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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江山之后

  這道旨意卻是讓眾多帝黨中人有些摸不著頭腦,本來就是后黨之人奪了兵權,現在又讓另外一個后黨之人把兵權拿回來?哪有這樣的道理?

  只是趙良庚已經有了些明悟。

  如果說這道旨意是出自儒門之人出手,那么儒門之人的態度就讓人玩味了,他們似乎不想把事態擴大,更不想讓兩黨就此開戰。

  如果這個猜測為真,那么是不是意味著唐王奪取兵權之舉也暗藏玄機?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唐王奪取兵權之舉的背后有什么貓膩,可他又憑什么從唐王手中奪回兵權?難道就憑這道圣旨?莫不是儒門存了坐山觀虎斗的心思?

  正當趙良庚心思幾轉的時候,梅盛林已經合起了手中圣旨,仍舊是雙手托舉,說道:“趙閣老,領旨吧。”

  趙良庚回過神來,雙手接過圣旨,口中道:“臣,領旨。”

  領旨之后,眾官員紛紛起身。梅盛林道:“平叛一事,就有勞閣老了。”

  趙良庚沉聲道:“若真如方才所說,唐王奪了五城兵馬司的兵權,我這一去,恐怕是一去不返。”

  戶部尚書不陰不陽道:“不是還有青鸞衛都督府么。”

  趙良庚冷冷道:“對方既然打五城兵馬司的主意,難道會放過青鸞衛都督府嗎?”

  戶部尚書故作恍然道:“是了,青鸞衛都督府本就聽令唐王,何必去奪!”

  趙良庚不欲與他繼續口舌之爭,一揮大袖,往大堂外走去。

  前朝有休沐制度,一個官員每年假期長達一百二十天,到了本朝,雖然廢除了如此長的假期,但仍舊可以五天一休沐。今天剛好是戶部尚書和左都御史休沐的日子,所以才被人抓住機會攻打府邸,不得不避到官衙之中。

  事實上,這一日,半數堂官都在休沐,也讓整個朝廷的反應異常遲鈍。

  謝雉從未像今日這般狼狽過,哪怕是當年的帝京之變,她也是安穩不動,身旁有地師徐無鬼,等待著李道虛和張靜修這兩位長生地仙入宮。

  可今日,她卻被李玄都逼迫得一逃再逃。

  李玄都就像貓戲老鼠一般,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不急于取謝雉性命,正如李玄都自己所說,他不打算親手殺了謝雉,而是要將她明正典刑,昭示天下。

  這讓謝雉如何不惱怒?可惱怒又有何用?在惱怒之后,漸而涌上心頭的就是絕望了。

  謝雉在楊呂的護送下,離開司禮監,往宮外逃去。

  出午門之后,繼續往南而行,便是承天門,往東是太廟,往西是社稷壇。

  謝雉沒有出承天門,而是往社稷壇而去。

  很快,再無束縛限制的李玄都憑空出現在午門外、承天門內的巨大廣場上,環顧四周,清晰“看”到了謝雉的足跡,一直通向社稷壇。

  社稷壇始建于太宗年間,與太廟相對,分別位于承天門的一左一右,對應“左祖右社”的說法,除去社稷壇之外,還有拜殿、戟門、神庫、神廚、宰牲亭等。社稷壇分為太社壇、太稷壇,供奉社神和稷神。社神即是土地神,稷神即是五谷神。

  李玄都走入社稷壇。

  天為陽向南,地為陰向北,社為土地,屬陰,所以壇內建筑均以南為上。最北為戟門,也是主門。此時門前并無守衛,李玄都過戟門、拜殿,拜殿之南即是太社壇。

  太社壇為白玉砌成的方形三層平臺,四出陛,各三級。壇上層鋪五色土:中黃、東青、南紅、西白、北黑,象征五行五方,五色土皆是各地進貢而來,表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壇中央有一方形石柱,名“江山石”,象征江山永固。

  李玄都來到太社壇前,沒有登壇,而是抬頭望向江山石,沉默片刻后緩緩道:“江山永固,當真能江山永固嗎?”

  說罷,李玄都抬手虛壓一下。

  原本只是半埋于土中的江山石受到莫大壓力,轟然下沉,變為整個埋入土中。

  同時也顯露出站在江山石后的身影。

  白發白須白袍,與黑發黑袍的李玄都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是謝雉,而是李道虛。

  李道虛負手而立,俯視著李玄都。

  李玄都對于師父出現在此地并不意外,仰頭望去。

  師徒二人,一者在壇上,一者在壇下,四目相對。

  片刻之后,李玄都收回視線,主動行禮道:“見過師父。”

  “紫府。”李道虛道,“我等你多時了。”

  李玄都道:“方才師父立于江山石后等我,是為江山之后,莫不是寓意師父這些年來一直藏身于朝廷幕后暗操局勢,如此一個江山之后?”

  李道虛古井無波,反問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玄都直起身子:“的確是沒什么意義了,無論是還是不是,弟子今日都要撥亂反正,改天換日。”

  也許是太久沒有聽到有人如此豪言壯語,李道虛有了片刻無關緊要的出神。

  張靜修、徐無鬼,再加上一個龍老人,都是老家伙了,被歲月消磨了意氣,無論如何想、如何做,都不會去說。

  宋政和澹臺云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而秦清是個內斂之人。

  唯有自己這位弟子會如此想、如此做、如此說。

  本以為他這些年變了許多,可說到底,終究還是個年輕人,還藏著幾分豪情壯志,有如此豪言。

  這當然是豪言,不在乎李道虛是什么態度,都要把事情做成,這還不是豪言?

  不過李道虛并未動怒,一則是因為多年的修心養性,二則是因為早有預料,三則是因為兩人的關系。

  師徒父子,香火傳承。

  此時此刻,李道虛還有幾分欣慰。

  其實師徒二人都心知肚明,李玄都沒有躋身元嬰妙境,如何也不是李道虛的對手,李道虛可不是澹臺云這種剛剛躋身元嬰妙境之人,早在多年之前,他就已經在此境之中,多年閉關清修,距離一劫地仙只剩下一步之遙,尤其是徐無鬼和金帳國師這兩個存世時間極短的一劫地仙不在之后,李道虛更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

  拳怕少壯,境界修為卻要通過歲月慢慢累積。

  李玄都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李玄都問道:“師父執意要保謝雉?”

  李道虛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你可否再等十年?待到為師飛升離世,天下之大,任你作為。”

  李玄都卻是斬釘截鐵道:“等不得。”

  “十年都等不得?”李道虛又問了一遍。

  李玄都仍舊毫不動搖:“休說十年,便是一年,同樣等不得。”

  李道虛不怒反笑:“那你將為師置于何處?”

  李玄都回答道:“無人能將師父置于何處,只有師父自己能決定自己身在何處,難道今日是別人把師父綁到此地的嗎?”

  李道虛嘆息一聲:“你是心意已決。”

  李玄都再次行禮道:“還請師父退讓一步,天地便為之一寬。”

  李道虛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道:“父親與兒子狹路相逢,卻要父親給兒子讓路,這是什么道理?”

  李玄都不卑不亢道:“父親有不義之舉,兒子誠心規勸,規勸不行,則直言抗爭,雖不順,但使父親不陷于不義之中,是為孝。”

  李道虛的回應只有一個“好”字。

  李玄都不再多言。

  江湖之中,嘴上說再多的道理,敵不過刀劍的道理,今日此地,師徒二人誰也不肯讓步,那么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決出勝負對錯。

  就在此時,天生異象。

  天空中綻放出無數炫目的雪白光亮,瞬間照亮了漆黑的天幕。

  正在太稷壇的謝雉不得不瞇起雙眼。

  李道虛抬頭望向天空,視野中多了數道身影。

  以社稷壇為中心,這些身影圍繞成圓。

  片刻后,漫天的刺目白光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這些身影顯露出真容。

  九位天人境大宗師聯袂登場。

  慈航宗白繡裳、正一宗張鸞山、皂閣宗蘭玄霜、玄女宗蕭時雨、金剛宗悟真、太平宗沈元舟、法相宗左雨寒、玄女宗石無月、慈航宗慕容畫。

  這九人之中,境界修為最低也是天人無量境,而白繡裳、張鸞山、蘭玄霜等人皆是天人造化境,更有仙物在手,再加上李玄都這個長生境親自坐鎮,規格要比澹臺云那邊高出一倍。

  李玄都之所以派秦素、張海石、李非煙、李世興、太微真人、萬壽真人、三玄真人去對付澹臺云,就是為了避免他們左右為難,如今在場之人,多是張靜修和李玄都的人,面對李道虛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不過與之同時,另一邊也出現幾人,分別是司禮監掌印楊呂、司禮監首席秉筆柳逸、偽仙陳眠、偽仙納蘭絮、谷玉笙、樓心卿,雖然人數處在劣勢,但也都是天人境的大宗師,足以壯聲勢。

  李道虛收回視線,淡笑道:“紫府,你想憑多取勝?”

  李玄都道:“今日玄都不為比試修為高低,不求勝負,只為求天下太平。”

  李道虛問道:“贏得了嗎?”

  李玄都深深吸一了口氣,沉聲道:“只能勉力一試。”

  李道虛道:“你的四次‘太易法訣’已經用完,你是晚輩,為師給你公平一戰的機會。”

  話音落下,李道虛連續四次揮袖。

  四道通天劍氣從天而落,落于四方,天地為之一震,劍氣似虛似實,割裂空間。

  四道劍氣比天之高,寬如城墻,構成一個方形,將社稷壇切割成一方孤島,劍氣散去之前,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

  此乃“太始劍氣”。

  李道虛一氣用完了自己的四次“太始劍氣”,這便是公平一戰。

  李玄都微微低頭,輕聲道:“多謝師父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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