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走出養心殿中,親自將入宮的老太尉陶艾迎了進去。
老太尉見到蕭承親迎,本欲俯身就跪,卻被蕭承一把攔住。
“老太尉功高勞苦,今后不論何時,皆不需大禮參拜!”蕭承看著面前這位頭發花白,臉上遍布溝的老太尉,略帶動容道。
此前雖然贊他寶刀未老,那也是因為他榮養家中,未曾治軍勞心竭力,所以顯得精神抖擻。
但真說起來,老太尉陶艾,乃是蕭承祖父德宗皇帝,自軍中擢拔。到了如今,老太尉已是古稀之年,是貨真價實的老人家了。
之前老太尉先是強拖著老邁之軀,領兵急行,這才趕在佛門之人鼓動邕州大營動亂之前,親自趕至石城郡坐鎮邊疆,這才阻止局勢繼續惡化。
然后他又坐鎮石城郡,以自身威望穩定軍心,守衛邊疆,這才使得蕭承能夠毫無后顧之憂地在夏國國境之內肆意施為。
軍中武功,可不比其余的高深武學那般,能夠借助渾厚內力,維持住自身軀體生機,而是最為重視氣血。昔日威震天南的猛將,如今也因為氣血衰敗,一身武力跌落至六階。
在加上數月來,如此勞心竭力,損耗精神,陶艾整個人乍看上去,雖沒有什么變化,但此時的他,行走坐立之間,卻再無昔日那般矍鑠。給人一種憑白蒼老了許多的感覺,周身都透露著一股子遲暮之感。
老太尉便是聽到蕭承免除了自己的叩拜大禮,也是拗著性子,甩開上前攙扶的宮中侍者,執意要跪倒行禮。
行禮完畢之后,老太尉還是推開旁人的攙扶,執意自己站起身來,然后看著蕭承,執拗道:
“臣雖古稀之年,但還是不太服老。陛下如此厚恩,臣只能謝絕不受!”
陶艾話語之中,盡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壯志豪氣。
但在旁人聽來,卻是覺得莫名心中一酸,頗感復雜。
名將垂暮,由來都是最令人惋惜的。
蕭承聞言,卻是輕笑一聲,點了點頭,應和道:
“朕亦是這般認為的!朕如今手中雖有些大將之才,但到底年輕,資歷不夠,可還需太尉幫忙坐鎮看顧呢。免你大禮參拜,不過是太尉功勛甚偉,所以才拿出這惠而不費的禮節恩賞罷了。”
說到這里,蕭承用半開玩笑的口吻道:
“莫不是,太尉更喜歡金銀珍寶?”
老人都是這樣,年紀大了不服老,這個時候順著他說,倒是更為合適。
陶艾年歲擺在這里,早已不是年輕時那般不懂人情世故了。剛剛自己說的那些話,也知道不過是嘴硬罷了。
這個時候聽到蕭承這半開玩笑的語氣,自然知道不過是在順著自己說話。
堂堂皇帝之尊,又是這般少年得意的有為天子,卻如此注意臣子的感受,陶艾心中頓時為之一熱。
他喉嚨上下滾動,連忙低下頭去,悶聲道:
“是臣多想了,請陛下恕罪!”
蕭承親手扶住他的臂膀,笑著道:
“好了,朕之前交代了,讓太尉你早日回去歇息的。不過太尉執意要先入宮見朕,你把便盡快述職,好讓你早些回去。過兩天,朕再親自設宴酬功!”
“謝陛下!”
陶艾先是躬身一禮,猶豫片刻,繼續道:
“陛下,臣此次在石城郡坐鎮之際,諸子百家之一的兵家兵主戈商,帶領一眾弟子前來拜見,欲要請臣舉薦他們。”
“兵家兵主戈商?”蕭承眉頭一動道。
兵家門主,便是自稱兵主。
江湖朝堂之上,百家之學盛行。世人根據各家在天下之中的影響力,評判出了九流十家。其中有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
這十家之中,家收集天下奇聞異事、街談巷語,編為故事,在天下諸國之間廣為流傳,所以影響力不小。
但因為家卻并無自身學派主張,難以拓展影響力,是以剔除了出去。剩余九家學派,并稱九流。
在這其中,卻是并無兵家身影。
自古兵戈戰事,事關國家社稷存續,按理來說,這兵家不說影響力如何巨大,怎么也應該比雜家、家好上太多吧!
只可惜,天下之間,像是儒、法、陰陽、墨這幾家出身的學子,也并非是手無縛雞之力,不通軍略的文人啊。各家之中,也都有專注研究戰陣之學的人才。
不說別的,出身陰陽家的前太師汪曉,便是陰陽家之中,并不受重視的陰陽兵家一系。汪曉將陰陽家典籍用于兵法之上,領兵征戰多年,卻是從無敗績。
儒家征戰,仁義為旗幟,宣稱救民眾于水火之中。以求大義在手,百姓歸心,從而無往不利。
法家嚴苛軍法,訓練精銳士卒,兵峰所指之處,士卒視死如歸。
墨家以機關秘術,打造戰爭機器,攻無不克。
縱橫家俯瞰天下局勢,合縱連橫,統合諸方兵力,以絕對實力碾壓敵手。
道家雖一向主張出世清修,理念與陰陽家不同,但亦有講述如何借用水、火、風之力,挫敗敵軍的兵法典籍。
學子入兵家之中,只能學習征戰之法。可拜入其他顯學之中,也能夠學習這些兵法,而且還可以學習治國之法、安民之策。
內卷如此嚴重,這兵家影響力,自然不如這幾家顯學。
蕭承點了點頭,問道:
“那太尉可曾答應?”
陶艾搖了搖頭,當即道:
“陛下設立稷下學宮,創辦科舉,自有深意,這舉薦之事,臣并未直接答應。”
說起來,陶艾也并非當年那個愣頭青了。性子較之年輕時雖未改變多少,但卻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舉薦兵家之人入朝為官,那自然只能安排進入軍伍之中效力。可軍隊之中,由來都是最為緊要之處。軍中職務,更是不比其他。
陶艾本就在軍中威望甚高,而且自從多了馬敏文、曲誠這兩個姻親,他陶家的影響力,就不止躍升了一個層次。
這個時候,再舉薦人進入軍中,那對他陶家,甚至一眾姻親,可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蕭承見狀,笑呵呵地看了陶艾一眼,開口道:
“如今朕欲要使百家出力相爭,所以暫時不可表露出對哪家學派的偏好。得虧是太尉未曾答應,要不然朕還真要為難一下呢。”
這個時候,不待老太尉回話,突然便有一名小太監,腳步匆匆地跑來進來,打斷了二人。
小太監氣息粗喘,急忙跪伏在地,高舉一枚封存得極為嚴密的火漆竹筒,高聲道:
“陛下,夏國西南諸郡急報!”
蕭承見到小太監這般模樣,眉頭頓時一皺。
西南諸郡,如今已經布置了不少的東廠番子。但若非十萬火急之事,根本不會直接遞到蕭承面前。
莫非,夏國的西南諸郡反了?
蕭承大步上前,一把接過火漆竹筒,手中一用力,竹筒頓時碎裂,露出了里面的密信。
展開密信,蕭承一目十行掃過,眼睛猛地圓睜,露出震驚無比的神色。
蕭承當即抬頭,聲音急促道:
“速去召尚書令曲誠,以及尚書臺諸曹尚書前來覲見,一刻不得耽誤,快!”
一聲令下,當即便有御前當差之人,快步奔去傳旨。
尚未告退的老太尉陶艾見蕭承突然這般模樣,不由得問道:
“陛下,這是…”
蕭承捏著密信,神色凝重無比,沉聲道:
“夏國奉州,出了瘟疫!”
老太尉聞言,亦是面露震驚之色。
稷下學宮之前,兵家當代兵主戈商,領著一眾兵家弟子,沿著漢白石玉階拾級而上。
迎面,便撞上了一宮中侍者打扮之人,在負責管理學宮的官吏陪同,以及一隊精銳禁軍的護送之下,走下上來。
兩撥人正好撞上,相互之間擋住了去路。
戈商不愿多生事端,旋即讓開了道路。
為首的宮中侍者見狀,打量了一眼兵家一眾人的打扮,眼睛微微一轉,旋即很是友好地對著戈商微微點頭。
這般出乎意料的態度,倒是讓戈商微微一愣。
為首的宮中侍者扭頭看向一旁陪同的學宮官吏,笑道:
“王大人,您來差事了。這些百家學子個個都了不得,其中定有陛下看重的人才,你可怠慢不得。得了,就送到這里吧!”
姓王的學宮官吏抬眼看了這些兵家弟子,也便從善如流地應下,對著宮中侍者微微躬身,道:
“謝公公體諒!”
宮中侍者輕笑一聲,再次對著戈商微微點頭,然后才領著一眾禁軍下山去了。
學宮官吏送走這名宮中侍者,扭頭看向戈商他們,微微躬身,態度謙虛有禮道:
“在下稷下學宮宮守王和,諸位有禮了!”
戈商見狀,當即領著一眾弟子還禮,沉聲道:
“兵家戈商,見過王宮守!”
王和聞言眼皮當即一跳,微微有些錯愕,打量了戈商一眼,方才再次一禮,道:
“原來是兵家兵主親臨,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既是學宮宮守,負責接待諸子百家入駐學宮,東廠搜集有關百家的情報,可是都往王和這里送了備份。兵家影響力不足,但在剩余百家之中,也稱得上頂尖,王和自然記得。
“不知兵主,可有什么憑證?”
問完這句,王和生怕戈商誤會,連忙解釋道:
“倒不是有意刁難,只是學宮規矩如此!”
如今諸子百家,入駐學宮的不少,但一家學派之主親臨的,倒是少見,讓王和不得不小心一些。
雖然他也不覺得,會有人會找死,來冒充一個注定被拆穿的身份,來學宮混吃混喝,但就怕萬一啊。
學宮乃是蕭承創辦,事關云國顏面,若是出了這種事情,說出去總是有些丟人的。
戈商微微點頭,朝身邊弟子一示意。
身邊弟子,當即取出懷中虎符狀的印信,遞給了王和。
諸子百家的學子,行走江湖之中,總是要有個證明自身身份的印信。兵家之中,便以這枚虎符作為印信憑證。
王和檢驗一番,確認和手中資料之中所記載的兵家印信,并無差別之后,連忙再次對著戈商賠禮一番。
戈商似是有些不善言辭,面對王和的熱情,也只是微微點頭應和。
這個時候,他身邊便有兵家弟子,連忙接過王和的話茬,一邊攀談起來,一邊朝學宮走去。
進入這雄偉華麗,遍布亭臺樓閣的學宮之中,一眾兵家弟子,不由感慨于當今云國皇帝的手筆。
建立如此規模浩大的學宮,只為招攬天下百家學派,這番舉動,便足見這位云皇陛下的心胸。
這些兵家弟子只要一想到,能夠投效這樣的君王麾下,實現胸中豪情,振興兵家,心中便不由得激蕩振奮起來。
為首的戈商,在進入這稷下學宮之后,卻是下意識地打量起四周來。
一入這學宮之中,入眼便是精心修飾的草木景觀。抬眼望去,處處亭臺樓閣,更有小湖假山,盡顯典雅大氣。
稷下學宮,是在本就宏偉壯麗的感業寺的基礎之上修建而成。再有蕭承大力支持,朝堂工匠精心修建,可謂是用心至極。
諸子百家之中,除了崇尚節用的墨家,只怕少有人會不滿意這樣的學習環境。
但是此時的戈商,卻是眉頭一皺,突然扭頭看向王和,問出了自上山之后的第一句話。
“敢問一句,不是聽說這稷下學宮之中,已經有不少學派入駐了嗎。怎么這個時候,卻是一人都未曾看見?”戈商皺眉道。
兵家一行人上山之時,是在中慶城用過午飯之后。這個時候,在這偌大的稷下學宮,有千余學子,按理說不該如此安靜才是。
王和聞言,環顧略顯空曠的學宮四周一眼,亦是一愣。
他思索片刻,忽然發笑,出聲道:
“原是詢問這個啊…好叫兵主知曉,此前剛剛陛下的天使前來傳旨,于朝中設立司農寺,恩準農家弟子許恒入朝為官。”
一眾兵家弟子聞言,頓時對視一眼。
農家弟子入朝為官,還是云國皇帝新設的衙門?
這次,竟然是向來反應慢其他幾家一拍的農家,在云國朝堂之上占得先機?
戈商沉吟片刻,卻是沒有將注意力放到這個上面,只是有些不解道:
“這兩者,有何關系?”
王和聞言,呵呵一笑,昂然道:
“許恒為朝中獻上《農桑輯要》有功,以此入仕為官,是學宮之中,陛下下旨擢撥的第一人。那幾家學派的弟子見狀,此時應當是坐不住了。這個時候,怕是不知聚在哪里,商議事情呢!”
戈商聞言,眼中頓時一陣閃爍。
難道,這云國皇帝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