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似言將幾枚亮閃閃、銀燦燦的銀錠仔仔細細地,像是專業考古人員一般,手里拿著一塊干凈潔白粗布輕輕地擦拭著。這是賈先生的娛樂方式,也是他能夠消解壓力的唯一方式。
賈先生將幾枚銀錠擦干凈,又轉身取出一個面相普通、外邊罩著一層灰土的木盒子,這個木盒子很舊且舊得讓人瞧一眼就不想再瞧上第二眼。
他將銀錠小心翼翼的放進木盒子里,又輕輕地像是怕驚嚇誰似的將盒子關上,外邊又鎖上一個小銅鎖,這銅鎖也就銹跡斑斑,毫無亮點可言。
“銀子啊,銀子啊。如今也就只有你愿意不離不棄的待在我的身邊了。”
所有工序完成之后,賈先生斑駁的嘴角終于是露出一絲絲苦中作樂的笑意。最近這一段時間,作為縣衙先生的賈似言日子過得非常辛苦,想到這,他的鼻頭忍不住一酸,險些流下凄慘、哀婉、幽怨的淚水。
大乾為官,尤其是知縣,便要掌一縣之政:凡賦役,歲會實征,十年造黃冊,以丁產為差。賦有金谷、布帛及諸貨物之賦,役有力役、雇役、借請不時之役,皆視天時休咎,地利豐耗,人力貧富,調劑而均節之。歲歉則請于府若省蠲免之。凡養老、祀神、貢士、讀法、表善良、恤窮乏。
這話什么意思,通俗易懂理解的話,那就是縣長、律法、檢督、教育、農業、民生、安保等大權全部集中到縣令一個人身上,若是論細的說,就連老王隔壁家的人生孩子都得管上一管!
由此可知,大乾一個縣官的職責可謂是十分繁重,也不難看出,大乾國家政令政務與各項制度最終能夠落實于基層社會,依托的正是縣制官司的具體實施。只有縣制官司認真履行了職責,把各項工作做實做細,才能夠實現社會基層治理,進而實現大乾安定的治理。
對于縣制官司職能的這種重要作用,有朝政者總結了一句話——“郡縣治,則天下安”。
所以,大乾縣制政務錯失實行長官問責制,即主要問責縣令,其他僚佐受連帶處罰,以保障縣制官司的廉潔清正。律法還規定,縣令就任后必須堅守工作崗位,不得擅離縣境,也不得在非節假日內宴會賓客和游玩觀光,要忠于職守,認真履責。
但是…想到這,賈似言鼻頭酸澀極了,三個月了!整整三個月!唐大人不理縣衙政事已有三個多月!
如今這些事情全部都有賈似言一人承擔,只從唐大人當起甩手縣令之后,賈先生便是承擔起縣衙主要事務,賈似言倒是想甩手不干啊!但是,他如今已是一個老頭,滿鬢斑白不說,若是離了縣衙,他便什么都不是,就連基本的生活都難以繼續。
這幾天是春節放假,賈先生才得以樂得清閑。大乾不但法定假日多,春節安排也十分合理。與其他朝代一樣,春節雖然也是只放七天假,但是按“元正前后各三日”放的。也就是說,以大年初一為中心,初一之前放假三天,初一之后放假三天,加上初一,剛好七天假。
這七天時間賈似言得以好好的、陪一陪房間里邊那些偷偷藏起來的銀子。賈似言沒有妻兒老小,年輕時候科考不利,最后便當起師爺。只從當了師爺,賈似言每天都過得小心翼翼,按照他心里的標準:
“這師爺必須胸中有經濟,通達時務,庶有文藻,肆應不窮。又必須十二內外,記誦難忘,舉一隅二反三。更須有天生美才,善于應酬,妙于言論。”
換句話理解,識時務者為俊杰!
…唉。
賈似言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將木盒子、小心翼翼的藏進木床底下的一個暗格子里,確認萬無一失之后,這才將房門打開,準備到外邊走走。
迎面立馬碰見一個小衙役,名為張虎,手里正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雞湯,來帶賈似言面前,笑容可掬道:“賈先生,這是婆娘昨日親手宰殺的土雞湯,聽聞賈先生這段時間忙于案牘,所以特地給先生你準備的。”
賈似言眼睛一亮,遠遠的聞著一股特別醇香的香味飄來,頓時令人食欲大開,端著那精致的瓷器小碗,撥開那些屬于土雞特有的,如黃金般色澤的雞湯汁油珠兒,雪白的湯頓時浮現在眼前。
賈似言笑道:“真是給我的?”
張虎點頭如搗蒜,說道:“這是當然。”
賈似言欣喜一笑,心里暗道,這混小子還挺上道,也不枉平時對他的照顧。賈先生捧起雞湯,淺嘗一口,渾身一顫,唇齒間蕩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香味,久久不能散去,待吞下去以后,回味悠長,隱隱還帶著一股黨參黃芪的藥香,混著雞肉的獨特味道,渾身精力充沛!
“好湯頭!”
張虎欣喜一笑,說道:“先生您喜歡就好。”
賈似言點了點頭,將湯勺放下,問道:“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事了。”
張虎擾了擾頭,尷尬笑道:“也不是什么麻煩事,就是我有一個遠親的表侄子,想要到咱這縣衙里邊當個下手…賈先生放心,我這表侄子腦袋靈光,能吃苦,能耐勞,而且他啊…”
“讓他春節過后,便直接過來縣衙吧。”
不待張虎說話,賈似言溫和一笑說道。
張虎臉色愣住,緊接著欣喜說道:“謝謝賈先生!謝謝賈先生!”
“不對!”
賈先生擺了擺手,看著張虎,叮囑說道:“你要謝的話,應該是謝謝唐大人。我只不過是一縣衙先生,這溫陵縣衙里邊大大小小的事務、甚至一役一差,都得經過唐大人的把關。
我現在不過是幫唐大人處理一些雜事而已。。”
張虎笑容微滯,而后連忙點頭,大聲說道:“多謝唐大人!多謝唐大人!多謝賈先生。”
待得賈似言將土雞湯喝完,張虎略微思量,猶豫了下,說道:“賈先生,我聽聞隔壁鄰縣的縣衙大人升遷了。”
賈似言略微詫異,這段時間他都在忙于案牘,消息反而有些蔽塞。他說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在昨日!”:
王虎說道:“已是傳得沸沸揚揚!”
王虎說完,笑了笑,問道:“您說咱們唐大人乃是溫陵的青天大老爺,不知何時能升遷?”
賈似言一股愁緒擠壓在心頭,這唐大人都已經當起甩手縣衙,三個月沒有處理政務,
他搖了搖頭,重重嘆息一聲,說道:“唐大人升遷…”
“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