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溫柔的女子聲音傳來,笑著道:
“難得見到二郎你這樣有興致。”
那龍鳳之姿的少女抬了抬眉毛,微笑道:“自然是因為見到了天下的奇才,就如同見到奇珍花朵一樣,總想要收入自己的麾下和囊中,說起來,還是你二哥在外面,為我尋找到了這樣的人物。”
“當年從大哥手里,將你搶下來在我的府中,可實在是太對了!”
那研墨的女子臉上微微一紅,輕聲道:“二小姐就知胡說。”
少女莞爾一笑,道:“反正我在外裝作是男兒身,也需你來幫忙遮掩,且不說這些,無垢你且研墨,我去尋大哥和父親,天下有變,這樣好的時機,可不能夠放過。”
她整理衣冠,穿著的是白色圓領袍,衣擺用金線繡了大團的牡丹裝飾,巧匠用金絲編了冠,一雙丹鳳眼,眉心赤紅豎痕,走路的時候上半身端正,右手按著劍柄,卻是神采飛揚。
她的父親和大哥正在商議要事。
少女進入之后,將自己的建議說出來,可是才剛剛說出,建議要一員猛將帶小股的精銳騎兵出戰,就被打斷了,當代的隴西國公微微皺了皺眉,嘆息道:“家國大事,不要胡鬧了。”
少女微頓,踏前半步,手指指著堪輿圖,道:
“如今吐谷渾趁南朝防御變化的機會,已經揮軍南下了,西域的地方遼闊,卻是一大塊,缺少足夠豐沃的土地,西域的地勢復雜,面對北方突厥的重騎兵,也缺少足夠的縱向的深度。”
“不管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積蓄力量,他們是一定吃下陳國這一片區域的,現在應國和突厥在北邊對峙,黨項人也蟄伏,對他們來說,就算是有危險,他們也定然不會放棄這一口肥肉,父親,機會就在眼前了。”
國公呵斥道:“荒唐,家國大勢,我等豈不如你這樣一個孩子?”
“往日伱作男子打扮,騎馬放鷹,經商諸國,甚至于將長孫家女兒都收入府中養著,我都由你,我家女兒不必如旁人那樣畏畏縮縮,繡花撫琴,可是你怎能驕縱至此,十來歲年紀,插手國家的大事?”
旁邊的文雅青年笑起來:
“二郎,你這樣年,懂得么兵法和大勢?”
“來,大哥自京城得了些好物件,象牙打制,頗精巧,送你。”
國公府李氏姬姓,祖上被賜下國姓,所以是姬姓。
她的大哥正統名字是姬建文,也可稱呼為李建文。
此刻帶著逗弄妹妹的語氣,把個把玩的物件塞了過去,笑著道:“再來,男十五,女十三,就可以談論婚假的事情,你該去畫畫,撫琴的,天下大勢,我和三弟可以輔佐父親。”
少女看向父親,懇切道:
“只八百騎兵,父親,若是成功有大裨益,何妨一試?”
國公皺了皺眉,心中有遲疑。
李建文道:“這樣時候,貿然出兵,怎么有這樣的兵力?”
“又有誰能承擔這樣的職責?”
國公呼出一口氣,他的性格謹慎,遲疑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謹慎,拂袖呵斥:“小兒女話語,國家大事,當戒之于慎,不可冒進,二郎,勿要再言了。”
少女最后拱手離開。
李建文看著自己的妹妹離開,看到她的風姿絕世,顧盼之間,自有風華,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浮現出了一絲絲對于這個風采絕世的妹妹的嫉妒,就好像站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的風采總會被她奪去了。
少女回了自己的屋子,想了想,卻開始披甲胄。
旁邊有磨墨的長孫無垢疑惑道:
“二郎,不是被拒絕了嗎?”
李家的二小姐揚了揚眉,道:
“沒關系,他們拒絕,我自出去便是了。”
長孫無垢很是不解,道:“可是,不是不給將領執行計劃嗎?”
“神將?”
眉心一道赤色豎痕,丹鳳眼的少女微微揚起了眉毛,道:
“我就是神將!”
剛剛才過去了十四歲生辰的鳳凰穿著玄色的甲胄,右手提著一柄長槍,道:“蕭無量可以十三歲出陣,我難道會不如他?我也是天生的法相,已經有第三重的修為,在這天下,已可以為將了。”
“父親和大哥若是詢問的話,就說我心中憋悶,帶了一批人去外面游獵了。”
這個消息傳上去的時候,國公爺被嚇一跳。
詢問帶了多少人,臣子回答是三百人。
于是國公安心了,嘆了口氣,對長子笑著道:“建文,你這個二妹,氣性凜烈,是被氣到了啊,不過,區區三百人,能夠做到什么?”
“隨她去吧。”
國公爺在這個時候,很是寵愛關心自己的孩子,囑咐道:
“記住,不要跑得太遠。”
“注意安全。”
國公府的鳳凰答應了,她奔掠出去了,只是沒有人知道,她就連垂暮也不曾回來。
十四歲就敢帶兵出陣的年少英杰,是青史上都少有的存在。
而對于這隴西李家的二郎,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入夜了,星辰升到了天上。
吐谷渾的戰線已抵達了南朝的邊關,厲兵秣馬多年,就等待此時了。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突厥的七王卻在此刻,悄無聲息出現在了吐谷渾的上風,西方的風吹掠下來,拄著戰戟的破軍咧嘴,看著西域的方向,背后,號稱重騎兵之王的鐵浮屠將自己的騎槍架上。
帶路的老人騎著瘦馬,在夜風中顫顫巍巍,湊在了破軍身邊。
突厥所在的區域地勢很高,只是和吐谷渾接壤的區域難行。
可惜,這破軍正是盜取了黨項人圣山的戰戟,然后一路亡命,穿過了西域,抵達了突厥的草原,他知道這一條道路,而現在,這一條道路要成為西域亡命的原因了。
騎乘異獸,人馬俱披重甲具裝,騎士都是第二重境的武夫。
是草原上的百夫長。
精銳,重甲,異獸戰馬。
最終化作的鋼鐵巨獸,足足有萬斤重,沖鋒的時候結成戰陣,萬斤重的怪物以超高的速度朝著前方沖過去,馬蹄砸下讓大地都震顫,足以鑿穿城池的城門,是這三百年間肆虐這戰場的,當之無愧的具裝重騎兵之王。
直到二十二年前,陳國的老將周將軍血戰以鉤鐮槍破了重騎兵,擊敗突厥,才讓這重騎兵之王稍微蒙塵,中原人正面證明了自己的血性和悍勇,突厥班師。
而后那位大將軍自江南道回京城,風華絕世,只是可惜,十五年前,濮陽王起事的時候,這位鎮國的將軍已經因為擊殺那時的鐵浮屠主將而引動了暗傷,早早去世了。
否則,若是這位呼嘯縱橫戰場數十年的猛虎還活著,陳國不會有攝政王的事情,可惜,青史無情,名將美人,多難有善終,破軍舔了舔自己的舌頭,看著遙遠的西域。
今日的風中都帶著血腥的氣味。
他舉起了戰戟,戰戟上掛著一張旌旗,旗幟上不是名字或者紋路,只是天上的星辰,就仿佛現在西方升騰起來的白虎七宿,這是代代相傳的旌旗,甚至于和七王的戰旗并列著。
破軍咧了咧嘴,手掌握著,在心口微微叩擊。
背后就是升到了天空的白虎七宿。
他想著。
君主,這是我為您顯名的第一戰。
帶路的老者覺得這一股兵家煞氣讓自己身子發抖,道:“你這樣舉著另一個人的旌旗,不怕突厥的七王不允許你回去嗎?”
破軍看他。
老人遲疑了下,還是壓低聲音道:“突厥人貪婪,越是其中英雄的人物,就越是希望把一切都留在自己身邊,您彰顯謀略,打不成西域,他會殺了你,可若是你成功了,他一定會用金玉,美人來籠絡你。”
“如果你還是要離開,他還是會把你殺了,扔到鐵鍋里面煮熟了。”
“哪怕燒死你,也不能讓你回到中原。”
破軍看著這帶路的向導,笑著道:
“沒關系,我自然有讓他乖乖送我回去的法子。”
“這樣都做不到的話,我也不配稱呼為破軍了。”
“入夜的時候,咱們就往下去殺,不帶補給,以吐谷渾人的牛羊作補給,盡掠其地…”
他道:“我是不擅長廝殺的,廝殺的效率太低了。”
“戰場,戰場才是我的歸宿啊,讓英雄殺死英雄,讓豪杰殺死豪杰,亂世的火焰自然會燃燒出一個足以鎮服天下的,最大的英雄,到了那個時候,才可以有真正的和平。”
“瑤光一系的理想太過于稚嫩,這天下的太平,只有刀槍里面才能塑造,在這之前,我等無不是手染血腥的暴徒。”
鐵浮屠動了,這些殺戮的機器沖向了吐谷渾的部族,沉重的鐵槍裹挾內氣,撕裂墻壁和木樁,將敢于反抗的一切都刺穿,然后挑飛了,血腥的味道濃郁,老者顫栗,看著那俊美的謀士深深吸了口氣,滿臉沉醉。
然后忽然大喊一聲。
這個冷靜,聰明的謀士拔起旁邊的長槍。
竟然加入戰場了。
老向導瞠目結舌,拍馬道:“你你你,你不是不擅長廝殺嗎?”
破軍回答:“不擅長。”
“但是我很喜歡啊。”
“哪個謀士不想要自己也加入自己的計劃?怎么能讓那幫子武夫得了盛名,我不擅長廝殺和我不喜歡,這完全是兩回事情啊哈哈哈哈。”
他大笑,在戰陣之中肅穆道:
“西宸之君,兵戈之主。”
“長空恒恒,霸者之元。”
然后用手里的長槍,刺穿了一名反抗的吐谷渾武士,眼底熾熱的火光是血色的,像是那焚盡世界的暴君旁邊,遞過火把和火油的瘋子。
在南國的皇帝攬著美人的細腰,和百官聽撫琴的時候,隴西的鳳凰振翅了,吐谷渾積蓄了八年的鋒芒朝著南國而下,黨項人在壓抑著自己的血仇,白虎大宗的戰旗在闊別五百年之后,再度在星空下升起了。
鐵浮屠的鐵蹄,踏破了西域霸主的夢。
天下的大勢就在這南朝平靜的一夜,在陳國皇帝耳邊美人的呢喃呼痛聲里面破碎了,南朝美麗溫柔的琴音,和隴西那烈烈的雄風,都在這天下匯聚。
今夜,李觀一猛然睜開眼睛。
天空之上,天上的白虎七宿大亮。
白虎法相,直接自然顯形,然后朝著天空嘶吼咆哮,似乎是在回應什么東西,這一次都不用瑤光說,李觀一都看到西宮第四宿大量,白虎法相按捺不住兇悍,它昂首咆哮,星光落下,而后反饋到了李觀一的體內。
熾烈如火般。
“這是…瑤光說的?”
“國公府那位二公子,不會真上了吧?”
“他選擇了我的計策,然后我的命數和他糾纏在了一起,所以星象變化,是冥冥中認定我承了這一切的謀主?”
“西方謀亂,白虎監兵?”
“我成謀主了?”
李觀一反應過來。
經脈中內氣開始暴動,自然而然按照了《玉臂神弓決》和《虎嘯鍛骨決》的方法淬煉起來——天下的大勢變化,會令星象有所改變,出現預兆,而白虎七宿的星象又和白虎法相息息相關,會自然有星光淬體般的反饋。
從不曾有如此年少如此境界,就令天下大勢變動的白虎大宗。
反饋的程度對于歷代白虎大宗來說,都不起漣漪。
但是對李觀一來說,就太過于強烈。
他感覺到內氣瘋狂暴動,迅速流轉,速度極快,隱隱竟然要突破了。
但是白虎法相雙目赤紅,似乎是沉浸于殺戮和征戰的夢境中,此刻突破,恐怕是有副作用的,李觀一右手一握,赤龍法相長吟,將白虎法相控制住,玄龜不緊不慢趴在白虎法相身上。
沒有讓這一股氣息爆發。
但是這只是短暫阻攔,這樣攔截,是硬堵著,最終爆發的程度可能會更大。
在自己要突破的預兆如此強烈的情況下。
李觀一的第一反應卻不是去找薛老。
而是騎了馬匹,直接離開了薛家,天色已暮,關翼城的大門已關了,但是側門還留著,守城者正要呵斥李觀一,卻認出來了李觀一身上唯有六品到三品武官才有的犀角帶,打了個寒顫,硬生生不敢阻攔。
還打開側門,讓那少年縱馬出城。
經脈脹痛,白虎的咆哮激烈,因為西域之亂事情太強,而李觀一境界太低,少年受到了影響,耳畔似乎聽到了刀劍的鳴嘯,看到了殺戮和戰場的畫面,而在他的意識沉浸于這殺戮的夢之中前,靠著最后的理智,闖入了瑤光在的地方。
少女跪坐在篝火前面。
木棍上面插著饅頭。
她嘗試學習李觀一的做法,旁邊放著蜂蜜,牛奶,烤饅頭蘸著蜂蜜,面無表情,但是眼底有期待,雙手捧著,小口張開。
馬蹄聲大作!
李觀一闖入了。
“瑤光!!!”
風激蕩讓篝火和少女的發梢都微微揚起,她抬頭,看著天空的白虎七宿明亮,白虎大宗縱馬闖進來,他的前面是篝火和溪流,頭頂是明亮的星辰,少年勒馬,眉宇飛揚。
少女咬了口饅頭。
嘎嘣。
然后跪坐在篝火前,兩只手捧著烤饅頭,情緒穩定,沒什么表情地看著李觀一。
李觀一原本繃緊的神經都放松下來,忽然大笑。
少年人翻身落馬。
如武將那樣盤膝坐在篝火前面,伸出手把少女嘴里叼著的烤饅頭拽下來。
拽了兩下才拽下來。
而后雙手按著膝蓋,道:
“瑤光!”
“我要突破了,所以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