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
許蠻蠻一席素白的長裙襯得她純凈而優雅,淺淺的亞麻色及腰長發用兩根淡藍色的絲帶隨意束起,留下幾縷碎碎的劉海斜在額前,添上一絲別樣的美麗。只是,那深邃得勝似大海的清澈眼眸,看向唐逸時卻像是尋問一個彼此早已深知卻又不舍得卻揭開的“秘密”。
“其實前輩你根本就不懂得功夫對不對?”
許蠻蠻看著唐逸,忍不住問出這個她心里邊早已知曉的答案。
唐逸拿著湯勺的手指微頓,笑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許蠻蠻皺了皺鼻子,佯裝生氣說道:“前輩明明不會功夫,卻又欺騙我這樣懵懂的小姑娘…你說,是何居心!”
唐逸將一塊蝦泥下肚,淡定說道:“這不是蠻蠻姑娘你喜好功夫,我不忍心打破你的幻想嗎!”
許蠻蠻輕嘆一口氣,說道:“真羨慕以前的自己。”
“嗯?”
“可以每天跟在前輩后邊,聽前輩講故事,還可以見到許多新奇的東西。”
“你現在也可以跟著我。”
“可是…前輩不會功夫。”
兩人陷入長時間的沉默,只有面線糊攤的老板對著遠處吆喝。
前輩不會功夫,她就沒有理由繼續跟著前輩。而且,前輩現在可是有著妻室在身,她整天跟在前輩身邊并不妥當,再者…如今爹爹重病在床,多虧前輩救治才能恢復,但如今許家的重擔都放在許蠻蠻身上,她想要再跟以前一樣,整日跟在唐逸身邊似乎也不可能了。
許蠻蠻美眸望向繽紛的街景,說道:“我從以前開始都在幻想著某一天能夠習得功夫然后仗劍天涯…不對,得先幾個哥哥好好的揍一頓,然后再瀟灑的離開許家。
若是誰敢攔我的話,就狠狠的教訓一頓。”
說到這,許蠻蠻笑得非常開心,隨即嘴角露出一絲絲苦澀,說道:“但是,即便是我想要離開許家,也不能離開了。如今許家的重擔放在我一人身上,我若是再像以前那般的話…就太任性了。”
“不對。”
唐逸忽然打破許蠻蠻的話,說道:“你是你,許家是許家。以前的許家對你不好,現在的許家卻要靠你而活…這顯然是不妥當的。”
許蠻蠻笑臉微滯,說道:“可是整個許家有百來個人口,若是許家沒了的話…他們就會流離失所。”
唐逸笑道:“人是自私的。所以,每個人得先讓自己過得好,等到有足夠能力了,才會去照顧別人。”
許蠻蠻神情復雜,說道:“前輩說的話…倒是讓蠻蠻有些無法理解。”
唐逸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什么事情都是要有個答案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需要一個完美的結果。
做一切你想要做的,這才是我所認識的蠻蠻姑娘。”
許蠻蠻無力嘆息一聲,說道:“前輩,可是我…”
她也想要像一切那般任性,但爹爹受了重傷之后,她接管整個許家之后,感覺肩上似乎扛起了重擔。
唐逸看著許蠻蠻說道:“這并非是屬于你的責任,你所做的也并非是你自己想要做的。若是哪天你覺得太累了,不想繼續做了。就跟我說一聲,畢竟是我的寶貝徒弟,為師還是可以幫你的。”
秋夜逐漸蒼茫之際,窗外的梧桐迷漾著淡淡煙霧,更遠處有著輕云緩緩飄蕩,山上的明月沉入高山當中,夜色上空滿天星宿閃爍。
在萬籟俱寂的秋夜當中,絡緯的唧唧聲顯得格外清晰,鳴聲更是想要沖破靜謐的夜空,回蕩在河畔與街道之間,回蕩某個偏僻的面線糊攤,伴隨著鳴叫聲陣陣秋風吹進起,秀麗女子頭發被輕輕的吹起,緊蹙的繡眉逐漸舒展開來,露出溫暖的笑意。
“…從目前的形勢上來說,許家想要破開此局的方法還是有的,陳龐兩家想要在江南建立組織的話,就得需要投入充足的財力、物力還有人力,就目前看來前期的資金投入,加上各個的作坊建立,土地的交易費用,他們初期投入的資金會非常多。
所以,目前許家的優勢還是有的,許家已經占據江南大部分的布坊市場,在江南也算是半個地頭蛇。既然陳家想要建立組織,目的是想調整布坊格局,跟市場價格…那為何我們不先下手為強?”
兩人坐在河畔聊天,不由得聊起目前的形勢,唐逸說道:“商人自古重利輕情義,更何況,陳龐兩家只是簡單利益合作而已,兩家并沒有什么值得深交的意義。
換句話說,只要誰能夠讓龐家在江南賺錢,龐家就愿意跟誰一起商業合作。”
許蠻蠻稍稍猶豫,繡眉微蹙說道:“要讓龐家賺得錢財的話,我們就只能讓出布坊的利潤。這個方法雖然能夠保證不得罪龐家沒錯,但是,按此繼續下去的話,龐家…龐家若是別有企圖,我們可能面臨人財兩空的局面。”
唐逸說道:“我方才只是說,能夠讓歐昂家在江南賺錢,可沒說過要犧牲布坊的利潤。”
許蠻蠻臉色難得露出不解神色,說道:“如今要讓龐家賺到錢財,又要小心陳家在背后的算計,前有狼后有虎,既不能跳湖又不能逃跑…那該如何做才行?”
“改變。”
唐逸臉上露出淡淡笑意,說道:“許家由內而外的進行大改。”
許蠻蠻疑惑不解。
唐逸解釋說道:“許家的布坊生意依然是要做下去,只是許家目前其他衍生出的產業實在是太少了,整個江南除了許家這一座大宅子,還有碼頭的營業貨船,幾處裝貨的倉庫,還有西城東邊的作坊之外,許家再沒有任何營業賺錢的店面。
就好比剛才在面線糊攤吃的面線糊,事實上小販只賣面線糊沒錯,但其他小菜也是可以買的,除了蝦仁之外,大腸、小腸、豬肝、豆腐、鹵蛋…等等。
他依舊可以繼續買面線糊,但其他的小菜加入,只要有可能加料,他就會可以在此基礎上多賺一些錢財。”
“顯然,陳家早已經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才會在江南建立如此多的店面,這些年來日積月累陳家在溫陵早已賺的足夠的資金。假設,許家產業資金足夠壯大,有何懼陳家現在的威脅呢?”
許蠻蠻點了點頭,心里惆悵嘆息,唐逸說的不無道理,許家一直以來都是販賣布匹,其他商業基本沒有涉獵,她一直認為“術業有專攻”,既然是做布坊生意自然從事相關的工作。至于酒樓,茶樓,其他的相關產業,雖然有過相關了解,但是并沒有去考慮創辦過。
“所以,既然前有狼后有虎,那么想要逃脫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被狼虎更加強大。”
唐逸放下茶杯,說道:“恩…江南這邊也要將陳家的產業一點點的消磨掉,按照現在的形勢,陳家早晚會在江南對付許家,所以兩邊同時進行,只要將陳家解決掉了,現在所有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所以,許家要在江南建立酒樓,茶樓等等其他的相關茶葉,布坊上邊的生意也要有所改變,可以試著在溫陵開布莊,并且在布莊里邊販賣衣服。”
“衣服?”
“對。”
“還有姑娘們喜歡的首飾店面,酒樓的裝潢格調,茶樓可以安排一些說書新生,故事的話我可以試著提供一些…”
唐逸零零散散的說著事情,許蠻蠻臉色認真的聽著,偶爾會提出一兩個疑問,偶爾則是會說出一些個人看法,倒得最后許蠻蠻的美眸精彩連連,看向唐逸的時候滿是復雜神色,隱隱約約透入著佩服之意。
“…各種衣服的衍生品可以著手制作…還有建立一套完善的酒樓促銷方法…說書先生不必太過擔心,在我的家鄉有許多寫書之人,玄之又玄引人耳目的故事我聽聞非常的多…”
“實際上商場如戰場,要想建立好的家族商業模式,就得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層層把關。
所以,這一切不可太過著急,萬事開頭難,可以先試著學習看看別人的經營方法,還有,天時,地利,人和也是非常重要,店鋪的選取位置也要親自察看才行。
總之,要想讓許家壯大,就必須賺錢,再將賺取的錢財,一部分投入到新的產業當中。”
吃完面線糊之后,兩人沿著湖畔,向著許家方向走去,進到許府之后,小婉從院外抱著木桶走了進來,從遠處就能夠聽聞唐先生所說的話,雖然小妮子聽不懂唐逸說的內容,但看到連續幾天都是眉頭緊蹙的小姐,她的臉上終于是露出些許的溫和之意,小姑娘的心里也跟著高興起來,唐先生一直說自己什么都不會,實際上很多事情他都懂,但唐先生不喜歡說話,只喜歡將事情藏在心里而已。
小婉站在院落外邊,稍稍猶豫了下,便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從亥時到子時,從熱茶冒著白氣,到茶水逐漸喝完,唐逸簡單的說著各個注意點,許蠻蠻睜著美眸專注的聽著。
夜色已深,兩人坐在房間里邊聊天,說起來這還是兩人互相結識以來,聊得最久也是談得最多的一個夜晚。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許蠻蠻站在許家的角度考慮將來的命運如何,卻從未考慮嘗試改變許家的經營模式,而唐逸今天晚上提出的幾個可行方案之后,許蠻蠻反復思索計算其中的利益關系。
尤其是唐逸說的“改變”二字,不但要改變許家的商業板塊,還要改變許家經營戰略,這里邊要涉及的資金周轉,還要各個商業資產的投入多少,這些都必須先考慮清楚才行。
“自從爹爹得了病癥以后,我便開始會負責許家的各種事務,但我又經常碰到不懂的事情,想要尋問幾位叔叔,只是…謝謝前輩你能教會我這些。”
許蠻蠻露出無奈的神色,唐逸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許家幾位長輩都是爛泥扶不上墻的主,若是問他們那位頭牌姑娘的房間,或許能說得偷偷是道,至于這生意上的事情,他們是一概不管不理,自然也是不懂的。
“我這段時間經常犯錯誤,其中一次將貨物運送的地址搞混,使得整個交貨期延遲了幾天,這件事被府里人知道后,可沒少被他們說。昨天又有一批到溫陵的貨物,也不知道是登記錯誤,還是被人偷走,到現在還是沒有找到。”
許蠻蠻說得輕描淡寫,但唐逸猜測,許府那些七嘴八舌最為擅長的七大姑八大姨,肯定會借著機會好好的嘲笑許家大小姐一番。
“沒有人教我經商之道,那我只能自己拿著書籍學習,不知道貨物運輸的整個過程,便跟著貨船到處游走,又生怕布坊的貨物沒有交接清楚…”
唐逸臉色溫和,說道:“這個許家掌舵的位置,想要坐穩還是挺不容易的。”
許蠻蠻臉色認真,看著唐逸說道:“我從未跟人談起過這些,就連婉兒怕她擔心,也很少提起過。而所以跟前輩說這些,便是想要感謝前輩你…”
自從唐逸來到許府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幫許家度過難關,但許蠻蠻卻從未感謝過唐逸,這段時間陳家在后邊緊緊逼迫,許家的生意受到嚴重影響,原本許蠻蠻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沒想到今日來到溫陵書院,那些受到熱烈歡迎的琉璃珍珠,讓許蠻蠻的心里終于是松了口氣。
只從爹爹生病之后,整個許家便靠她在支撐著,這次難關若是沒有唐逸幫助,恐怕連她自己也是束手無策,可能將會失去江南的大片市場。
唐逸笑道:“許家現在會造成這個局面,我多少也是有些責任,幫點忙也是應該的。”
眼見天色不早,已是午夜時辰,唐逸說道:“晚上說的太過繁雜,事情待明天再重新捋順捋順,時間已經太過晚了,還是先回房間休息。”
許蠻蠻點頭回應一聲,美眸看向唐逸說道:“今天晚上謝謝前輩陪我一起去,我先回房間休息。前輩,你…也早些休息。”
見許蠻蠻繡眉尚未舒展一直緊鎖,今天晚上說的內容翻過繁雜,想來她的性格晚上很難熟睡。
唐逸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到其間,道在人為。所以,晚上早些休息,明天才有精神想辦法解決這些事情。”
許蠻蠻上去二樓的房間休息,唐逸將桌上熱茶喝完,回到房間之后本想躺下休息,想了想從床上爬起來,擺開白紙,蘸取墨硯,取出一些玻璃瓷器,開始配置琉璃球支取的比例。
回到房間的許蠻蠻,躺在床上休息,心里某一瞬間卻是開始變得有些迷惘。她是個倔強自立,從不主動去尋求他人幫忙,更不會選擇輕言放棄的女孩子。
在沒有遇到唐逸,沒有了解過唐逸之前,一心幻想著成為俠客的許蠻蠻也曾對未來有過較為幼稚且溫馨的幻想。
例如希望能夠有緣遇見一個相貌俊朗,知書達禮,文采斐然的公子結為連理。直到她立志想要成為一名懲治罪惡的女俠客之后,她便把這些自認為幼稚的、小姑娘的幻想全部悄悄的藏在心底。
但是,就在剛才,當她聽著唐逸說話的時候,美眸看著唐逸時,忽然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盡管她已經告誡自己,應當認真聽唐逸說話才對。
但是,當這個念頭跟自己曾經幻想重合在一起的時候,她的心房卻突然快速跳動了幾下…
我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