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村中還清楚地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者,便只有族長父子了。施展神魂法術只是一個輔助手段,虎娃還另有安排,能讓所有人追查少甲辰失蹤線索時,根本想不到這會與奔流村有關。畢竟神魂法術也不是萬能的,若是被人發現了疑點,還是有高人能查出破綻的。
奔流村該怎么辦、虎娃等人能幫什么忙,此刻都談完了。虎娃又說道:“我不需要你們別的報答,奔流杠族長,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問答我所問。
我今日見你所施法術,很有特點也很巧妙。你當時從懷中取出的骨杖并非通常的法器,卻能借之持咒施法,化土為泥流纏住了那名護衛的腳,很輕松地就配合村民解決了此人。你這一手法術是從何處學來的,當初又是怎樣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
奔流杠愕然抬頭,卻反問了一句很意外的話:“請問貴人,什么是初境啊?我所施展的,是巫神所賜的神力。”
這位族長雖法力低微,但論修為至少也有三境九轉,彈指間化泥土為柔軟的漩渦,可不是簡單的諸如操控小石子飛起來之類的御物神通,而是掌控得非常精妙了。可他竟不知道什么是初境,看來各派傳承的說法不同。
虎娃微微皺眉道:“不知道也沒關系,算我方才問的不對。你只需一一講述,巫神是什么來歷,你又是怎樣得到巫神所賜神力的,平日是否有修煉,若有修煉是怎樣的方法,修煉和動用此神力時又是什么感覺?能說的都盡量告訴我!”
獨有的傳承秘法,通常都是修士的隱秘,誰也不會輕易說出去。但在此時此地。虎娃可以說保全了奔流村全體族人的性命,奔流杠既有言在先,要盡全力報答,那么就不能拒絕虎娃的要求。
以虎娃的眼界,當然不會覬覦奔流杠所修的秘法,假如換一個人,可能會對其獨特的神通手段感興趣,而這恰恰不是虎娃的目的。虎娃最關心的,是每一種傳承的修行起始。奔流杠當初是怎樣邁入修煉之道的,而這又是怎樣一條道路、他對修煉又有怎樣的理解?
有太多玄妙,奔流杠本人其實是說不清楚的,更有很多感受不可能用語言表達,他只能盡量轉述,靠虎娃自己去理解了。
奔流杠只是一個小小的村寨的族長,而奔流村這三百多名族人,只是奔黎部一個不起眼的偏遠分支。別說是其他部族,就算是奔黎大部中的很多族人,都已經淡忘了他們的存在。奔黎部有一些記事的圖騰符號。但無系統的文字,族中歷史依靠口口相傳。
奔流杠所知的,只是代代傳承的祭歌中的內容。
奔黎部是九黎諸部之一。而九黎是蚩尤的后人。傳說軒轅黃帝擒獲蚩尤,特意以楓木打造了枷鎖以禁錮其神力,使其不得掙扎反抗。
蚩尤在傳說中是天神一般的人物,甚至可以與軒轅單獨斗法,什么樣的枷鎖能困得住他?那至少也得是專門打造的神器了,所謂楓木可能也是指“封木”。但奔流杠所知祭歌中,就是這么說的。
蚩尤卻掙脫了枷鎖,甚至以枷鎖為武器再度大殺四方。最終被軒轅所斬。據說蚩尤被斬殺前,擲械于黎山。所謂械,就是他手中拿的楓木,他將其扔到了一個地名為黎的山中。
楓木落地生根,又重新發芽長成了一株參天楓樹。后有天神剖開楓木,樹心中飛出一只蝴蝶,蝴蝶又產了十二枚卵,第一枚卵中孵出了一個人。名字叫姜央,另外的卵中則孵出了飛禽走獸、妖魔鬼怪等世間諸類。
姜央收服了飛禽走獸、打敗了妖魔鬼怪,成了最終的勝利者,也成了九黎部的祖先與首領,率領與指引各部族人在世間安居繁衍。并教會人們掌握種種神奇的力量,以戰勝所遭遇的各種艱險與挑戰。姜央就是巫神。
九黎諸部向南方遷徙的過程有上百年。在各地定居也有好幾百年了,各部族都有自己的巫史,各種傳說大概的脈絡一致,但很多細節也有差別。比如器黎部就與奔黎部不同,他們所奉的巫神并非姜央,而就是蚩尤本人。
奔流杠所知的本族巫史中,傳說就是這個樣子。所謂神話,往往也是口口相傳的異化加工,比如今天的巴原上,就流傳著不少有關若山的神話,至于虎娃的神話則更多。
在虎娃看來,若真有那楓木打造的枷鎖,也可能是一件神器,其材質特殊而生機靈性未失,或者另有神通妙用,被蚩尤掙脫后,擲于山中又化為一棵樹倒有一絲可能。但它更代表著九黎族人心目中,蚩尤心中那一絲不屈之氣。
當年的炎黃之爭,末代炎帝所屬的四岳部、烈山部皆歸附軒轅,只有蚩尤所率的九黎部再度反叛,最終獲罪遠徙,蚩尤后人當然亦有不甘之心。神話既承載了歷史,也代表了某種期望,但經過久遠的年代后,絕大部分后人也只知傳唱祭歌而已。
對神靈的祭奉,也是重要精神的寄托與歷史記憶,在極端艱苦的環境下,不僅能增強族群的凝聚力,還能提供人們所必須的內在精神動力。
一個人或一個族群,所失去了內在的精神動力與訴求,是不可能克服艱險而生存延續的。所以它必須要有,所區別的只是哪一種,對神靈的祭奉也許不是最好的方式,但至少也是其中的一種方式。
奔黎各部的族長也稱巫公,不僅是率領族人的主主持祭祀者,同時遵從神靈的旨意指導族人的生產與生活。他們所祭奉的神靈就是巫神,可以說巫神的意志便是族人一切行為所依照的準則,而巫公負責傳達與執行它。
奔黎大部的族長,也是所有分支部族的總首領,則被稱為大巫公,號稱能溝通天神。不知為何,大約從一百多年前起,這種情況卻被中華天子明令禁止了。
奔流杠不清楚那么久遠的事情,但侯岡卻暗中向虎娃解釋了原因,那是高陽天帝年代的事情。高陽帝顓頊并沒有禁止天下諸部信奉神靈,實際上想禁也禁不了,但對巫蠱盛行的風氣卻極為不滿。而奉行巫蠱者,以九黎為最盛。
各部族的情況混雜,幾乎每一個小小的分支部落,都擁有自己的巫史,編造了各自的神話傳說,首領通過祭祀號稱能溝通天神。而所謂神靈的意志又成為對外發動掠奪戰爭、對內收取各種供奉財貨的借口,諸事失去了法度規范。
世人如何去裁決與分辨天神的意志?本應是所謂神靈之間的事情,卻極大干擾了世俗的生活,這種情況也容易導致各部族之間產生隔閡,甚至形成對立,不利于天下安定。
顓頊帝下令整頓祭祀之事,禁止各部首領以天神的名義干涉民事,各部可以祭奉神靈,但沒有權力代表天神傳達旨意,中華之國設置了統一的國祭,有其禮法規范,由歷正宮掌管。
也就是說,天子治下各部族人信什么神無所謂,但不能再有人自稱負責溝通天神,特別是以神靈的名義驅使族人,大肆搜刮財物舉行祭祀,或者對外發動戰爭進行掠奪。再有這樣的人,顓頊帝抓住一個便殺一個。
在顓頊帝下這個命令之前,中華之國的很多地方,尤其是偏遠部族此等情況是相當混亂與嚴重的。
很多部族首領號稱能溝通天神,以向神靈獻祭的名義役使族人,建造了大量宏偉的殿堂、搜刮了巨額的財富,消耗了極大的人力、物力與財力,導致部族生活困苦、田地荒蕪、民不聊生。
混亂的巫蠱之風盛行,仿佛對天神的祭祀活動越盛大,就是越顯虔誠、越能代表神靈的旨意,還導致了大量的部族沖突與互相的攻伐掠奪。各部民眾承受了大肆祭祀活動所帶來沉重負擔乃至災禍,實際上卻不可能得到所謂天神的福報。
而顓頊帝的政令,就是從禮法上解決此事,并形成傳統。祭祀與溝通天神只是國事象征,凡人與鬼神的事務不得混淆,無論誰信奉什么神,都無權去代表神。
政令頒行后,也有一些部族在大巫公或大祭司的挑動下反對,甚至發起了反叛,最后都被顓頊帝給鎮壓了,而九黎諸部受到的打壓最狠、與顓頊帝發生的沖突也最為激烈。
顓頊帝不僅以鎮壓反叛者的方式強制推行了政令,也恩威并施,采取了很多安撫與懷柔的手段,包括對待那些被鎮壓后的部族亦是如此。
有了顓頊帝打下的基礎,到了高辛氏帝俊、陶唐氏帝堯的年代,政令暢通、祭祀的負擔大減,各地可以調集更多的人力、物力去開墾田園、疏浚河流、修筑道路,中華之國又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盛。
小小的奔流村族長杠爺,當然不可能像侯岡那樣了解中華國事,他只聽說大概從一百多年前開始,發生了這樣的變化,而巫公漸漸只是部族內部私下的稱呼。各部的大巫公也不再能溝通天神,更不能不通過城主、君首、天子的政令,直接以天神的名義命令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