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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我鑄身了

  那少年人撫琴的手指停下來了,可是那琴音卻好像還在人們的耳畔,在這個茶館里面回蕩著,就連外面的雨聲似乎都變得遙遠起來,那少年的琴音瀟灑,人們回過神來,看到他已坐在那里,端著茶水喝著。

  他舉起茶來遞過去,茶湯是有些淺淡的,讓那邊的少女就茶吃無花果的果干,這樣的果實盛產于西域,在陽光和粗狂的風下面變得干了,卻還是很甜,江南的粗茶卻正好沖淡了這樣的味道。

  “怎么樣,這樣就好吃了吧?”

  “一咸一甜,永遠不會有錯的。”

  少年得意地揚了揚眉,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裳,袖口鑲了白邊,本來是有些過于素凈樸素了,可是鬢角簪花,讓他的氣質一下變得活潑熱烈起來,他坐在那里向大小姐解釋吃法。

  旁邊茶桌上卻有年輕的女子羞澀地低下頭去。

  那邊的大小姐口中品咂著這一首詞,覺得真是才氣縱橫,想著這家伙一定會說,又是十年逃難的時候,遇到了某個大才子吟誦過這一首詞,但是這一首詞卻是很好,卻忽然臉色一下羞紅了。

  她瞪大眼睛,像是終于反應過來,把這一首詞的那一句念叨了幾次。

  白皙如玉的臉龐肉眼可見地沸紅。

  忍不住抬起腿輕輕踢了下李觀一。

  一張臉通紅,結結巴巴道:

  “你你你!”

  “啊?我怎么了?”

  大小姐滿臉通紅,悄聲道:“你為什么寫這樣一首詞還唱出來?”

  李觀一微笑道:“這不是我寫的啊,是我逃難路上遇到了一位叫做柳三變的大才子,是他在井水旁邊吟過一次,我記性很好,所以就記下來了。”

  薛霜濤惱怒道:“那你為什么把我的名字寫進去了?”

  “你說什么?”

  “怒濤卷霜雪啊!”

  李觀一怔住,他只是撫琴縱情縱意,卻沒有意識到這一句話里面,可以拆解成霜濤猶如江南雪的意蘊在,此刻看那少女臉龐通紅,紅暈似乎都要暈染到眼睛里面,卻又羞惱。

  江南難以落雪,江南雪便如此世難得。

  李觀一自詡言辭敏銳,這個時候都有些說不出來話,道:

  “我…我…”

  周圍人都大笑起來,少女跺了下腳,轉身跑出去。

  忽然有一個東西飛了過來,李觀一抬手抓住,卻是一錠銀子,就像是在茶館里面,說書唱曲的喝彩,少年人沒有什么讀書人的清高氣傲,拿了銀子,微微一笑得拱了拱手。

  然后抓了一把傘,沖入了雨幕。

  方才扔出銀子的人坐在茶館二樓,還有些雨水會濺射進來,人們大多不會坐這里,況且茶館二樓要多加些錢,避雨的大多都是周圍的孩子和攤販,他們寧可自己淋雨,也不遠多花十文錢上樓賞景。

  拋出銀子的那個人帶著斗笠,開口低吟:

  “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是一首好曲子啊。”

  “陳國的風采是和應國不同,江南道又有這樣的少年。”

  說話的人是個女子聲音,她戴著面具,目光清麗,對面的是一個男子,道:“沒有想到,瀘州劍仙會對這樣一首詞曲如此在意。”

  女子淡淡道:“詩詞于我并沒有裨益。”

  “只是他撫琴的風采,讓我想起了年少的故人罷了。”

  “我已經有很久不曾聽過她的琴音。”

  男子聽出眼前的江湖高人不愿意多說。

  微微笑了笑,道:“之前有勞劍仙出手,和我大陳國護國將軍蕭無量一起,將越千峰擊潰,那人也算是一方猛將,是劍仙的破體劍氣才破了他的氣息,讓他顯露出了痕跡。”

  “瀘州劍仙,名不虛傳。”

  “這是謝禮。”

  男子從袖袍里面掏出了一個匣子,放在桌子上,朝著前面輕輕推出去,匣子是金絲楠木,千年難成,只是這個匣子就已經是極為昂貴的存在,更不必說匣子里面的東西。

  被稱呼為瀘州劍仙的女子不曾看這一眼,只是淡淡道:

  “不必多言。”

  “我只是答應了澹臺,當年有約定,為他出手三次。”

  “三次之后,往日恩怨盡消。”

  “之前那一次,已是第二次了。”

  男子笑了笑,輕聲道:“劍仙還是江湖人,一諾千金,這第三次邀劍仙來江州城,其實還是為了之前那件事情——而今天下大變,吐谷渾為魚肉,天下諸國為刀俎,陳國大祭,就是這一場大幕。”

  “表面上看繁花似錦,實則已如烈火烹油。”

  “國內則是岳鵬武之事,袞袞諸公和新晉兩位銀青光祿大夫,又有蕭無量和越千峰之事;天下,則是突厥,黨項,應國皆來啊,如此大的事情,若是越千峰那莽夫不顧一切,陳國豈不是失顏面于天下人?”

  “就請劍仙,制衡此獠。”

  瀘州劍仙道:“…越千峰很強。”

  男子點了點頭,夸贊道:“神將榜第三十四,自然是強的,但是劍仙伱也縱橫江湖,劍氣無雙,攔住他不是什么難事。”

  瀘州劍仙回答道:“只有五成把握而已。”

  “你們應該去找更強者。”

  男子大笑,卻是遺憾不已,道:

  “比起你還強的江湖高人,已經不會輕易踏足塵世了啊。”

  “不提那四位江湖武道傳說,你難道要我去找那十位大宗師嗎?”

  “江湖中的游俠兒為了求名而廝殺,大部分的游俠闖出名氣,是為了被招攬成為將軍和統帥,各國的名將之中,多有年輕時候作為游俠周游列國的。”

  “但是那十位大宗師,每一位都足以上神將榜,卻不愿意受人管控。”

  男子眼底忽然有了一絲銳氣,道:

  “也就只是現在天下未曾大定,才有他們存在的土壤。”

  “等到天下一統,必要馬踏江湖。”

  瀘州劍仙沒有回答,看著外面,天下神將榜的一側,江湖中人則是有宗師榜,不入朝廷,不歸百家的修行者們,在江湖中廝殺,恩怨情仇,名動一方,最終匯聚成了一個一個的勢力。

  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不比廟堂遜色。

  男子又道:“劍仙似乎不愿意出手,那十位大宗師,劍仙剛剛既說了,不妨也說說看,劍仙覺得哪一位大宗師最強,可以輕易鎮住我陳國大祭這個場子,我會稟報老師,盡全力將他邀請回來。”

  他是在應付這位劍仙。

  帶著銀色面具的劍仙道:

  “那一位,你們也知道。”

  “但是唯獨他,你們是請不來的。”

  男子笑意消失了。

  知道劍仙說的是誰。

  唯一一位毫無疑問,可以步戰直接將越千峰打崩的江湖宗師。

  外面的雨漸漸停下來了,落在屋檐上滾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瓦罐上,聲音清脆,瀘州劍仙提起劍,看著外面的風光,道:“一十二年前,太平公困京城的時候,應國虎蠻騎兵侵襲江南第十八州,那個人駕馭九十七把玄兵,親自攔在關外。”

  男子道:“太平公是留于京城飲酒,而不是被困在京城。”

  瀘州劍仙淡淡道:

  “我很想要問,太平公在京城,在他死之前的兩年。”

  “陳國的邊軍都退讓,就好像故意讓應國侵襲邊關一樣,慕容世家守城,戰死了三百七十二個嫡系子弟,慕容家的血流淌入了城里的河流里面,最終是那一座城的百姓自己守城,逼退了三萬大軍。”

  “他親自斬殺了一千七百虎蠻重甲騎兵,沖陣七次,把這天下第二的重騎兵打殘,十年才恢復元氣。”

  “殺死了兩名上榜的神將。”

  “中原的江湖宗師里面,以他為最強。”

  “天下用劍的武夫里面,沒有比他更霸道的了啊,可是你們能夠把他邀請回來嗎?”

  男子眼底有驚悸,只是低下頭喝茶。

  瀘州劍仙提著劍,撐著傘,走出了這茶館,平淡低吟:

  “一蕭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二百年。”

  “江南神兵慕容府。”

  “劍狂,慕容龍圖。”

  提劍跨騎揮血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龍圖霸業,秋水無痕。

  江南煙雨,神兵慕容。

  是在天下江湖世家之中,同時握著兵器和音律,文武兼具的一脈。

  這男子在茶樓喝茶,仿佛回憶起來了那卷宗的腥風血雨,以及文字里面潛藏著的各方角逐,最后他閉上眼睛,似乎是在聽這江南的風和雨,聽到了這風中的烈烈刀鳴,輕聲道:

  “不是九十七把,是九十六把啊。”

  “江南神兵府慕容世家的兵器里面,缺少了一柄。”

  他意識到前面的人已經離開了,止住了話語,最后抬起頭看著遠空:

  “大祭啊,無論如何,不可出問題。”

  “為了這天下。”

  李觀一在一棵樹下找到了大小姐,江南的春雨很細,所以大小姐倒是沒有被淋濕,李觀一撐著傘給大小姐遮住雨,道:“雨要停了,這個時候還在外面的話,老爺子怕是要說咱們的。”

  “大小姐玩痛快了嗎?要不要回去?”

  薛霜濤已經冷靜下來,她想了想,道:“那,最后一件事情。”

  她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這樹,道:“我想要爬上去看看風景。”

  李觀一目瞪口呆。

  薛霜濤道:“從小只有弟弟可以爬樹,爺爺總說女孩子家的,爬樹不像是個世家女子該有的模樣,我很想要看看,爬到最高處看這江南道會是什么樣子。”

  李觀一笑起來,道:“好啊,要我幫忙嗎?”

  薛霜濤摩拳擦掌:“不要小看我,我雖然沒有入境,但是家傳的玉臂神弓決修行,也是有些成就的。”

  她活動了下身子,一下躍起,右腳踏著樹干,內氣爆發,身子朝著上面竄了五六尺,而后換氣,只是幾步,就已經落在了樹干上。

  少女瞪大眼睛,看著雨水要結束的江南城池,江南的雨水和大漠,和中原的雨都不一樣,細雨綿綿,如同云霧,籠罩著青石板和建筑上,美麗得如同畫卷,但是薛霜濤卻覺得,站在高處,更暢快地呼吸更痛快!

  “要不要喊一聲?”

  薛霜濤道:“才不要,那樣不合禮數的。”

  少年笑起來,他大喊道:“這個時候還講究什么禮數,薛霜濤,你是不是傻!”內氣鼓蕩,聲音很大,驚動了鳥,大小姐瞪大眼睛,然后笑起來,雙手籠在唇邊,大喊道:“李觀一,你才是個大傻瓜!”

  喊了好幾聲,忽然就覺得暢快得很。

  然后她笑起來。

  看了好一會兒的風景,李觀一喊她下來,少年道:“你下來的時候要小心啊,下樹比起上樹難得多了,我接著你。”

  薛霜濤道:“我可是武者,不用怕的!”

  她敏銳地往下跳,在樹干上借力,可是這個時候,一個陀螺轉過來。

  有個五六歲的孩子就不管不顧追過來。

  就像是李觀一前輩子見到那些大道上亂跑的孩子一樣,有時候孩子是沒有什么危險意識的,大小姐的玉臂神弓決爆發獨步江湖,若是撞上,這個孩子怕是會直接被內氣爆發打得重傷。

  李觀一往前一步,薛霜濤已轉變內氣。

  腳步一轉,落腳落在其他地方,然后再落下,避開那孩子。

  拿著陀螺的孩子嚇得呆住,李觀一拉住想跑的小家伙,語氣嚴厲教訓了一頓,以免以后他再犯,大小姐看著沒有什么事情,道:“你不要這樣嚴格啊。”

  李觀一揚了揚眉毛:“要不然這小子還是會再犯的。”

  他手指夾了下那孩子的鼻子,惡狠狠地道:

  “你若是再犯,我就半夜上門,把你鼻子給拿了,到時候你就只剩下兩個窟窿了。”把那孩子嚇得臉色蒼白跑掉了,薛霜濤噗呲笑出聲來:“你怎么做這樣孩子氣的事情?”

  李觀一無所謂,只是和大小姐往回去走的時候,一開始薛霜濤還能正常走,后來李觀一發現她眉頭皺起,走路開始偏向左側,李觀一嘆了口氣,讓她止步,道:“是崴了腳吧?”

  “你沒有鑄身,這種爆發力高的武功,很容易傷到自己的,你還急速變相…不行,我還得教訓那小子一頓。”

  薛霜濤哭笑不得:“好了,你就不要胡鬧了。”

  “這可不是胡鬧。”

  “你還能走嗎?”

  薛霜濤跳了下,道:“可以。”

  “可以個屁。”

  李觀一翻了個白眼,少年蹲下來,看到大小姐腳腕已經腫大了,只好轉身,道:“上來吧。”

  “啊?”

  “不上來走回去的話,你可能要在床上多躺著個五天。”少女遲疑了下,想著自己的腳腕都被他碰過了,被他背一下也沒什么的,于是輕輕趴在李觀一背上了。

  李觀一笑道:“真輕啊。”

  他背著大小姐,在江南道煙雨朦朧的路上往回去走,路上買了一串糖葫蘆,大小姐手臂拉住他的肩膀,少年一路上速度很快,這個時候開始抱怨這個世界上沒有公共交通,有個公共馬車就好了。

  他一路上開玩笑,大小姐噗呲笑出聲。

  “怎么了?”

  “沒什么。”

  薛霜濤道:“只是想著,我在以前,只是撫琴練功,日子好像都一樣,今天過的很奇怪,我想,很久之后,我肯定也不會忘記這一天的。”

  她輕聲想:“不過多遠多遠之后,不管多少歲。”

  “我一定會帶著笑去不斷回憶今天的事情。”

  李觀一背著她走過江南的小巷,走過煙雨霧氣,耳畔帶著笑。

  只是回去的時候,薛家的人都呆滯住。

  老爺子之前聽說李觀一帶著薛霜濤出去玩,只是大笑,等看到他們回來,老爺子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眼角抽了抽,讓侍女把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而面色通紅的少女帶去療傷,然后惡狠狠地瞪了李觀一一眼,道:“臭小子,你過來!”

  “今天不給我個解釋,老頭子我把你吊起來抽一頓!”

  “因為今天我有些開心,所以放肆,看大小姐心情不好,就帶她出去轉一轉。”

  “開心?好啊,小子,你說,怎么開心?”

  老爺子咧了咧嘴,臉上表情危險:

  “你說不出來的話,我就讓你開心開心。”

  李觀一微微一笑,雙手握拳,一撞。

  聲音如金玉交錯。

  老者臉上的神色一點一點凝固。

  “我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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