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氣氛有些尷尬。
平日里邊,老丈人沈榮富行事風火,今日卻是顯得格外拘謹。王陽明反倒是非常熟絡,反而有種反客為主的意思,一直催著唐逸跟沈榮富喝酒。
唐逸幾次婉拒,卻被王陽明退回,無奈只好喝了一丟丟。
沈榮富卻不好拒絕,這一來二去,王陽明跟沈榮富竟然都喝醉了,直接被送回房間休息。
雖然只是喝了一丟丟,但唐逸依舊有些醉意。沈清柔見其,便想著扶他回房休息,唐逸急忙避開,嚇得沈清柔站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
唐逸尷尬一笑,解釋道:“喝了點酒,有些燥乎,想著先到街上吹吹冷風。”
沈清柔眨了眨眼睛,輕聲說道:“那妾身便陪相公去吧。”
唐逸本想借著吹風,趕緊躲回縣衙,卻聽沈清柔這樣說,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街道起了一陣涼風,沈清柔的秀發被吹得有些散亂,她伸出細細長長的手指,像雨后新出的筍芽尖兒,捻過一縷秀發放到耳際,猶豫了下,說道:“相公酒量不是喝好,下次還是盡量少喝一些。”
唐逸點了點頭。兩人繼續向著前邊一出攤販走去,那邊剛好有人在買糖葫蘆,見小攤上掌勺的是位老者,穿白褂系白圍裙帶著白帽子。在他面前的火爐灶上,一個大勺里的糖汁兒正咕嘟咕嘟冒著晶瑩的小氣泡,這說明那糖稀熬得恰到好處。
那老者見唐逸走了上來,笑道:“客官!上好糖葫蘆,香脆酥甜,賽過神仙,您來一根?”
唐逸看向沈清柔,笑著問道:“你喜歡吃糖葫蘆嗎?”
沈清柔眨了眨眼睛,猶豫了下,輕輕點了點頭。
唐逸對著老者笑道:“來兩根!”
“好嘞!”
老人用刷子在木板上迅速刷好了一層紅糖,然后拿出事先串好的山楂串、橘子串、葡萄串、香蕉串等,迅速地在糖汁里打個滾兒,然后依次摔在擦過油的案板上。只見他的手法嫻熟,精巧至極,不到半盞茶的光景,那上面已經排滿了喜人的糖葫蘆。
唐逸仔細一看,這糖葫蘆的工藝也是有講究的。每一串糖葫蘆上的山楂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最上面的個兒最大,依次下來逐漸變小,再加上厚厚的冰糖,那就一個詞兒——誘人。
為了使糖稀凝固后的糖葫蘆賣相更好看,老人把糖葫蘆在案板兒上來回蹭幾下,使得頂端的糖塊結成又大又薄的一片,舉起來那片糖在糖葫蘆頂端晶瑩剔透,撩撥著人們的食欲。
“好了,客官您請。”老者將晶瑩的糖葫蘆遞到沈清柔手里。
“老板,這冰糖葫蘆多少錢?”
“不要錢!”
沈清柔繡眉微蹙,問道:“為什么不要錢?你不是在賣冰糖葫蘆嗎?”
小販被沈清柔盯著有些尷尬,解釋道:“多虧唐大人識破那假道士的騙術,我才得以能夠拿回自己的錢財。我原本以為那道士真是仙人,所以也跟著大家一起參拜了。”
沈清柔點了點頭,從衣袖里取出兩枚銅錢,抿嘴微笑道:“你要感謝的是我家相公,跟我并無多大關系,該付的銀兩還是要給的。”
小販忙笑道:“沈小姐說笑了,您是唐大人的未婚妻,怎能說跟他沒有關系呢。”
沈清柔俏臉泛紅,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這才注意到,街上的人們看向她跟唐逸的時候,眼神里邊滿是羨慕與曖昧,似乎還能夠聽到有人在議論他們兩位。
“沈姑娘不愧是咱們溫陵第一才女,目光如炬,選擇唐大人作為自己的未婚夫,果真是郎才女貌!”
“我聽聞唐大人一直都深愛著沈姑娘,否則怎會甘愿入贅沈家?”
“你錯了,他們兩人乃是彼此相愛,我聽聞為了救唐大人,沈小姐可是擋在那些將士面前。此等兩情相悅,倒是艷羨極了。”
“若有個女子愿意為我這般,入贅又如何?心甘情愿!”
百姓議論聲不大,卻都落在沈清柔耳際,她臉頰紅得發燙。
唐逸咳嗽一聲,問道:“要不,我們到別的地方逛逛?”
沈清柔輕聲答應,低頭不言不語。唐逸的聳了聳肩,沈清柔畢竟是個普通的大家閨秀,害羞一些也是應該的。
唐逸看向沈清柔,有些意外,笑道:“想不到柔兒你還是溫陵第一才女。”
沈榮富經商在外,見多識廣,所以并沒有文人身上的酸腐味,所以一直把沈清柔這位獨生女視為掌上明珠,甚至在一些教育上按照士階級的要求來培養。
書香門第、萬卷藏書熏陶出了這一個驚才絕艷的“溫陵第一才女”,沈清柔的才華被人撐到,倒也是無庸置疑。
沈清柔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是的!”
唐逸笑得更盛,沈清柔臉色羞紅,著急說道:“相公,妾身只是懂得一點兒詩詞而已。才學定是不及相公你的。”
唐逸溫和一笑,說道:“挺好的。”
沈清柔再次解釋道:“妾身并不是特別懂得詩詞。”
唐逸知曉沈清柔為何這般緊張,在這個時代,關于女子無才還是有才這個問題有很多討論,不過在三綱五常的思想束縛下,女子的地位不如男子,并且有著“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一說法,并且還是一則美譽。
當然,古人認為女子也可以有才,但她不能顯露自己的才能,尤其是在丈夫面前,她必須得讓丈夫來顯露才能。
因為丈夫是陽剛,而女子是陰柔,得謙卑又有德,所以不能輕易地顯露才能,必須看上去就像無才一樣,那是她的德行。
那這叫什么?這叫婦德,謙卑之德。
換句話說就是,男子與人爭辯的時候能夠顯露出道德修養,女子不與人爭辯是有道德修養的表現。
唐逸見沈清柔這般緊張,笑道:“我一直認為,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都得有德有才才行,有才方能智慧,有德方能做人。所以,挺好的。”
沈清柔偷偷看了唐逸一眼,發現相公臉色并無異樣,這才輕輕松了一口氣。
她心里邊卻又覺得有些欣喜,認為唐逸的那一番話很是受用,畢竟別的姑娘的丈夫都是不允許家妻學文,但相公卻支持他這般做。
唐逸將銀兩付給老者,往手里糖葫蘆咬了一口,的確香脆酥甜,入口即化!
卻見沈清柔手里拿著糖葫蘆,俏臉微緊,滿是慌張之色,仔細一想也就明白過來。沈清柔畢竟是大家閨秀,又是天都有名的第一才女,大街之上姑娘人家當著眾人的面吃東西…多少有些拘謹。
唐逸哈哈一笑,說道:“柔兒,這吃東西就得大口大口的吃,奉管是大街之上,還是房間之內,這人活一世就得獲得快樂,活得瀟灑,凡事都不用太過拘謹。
來,像我這般大口吃一顆糖葫蘆看看!”
沈清柔看著唐逸將兩顆糖葫蘆吃進嘴里,朱唇微張,非常驚訝,忍不住低下頭,光潤的帶笑的臉突然斂住了笑容,顯出莫名其妙的拘束,隨即,臉頰驀地紅了起來。
發現相公正目光鼓勵的看著自己,沈清柔心里邊稍稍猶豫,將手上一顆晶瑩如玉的糖葫蘆,慢慢的一點點的送進嘴里,酸澀香甜的味道瞬間在味蕾炸開,美眸忍不住輕顫。
她以前也曾吃過糖葫蘆,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想不到這糖葫蘆竟然這般香甜。
忽而,
沈清柔看向唐逸,輕聲問道:“相公,你會不會覺得,妾身很討厭?”
唐逸微微詫異,笑道:“當然不會。”
沈清柔咬了咬嘴唇,柔聲說道:“妾身覺得相公似乎一直在躲著妾身。
是不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若是惹相公討厭,妾身可以改的。”
唐逸看著她,認真說道:“你這般可愛,我又怎會討厭你。你只需做你喜歡做得,就可以了,。”
她發現唐逸眼睛正緊緊地看著自己,沈清柔臉上的紅暈更深了,面頰燃燒著鮮艷的紅暈,使得眉毛顯得淡了些,她低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輕輕頗動。
唐宇輕聲咳嗽,說到:“前邊好像有人在船舫,可以過去看看。”
“嗯。”
沈清柔輕聲答應,低著頭,垂著眼,小腳跟在唐逸身后。
她微低著頭,過了一會,在唐逸不注意時偷偷向他望過來,害羞一笑,嘴瓣兒像恬靜的彎月。
原來,
相公從未討厭自己。
她輕輕咬了一口冰糖葫蘆,
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