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金圣源,便是聽到桑磐這句話,卻也是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
蕭承聞言,也是這才反應過來。
諸子百家的經典,都能夠演化武學了,比武可不就是在辯經嘛!
這樣的武俠世界,斗嘴斗到最后打起來,一點都不奇怪好吧。
這個時候,桑磐瞥了一旁的金圣源一眼,忍不住再次開口道:
“雜家當初之所以弄得如此地步,也是大半是其自身的原因。”
原本還冷著臉的金圣源,聽到桑磐的話,眼神微微閃爍。
“當初亦有學派,上門和雜家辯論。儒家前來,談及‘禮’,他便以法家‘緣法而治’言論相辯。法家前來,他又以道家‘無為’之論相對。以百家之矛,攻百家之盾。只抓一點強行詭辯,從不回應雜家核心要義。”
桑磐深吸一口氣,接著道:
“雜家創辦以來,又用各種手段,引誘諸子百家的弟子門人加入。再打著‘博采眾家之說’的名義,從這些人口中取得各家典籍、武學。妄圖匯聚各家精華,創出一門以一家之論,駕馭百家之言的學說。如此言行,這才讓諸子百家不堪忍受,齊心剿滅。”
蕭承聞言,不由得扭頭看向金圣源。
金圣源輕咳幾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還是沒有出言反駁。
哎呀,這就有些過分了!
拉人入伙兒騙各家典籍、武學,然后說這就是自己的東西。別家來理論,顧左右而言他,還拿自別家學來的東西反駁,以此證明自家的厲害。
嗯…這NM不就是偷國行為嘛,也太遭人恨了吧!
金圣源到底沒有自家師門長輩那么厚臉皮,再沒了剛剛那副冷臉,漲紅著臉低下了頭。
蕭承沉吟片刻,卻是突然扭頭看向金圣源,開口道:
“可知你雜家,為何落敗了?”
金圣源聞言,臉上紅得更厲害了。
蕭承見此,不由得搖了搖頭,道:
“朕這邊,倒是有個看法,或許和別人看法有所不同,可以說來給你們聽聽。”
在場幾人,聽聞此言,皆是一愣,不由得齊齊看向蕭承。
蕭承見狀,沉聲道:
“陰陽家乃道家分支,脫離道家之后逐漸壯大,方才有如今天下顯學的勢頭。墨、法兩家創始人,當初亦是投身儒家門下學習。這幾家得以發展壯大,也不曾和原本的學派生出這么大的齷齪,怎么你雜家就偏偏受了各家針對?”
金圣源愣住片刻,試探性地回道:
“或許是因為,我雜家手段過于…不堪了些?”
蕭承嘴角一抽,道:
“不可否認,是有這部分原因了…但朕倒是覺得,這并非主要!墨家創立,吸納儒家精要的同時,便確定‘兼愛非攻’的主張,使自己與儒家分隔開來。法家那邊,亦是如此,確立‘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的理念。”
蕭承頓了頓,再次開口道:
“你雜家之所以敗落,便是因為你等只知一個‘博采眾家所長’。百家要義之間的沖突,卻不曾想辦法調和融匯,去蕪存菁。最后博而不精,自然便只知套用他家之理念。如此一來,你雜家是以這家之論,勝了那家之言。百家心中不服,又覺得你等雜家言行可恥,自然起了動手的念頭。”
硬實力不夠,就知道拿人家的東西。手段惡心還愛跳,能動手自然不會慣著你?
聽到蕭承所言,金圣源愣住,陷入了沉思之中。
桑磐聞言,亦是一愣。
天下之中,皆知雜家如此下場,只覺其實咎由自取。但從未有人像蕭承這般,從雜家主張有所缺陷這個角度出發。這番言論,竟然讓桑磐,有恍然大悟之感。
他沉思片刻,忍不住嘆服道:
“皇帝陛下另辟蹊徑,所說言論,自有一番道理在其中!若是昔日雜家之中,有陛下如此清醒之人,說不定也不至于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蕭承面露惋惜之色,亦是隨之一嘆,道:
“雜家當初主張‘兼儒墨,合名法’,欲要集百家所長,如此言論立意,不可謂不高深。只可惜啊,成也由此,敗也由此!雜家之眾,竟然沒能跳出其牢籠,固步自封,致使雜家昌盛之后,有了傾覆之劫!”
金圣源面色微微有些發白,嘴唇顫抖,額間甚至開始冒汗。
他此前只以為,雜家衰敗如此,只是因為百家針對。
可今日從蕭承之言,這才發覺自家核心主張,竟是有這么大的缺陷。
如此致命之處,便是他在云國的支持之下重新使雜家昌盛,最終也會在不知那代傳人的手中,徹底衰敗,至此銷聲匿跡,不復世間。
金圣源心中煩亂復雜,想要想出一個辦法,能夠為雜家補上這個致命之處。
可他到底不是天資驚世駭俗的天才,對雜家的典籍經義,還沒有他師弟鐵圣文精通。讓他想出理念,來彌補雜家主張之上的致命缺陷,實在是有些難為他了。
他沉默許久,除了心中更為雜亂,再無頭緒。
心慌意亂之下,他終究是沒忍住沖動,連忙起身拜倒在地,俯首道:
“陛下天縱英才,一眼看出我雜家致命之處。是以還請陛下開恩,為我雜家指點出路吧!”
蕭承看著俯倒在地的金圣源,搖了搖頭,道:
“朕不過是一外人,旁觀者清,不過從一個角度看待你雜家興衰之勢罷了。你雜家歷代先賢都沒能解決的東西,朕又如何能夠想到?”
金圣源抬起頭來,忍不住微微一嘆。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是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這種涉及一家立足根本的核心要義上的漏洞,又豈是一朝一夕便能想出解決之道的?
不過蕭承這個時候,卻是話鋒一轉,再次開口道:
“雜家昔日那般昌盛,卻也因固步自封,頓足不前而致使衰敗。就可見這天底下的很多知識,都不能使人受用百代千代。各家學派,便應當不斷進取,自他家學問之中吸取精華,融入自家之中,以此進步,這樣才足以使自家學問延續千代萬代!”
在場三人,聽聞蕭承所言,皆是陷入沉思之中。
跪著的金圣源,卻是猛地一亮。
當今陛下這番,不正是符合了雜家主張嗎?
雜家核心主張有所漏洞,金圣源因為自身資質稟賦所限,不能補全。但天下人的智慧,是無窮的。自己無法解決,便要從他人智慧之中吸取,獲取進步。總有一天,他雜家能夠真正完善自家所學。
原來,彌補雜家缺陷的方法,就在雜家的核心要義之中。
如此想來,當初的雜家開創祖師,并非未是曾想到這個致命之處,而是希望后世門人弟子,能夠吸取歷代百家智慧,從而想出解決方法。
只可惜,雜家歷代門人,似是沒有察覺…
桑磐聞言,亦是雙眼一亮。他忍不住面露興奮之色,開口道:
“數百年前百家爭鳴的大爭之世,便是如皇帝陛下所言。彼時百家相互學習,共同進取,墨、法、陰陽等顯學頻出。每每念盛世,便心中熱血沸騰,有向往之意…”
可是桑磐這話剛說到一半,他卻是突然一頓,臉上興奮之色消退,雙眼微微有些黯淡,搖頭嘆道:
“只可惜當初百家一起重創雜家之后,相互之間便已漸漸生出隔閡,學術交流不似此前頻繁。皇帝陛下所期盼的諸子百家相互吸取觀點要義,以此相互進取,只怕很難出現了!”
有些潛規則,打破之后,便再也不能回到當初了。
此前百家分歧,也多是各自堅持各家的主張,相互辯論一場。最后再動上一架,點到即止。
勝者不驕,從中吸取對家精華,完善學問思想。敗者不餒,反思自身教訓,以圖日后再來。便是如此,方有了昔日百家爭鳴,學派昌盛的時代。
但自從百家聯合重創雜家之后,各家都開始相互防備。畢竟大家能夠聯合起來重創雜家,也便能夠聯合起來對付另一個家。
有了隔閡防備,昔日單純的學術交流,便不再頻繁,各家學派開始閉門造車,自家報團取暖。
蕭承此時,微不可查地掃了金圣源一眼,心中暗自腹徘:
你們這雜家,拉仇恨實在有點厲害啊,能夠以一己之力壞了這天下默認的潛規矩!
蕭承輕咳一聲,突然聲音沉重,道:
“當年大爭之世,百家爭鳴,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恍惚之間便在眼前。這方才多少歲月,這天下竟至于一變而成為一潭死水嗎?”
蕭承頓了頓,氣勢頓時昂然起來,朗聲道:
“朕打算在感業寺舊址之上設立一地,名曰‘稷下學宮’。凡到稷下學宮的士子學者,無論其學術派別、思想觀點,不論其國別、年齡、資歷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見解。不管其是否身居官職,皆可自由討論國家政策,不予治罪。但有才學出眾之人,朕欲以國士待之,不吝封賞恩賜。”
蕭承頓了頓,掃視在場三人,沉聲道:
“不知諸位,可愿隨朕重現當年那大爭之世?”
金圣源眼露神采,游老也是面露喜色,二人齊齊對著蕭承俯身一拜,沉聲道:
“愿為陛下差遣!”
桑磐胸中掀起波瀾,氣息粗喘,亦是躬身一禮,道:
“皇帝陛下如此雄心,桑磐愿助您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