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名為太落,論身份也是寶明國中的貴族。械但是寶明國中的貴族不值錢,幾乎跟平民沒什么兩樣,宗室子弟以及與宗室能搭上關系的姻親家族子弟太多了,整個國度幾乎就相當于一個沾親帶故的大家族群落。
太落是被國君派來駐守此地的,已經在這里待了二十多年,寶明君似乎忘了將他調回去再換一個人來,看來就得終老于此了。他年輕的時候是一位精銳武士,修為差不多相當于二境九轉圓滿,可是如今已年過五旬。
別院中除了太落這么一位管事兼護衛,還有三名童仆與一名侍女。童仆都是為別院主人耕作田莊的仆農家的孩子,都只有十來歲,幫著干點雜活聽候使喚。別院主人管他們的衣食,偶爾還能賞賜點財貨。
至于那名侍女名叫心,今年十四歲,則是當地村寨人家的孩子,九歲時就被送來了。
信身為別院之主,有一名管事兼護衛照顧,還有三名童仆與一名侍女侍候,另有三戶仆農人家耕作田莊供養,日子過得當然比在寶明國時舒服多了,更重要的是難得自在。可是跟周圍的鄰居相比,他完全算不得大揮弟,更別提一國貴公子的身份了。
別院以及田莊事務都是由老護衛太落打理,太落這些年不容易啊。田莊土地有限,世代為別院主人耕作的三戶農家也是以此為生,還要保證別院主人的衣食用度不缺,不能太失了寶明國公子的身份,童仆和侍女也得養活呀。
就算用度節儉點,總不能把日子過成破落戶吧?所以太落自作主張,將城廓中客館院落也租了出去,得了錢補貼用度,反正別院也夠住。
這處別院是很久之前就置辦的,選的地方當然不錯,呂澤部的很多宗室子弟以及貴族大臣也在這一帶置辦了別院田莊,周圍的很多鄰居非富即貴,平日的用度排城信所能比。當然了,在這一帶也有很多村寨以及普通的農戶。
周圍的貴人們知道信的身份,心中雖有幾分不屑但也犯不著沒事找事去冒犯,但孩子們卻不一樣了,不少人只當信是一個來不明的野孩子。信平日跟太落學習認字,也練一練基本的功夫,無論文武學得都很不錯。但這么小的年紀也談不上有什么根基,只是顯得天資聰慧、身體降。
轉眼一年過去了,信已經八歲了,他對這一帶也很熟了,但更廣闊的天地仿佛仍然離他很遠,他平日的活動范圍也不過是別院、田莊以及周圍的山野。孩子的天性都是好玩耍的,他已經跟附近的很多孩子都熟悉了,當然有時也會挨欺負。
信倒沒有一挨欺負就去找太落告狀,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尷尬,有些事太落也難辦,而且說句實話,大多數時候信并不吃虧,他很聰明也有些功夫根基,只是不計較而已。
這一日,在一片山野中,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手持一枚玉佩高喊道:“信,你不是寶明國的公子嗎?怎么這點膽都沒有;要你跳下去,我就把這枚玉佩還給你,承認你是寶明國的貴人。”
孩子的另一只手指著前方的一道山崖。這山崖并不高,從底部到頂端約有兩丈左右,但普通人摔下去恐怕也很危險,更何況是孩子呢。可是周圍好幾個孩子都在起哄,紛紛高喊道:“信,你敢不敢跳?只要你跳下去,我們就承認你有種!”
一群孩子玩過火了,容易出這樣的事情,他們還不懂事,但不能說挑事的孩子沒有惡意,只是還沒有清楚地意識到,這種惡意可能帶來的傷害。信的臉色很不好看,剛才一起玩耍時,一群孩子在討論誰有沒有種,他隨身帶的玉佩就被人趁其不備搶走了。
這枚玉佩應該是信身上最貴重的東西,是其他很多孩子沒有的,為其父君臨行時所賜,也代表了他的身份。“有種”在后世往往指有血性、有勇氣的意思,但在當時可不僅僅是這個含義,更是指血脈身份。這種話,就有很強烈的侮辱意味了。
奪走玉佩的孩子比信大好幾歲,名叫能平,是當地平呂族族長的孫子,這里有好幾個孩子平日以他為首。
能平一直就看信有些不順眼,信的生活是他所羨慕的,沒有尊長管束,自己獨居別院為主,還能使喚好幾個童仆。另一方面,信的日子卻過得很破落,遠不如能平家富足,這樣一個人居然還有貴族身份。
這也許就是能平看信不爽的理由,但他并沒有清醒地意識到這些,只是感覺不爽而已,如今就是找機會欺負人的意思。
信臉色越來越難看,氣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周圍本來與此次沖突無關的孩子也開始起哄了:“信究竟敢不敢跳?”
信終于轉過身來吼道:“我不敢跳!”
“真沒種!”、“太沒出息了!”、“怎么這點膽都沒有?”周圍的孩子發出一片噓聲,以能平夸張的笑聲最大。
信又大吼了一聲:“可是我敢不跳!”
周圍的孩子都愣了愣,這話什么意思?趁此功夫,信突然蹬地發力向前直沖而去,幾個大步就上了山坡來到能平身前,揮拳直擊而出。能平猝不及防被打得鼻血長流,腦袋一陣昏眩向后仰倒在地,信已順勢將玉佩奪了回去揣入懷中。
與能平同族的幾個孩子見自家少爺挨了揍,都紛紛沖了過來,信擺開架式揮拳掃腿一頓亂戰,周圍其他的孩子也有些發懵。混亂之中也不知道誰挨了誰的拳頭、誰中了誰的腳,信打倒了好幾個,然后又有孩子喊道:“能平被打死了!”圍觀者一哄而散,混戰結束了。
能平當然沒被打死,只是鼻血噴出來流了滿臉,腦袋有些發暈仰面倒地,把其他孩子都給嚇著了。信功夫練得不錯,一拳一腳很有章法,但畢竟是個孩子,也被揍了個鼻青臉腫,衣服扯破了好幾處、身上有多處瘀青。
其他孩子都跑掉了,能平也在四個同伴的攙扶下爬了起來。再看信的身上臟兮兮的,臉上和衣服上也有血跡,那應該是能平的。他將玉佩從懷中掏了出來,將被扯斷的繩子重新系好,看著能平說道:“你說誰沒種、誰沒膽量、誰沒勇氣?”
能平面露驚恐之色,也和同伴一起匆匆離開,此時又聽見有人鼓掌道:“不錯不錯,信,你今天干得不錯!”
這里什么時候來了別人,信一回頭,只見山崖邊站著一位男子,看形容約十八、九歲的年紀,剪潤澤如玉,身材蕉挺拔,穿著很平常的葛布衣衫、白草芒鞋。信納悶道:“你是何人?”
那人答道:“我只是過路人,剛才的事情我都看見了。”說著話他一彈指,宛如無形的甘霖灑下。
剛才打架的時間雖不長,但信也累得夠嗆啊,此刻卻莫名覺得體力和精神都恢復了,渾身的瘀青傷痛也消失了。他不算沒有見識的孩子,早就聽說過世間有超凡脫俗的修士,能施展種種神通妙法,今日顯然是遇到這種人物了。
信趕緊行禮道:“原來先生是一位高人,多謝了!”
那人擺手道:“只是舉手之勞,不必謝我。我倒對剛才的事情很感興趣,有幾句話想問你,你方才是真的不敢跳嗎?”
信想了想答道:“的確不敢。”
那人又問道:“打架時我見你的身手不錯,這山崖也不算太高,應當摔不死你。”
不知為何,那人的神情語氣無形中就有一種親和力,讓人愿意與他交流,信實話實說道:“我雖練過點功夫,但從來沒有跳過這么高的山崖,能否不受傷,心中并無把握。況且就算我摔不死,也不可能跳,那并無道理。”
那人又微微點了點頭道:“很好,那么你對今日之事又是怎么看的呢?”
信:“我沒想那么多。”
那人以引導的語氣道:“你現在可以想。”
這件事情很簡單,但其中的道理卻不是那么簡單,對于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而言,況且是在很沖動的情緒下,是幾乎不可能都一一捋清楚的。而那人顯然就是想看看,信在冷靜下來后能說出什么來?
在這位莫名現身的高人面前,信想了半天才答道:“真跳下去,我也沒有把握不會受傷,況且我不能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有種,那不過是證明了我是個傻子。他們顯然是在欺負我,難道我還要欺負自己嗎?若如其所愿,便是其幫兇,沒有道理幫著欺負我的人去欺負自己。”
那人又問道:“人有欺之,卻不自欺,這倒是不錯。其實我更想問的是,你為何會喊出那一句我敢不跳呢?”
信皺了皺眉頭,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就是一種感覺,我形容不出來,當時就吼了那么一嗓子。”
那人笑道:“世人往往不懂強弱之道,自在之強,看似柔弱。所謂勇者,有勇于敢,亦有勇于不敢,而勇于不敢往往更難。明白這個道理并不容易,你能喊出那一句實不簡單。
莫說你有功夫可以跳下去,也可以打得過他們,若是你沒有功夫在身,也打不過他們,那是更不能跳了。因為你根本不該這么做、也不能這么做,哪怕受辱罵嘲笑,亦能不跳,則是大勇。”
信納悶道:“還有這么多講究嗎?”
那人呵呵笑出了聲:“當然有,萬事萬物都在大道之中。若行止自然,就不必刻意去講。”
信揚了揚拳頭道:“可是我打贏了!”
那人看著他的眼睛道:“你學過功夫,能打贏他們幾個很正常,反正自己也被揍得不輕。后來之事是孩童打鬧,我沒太多話好說,只贊你的崖前決斷。
此事道理,你打得贏如此,打不贏亦如此,與你是否有勇、是否有膽、是否有種無關。我再多問一句,假如你功夫更高,那迎面一拳已能殺人,敢不敢把他打死?”
信:“仔細想想,不敢。”
葛衣男子又追問道:“若是旁人不欲容你多想,一再鼓噪慫恿,甚至羞辱相激呢?”
信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有點明白了,這是我自己的拳頭,不應當打死他,我就敢不打死他!”葛衣人聞言點頭,面露贊許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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