皆是天地運轉規矩,何必忌諱?”
說到這里,夏皇臉上蕭索之意浮現,隨手拿起手邊的奏折,輕嘆道:
“可惜啊,朕還歇息不得…朕生了一大堆皇子,前些時候諸皇子進宮請安。僅僅是在京的皇子,便共有三十多人之多,甚至有些皇子因為出宮得早,朕連名字都記不住了。可就算如此,也多是一群不成器的東西!”
皇帝對皇子不滿意而發些牢騷,四喜老太監顯然不敢接話,只是訕笑著道:
“陛下言重了,諸皇子自然都是人中龍鳳,只是沒有表現的機會罷了…晉王、楚王、岐王,那都是能夠為陛下分擔憂慮的皇子啊!”
聽到老太監口中的這幾個名字,夏皇臉上卻是變得更是難看,忍不住輕聲呵斥道:
“呵呵,不成器的,倒也不算什么。最讓朕頭疼的,卻是這些有點本事的!奪嫡就奪嫡,朕從來都是鼓勵的,誰好誰差朕都看著眼中。結果你看看,一群混賬東西,比好不成,就給朕比爛?相互扯后腿的,把別人拖下泥潭,你自己就能干凈了?”
說到這里,夏皇原本已經逐漸平復下來的咳嗽,再次有了發作的跡象。
四喜老太監見狀,忙不迭又是拍胸順氣,又是送服藥丸,這才沒有讓夏皇繼續咳嗽起來。
“陛下息怒…或許邵陽郡之事,和諸皇子并沒有什么關系呢!”
老太監自然知道,皇帝此時是在為邵陽郡難民,圍堵朝廷賑濟糧草一事而感到心煩。此時之言,也只是他故作不知,純純裝傻罷了。
不過只是一群難民,沒有人組織的,怎么可能知道運送物資的路線,然后就不早不晚地恰好堵住了物資車隊?
穩坐龍椅數十年的夏皇,可是什么大風大浪都見識過的,不可能這般單純的!
也只有因為夏皇心中屬意岐王的小道消息傳的有鼻子有眼的,這才導致這些有野心的皇子們不敢坐視皇位飛走,用出了這般手段,想要濺岐王一身污泥。
可這批物資,事關夏國朝堂在西南諸郡的統治根基。
西南那邊,已經支撐得夠久了!若是物資再送達不到,那左右都是死路一條的西南百姓,只怕就會憤而起義。
夏國在西南諸郡的統治,絕對會就此喪失殆盡。
便是因為朝廷的賑濟物資遲遲不到,導致岐王明知道云國那邊的不懷好意,但也只能飲鴆止渴,捏著鼻子花費海量金銀去購買云國糧草物資。
便是因為如此,才知道夏皇此時這般的憤怒。
縱容爭位奪嫡,夏皇是想看到的諸皇子各自施展智謀手段,展示心胸魄力,盡心盡力地辦差證明自己才是能夠繼承整個夏國的人選。
夏皇雖然也知道此事只怕并非會如他所愿,但當真看到奪嫡之爭逐漸變味了,他心中還是忍不住流露出失望憤怒之意。
四喜此事,也只敢說上這么一句,便閉嘴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縮在一邊。
夏皇坐在龍椅之上獨自生了一會兒悶氣,方才微微嘆息一聲,隨手將手中一封印著火漆的信件,遞給了四喜。
“去處理干凈了…這件事的幕后之人,朕不想讓岐王知道!”夏皇幽幽道。
四喜聞言,恭順地接過了圣旨,雖然暫時不敢打開觀看,但心中此時卻是心思百轉,不斷琢磨起夏皇的那句話來。
他遲疑片刻,卻是大著膽子,問道:
“陛下的意思,奴婢有些糊涂…”
不想讓岐王知道,到底是這么個“不讓岐王知道”。
這話中的深意,還是頗耐人尋味的。
夏皇聞言,微微扭頭看向老太監,沉聲道:
“有些事情,朕能做,他卻不能做!”
四喜聞言,心頭一跳,遲疑片刻之后,他有些渾濁的雙眼之中當即閃過一絲苦澀,沉聲道:
“陛下,還沒到這個地步吧…”
聽陛下的口氣,這是要殺皇子啊!
自古以來,奉皇帝之命殺皇子的人,就沒有好下場的。
畢竟人家到底是親父子,日后難免有心中后悔的時候,到時候皇帝總不會拿自己泄憤啊。最后背鍋的,還不是那些動手的?
便是因為如此,老太監心中是萬般的不情愿。
眼看著都要到退休的年紀了,謹慎小心了一輩子,最后難道還要因為背鍋而沒命?
夏皇眉頭一皺,沉聲道:
“你個老貨,到底想到哪里去了?朕不過讓你安排人,將首尾都清理干凈罷了…皇子罪過再大,朕之后隨便找個由頭,下旨此生圈禁,不得放出便是!”
除非注定要登基為帝,被作為太子培養了多年,大勢已成。否則皇子的權勢,大半都是來自于當今皇帝的。
相較于對付權臣、藩鎮,影響力再大的皇子,也不過一道圈禁圣旨,便能夠剝除他的一切權利,怎么可能要到動刀子的地步?
老太監四喜聞言,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氣,低頭應道:
“奴婢遵旨!”
夏皇此時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來走下陛階,扭頭看向龍椅的方向。
陛階之上,冰冷的龍椅高高在上,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御案之上堆積如山的奏折,讓皇帝這份工作顯得并不如想象之中那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