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證道長生的大成之法,有陽神大道,有金丹大道,有三清真傳之法,有斬三尸妙術,林林總總,分散于各大宗門之中。
木勾真人的“太上丹經”便是大成之法,有望證道長生,而正一宗除了“五雷天心正法”之外,還有太上道祖傳下的“三清真法”,其中奧妙無窮,傳聞修煉極致之后,可得太上道祖的“一氣化三清”之法,世人不知其所以然,道祖傳道又語焉不詳,故而使世人紛紛云云,如墜云里霧里。
又說大道三千,旁門八百。故而在旁門證道之法中又有了“斬三尸拔九蟲”之術,修煉極致之后,雖不能一氣化三清,但卻能修煉出三尸元神。
當今江湖,大天師得“三清真法”,地氣宗師得“三尸妙術”,一者是為玄門正宗,一者是為旁門巨擘,難分高下勝負。
僅僅是一尊三尸元神便讓素來眼高于頂的皂閣宗宗主藏老人汗流浹背,可見一斑。這尊三尸元神在離開北邙山的范圍之后,一路向東,來到北芒縣城,然后身形不再模糊不定,而是化作一個普通書生模樣,看上去大概三十余歲,滿身上下都是遮掩不住的窮酸氣,滿臉都是郁郁不得志的神情,好似天底下所有人都欠了他一個金榜題名,踉踉蹌蹌地走在稍微有了些人氣的街道上。
此時的北芒縣城剛剛經歷了一次大劫,雖然百姓們震驚于縣衙被毀而有些人心惶惶,但還不到棄城而逃的地步,至于什么“三煉”大陣,在他們的認知中是從未存在過的東西,可能他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曾經發生了什么,不會知道是誰想要謀害他們的性命,又是誰舍了性命救下他們。這些大概只會存在于一些真假難辨的江湖傳聞之中,被后人當作奇談怪聞。
三尸元神所化的書生走在街上,有幾個趁著人心惶惶出來“發財”的青皮無賴,想要翻墻去一家富戶里順手牽羊,剛好被書生看了個正著,幾個青皮對視一眼,來到書生面前,故意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猙獰紋身,對著書生恐嚇一番。書生沒有出手教訓這幾個青皮,猶如一尊沒有火氣的泥菩薩,唯唯諾諾。
須知如今天下之間,真正能與他相提并論的也就只有一個大天師而已,而在邪道十宗之中,他便是當之無愧的幕后主宰,以至于當初他扶持澹臺云登上圣君大位時,有很多十宗中人都在暗自揣測這位地師大人是要玩一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好在后來澹臺云成功登上老玄榜,這個圣君名號才算名副其實,可就算如此,澹臺云仍是以師禮待之,足以見得其地位是何等崇高。
有句話叫做:“不識神仙在眼前。”這滿城之人,看到這么一個落魄書生,誰會想到他就是堂堂地師的三尸元神之一?
世人皆知皂閣宗之所以能東山再起,乃至于現在還能壓過道種宗一頭,皆是因為陰陽宗的扶持,所以這次藏老人之所以不敢出手,徐無鬼的這次出面十分重要,若是沒有徐無鬼的一番言語警告,藏老人哪怕已經元氣大傷,仍是會拼著傷上加傷而強行出手,因為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哪怕事后引得大天師震怒,也仍舊如此。因為只要那尊“阿修羅”只要吃掉那三位俊彥之后,不但能立即晉升為“大阿修羅”,甚至又重新有了晉升“阿修羅王”的可能,只要假以時日,藏老人未必不能培育成一尊可以媲美天人造化境的“阿修羅王”,簡直是木勾真人再世,這是何等助力?這是他想要殺掉李玄都等三人的根本原因。
不過換成悟真,就不一樣了,擊敗悟真容易,想要殺他可就難了,藏老人對于這個自己全盛時也未必能怎樣的烏龜殼,沒有半點興趣。
至于徐無鬼不愿藏老人如此行事的原因,其實也不難猜,陰陽宗在皂閣宗身上投入的大量心血,如果藏老人殺掉了李玄都、顏飛卿、蘇云媗三人,勢必會引來正道的大舉報復,首當其沖的便是皂閣宗,藏老人可以躲起來,皂閣宗可沒法一走了之,多半要毀于一旦,等同于陰陽宗的多年付出全部付之東流,所以徐無鬼才會出面警告藏老人。
藏老人雖然極為不甘,但無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想出個折中取巧的辦法,
自己不出手,只留下木勾真人,既然你們正道中人要除魔,那便由著你們除魔便是,誰也沒逼著你們,若是輸了,那便是你們本事不濟,可怨不得旁人。
對于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徐無鬼默許了,他只是保全皂閣宗,并非是保全那三個年輕人。
當徐無鬼來到已經變成廢墟的縣衙前時,停下了腳步,此時的縣衙只剩下兩個石獅子還算完好,而在石獅子頭頂上,盤坐著一個小道童。
小道童手里捧著一本《太上感應篇》,正在細細翻看,就像一個剛剛開始學道之人,半點也看不出他在前不久還傳授給別人一部完整的《太上丹經》。
落魄書生望著小道童,語氣平淡道:“大天師,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你該做的事情呢?”
小道童放下手中的書卷,微笑道:“自然也做了,你且放心,他們會平安抵達蜀州天蒼山,然后見到萬壽真人。”
書生點了點頭,道:“不愧是正道魁首大天師,手腕了得,竟是沒有讓那小子生出半點疑心,若是換成我來做,恐怕就不能如此自然而然,總要留下些痕跡,姓沈的小孩子興許瞧不出什么端倪,卻難保不被老的看出破綻。”
小道童笑了笑:“地師過譽了,只是你我地位身份不同而已,與手段并無太大干系,若是換成你在我這個位置,也好做,換成我在你那個位置,也難做。”
落魄書生問道:“大天師,我想知道你所求為何?”
小道童反問道:“我也想知道你這位堂堂地師所求為何。”
落魄書生搖了搖頭道:“總不會是為了一個所謂的天下蒼生。”
小道童笑而不語。
兩人很有默契地不再去提及此事,書生轉而說道:“你我不是一路人,這次合作也不過是順應前人們的慣例而已,合作之后,便是你我之間的對弈了,不知大天師準備如何了?”
小道童道:“已經落子,只等地師的手段。”
書生一笑道:“好極,那不知大天師是否還要留在此地繼續觀棋?”
小道童搖頭道:“我還有其他事情,就不在此地久留了,而且弈棋一道,都講究一個落子無悔,看與不看,并無分別。”
書生點頭道:“既然大天師如此說了,那我也不好在此久留了,這便返回西京。”
小道童故作訝異道:“西京?去西京做什么,難道不是去蜀州?”
書生道:“蜀州是要去的,但不是現在。”
小道童從石獅子上一躍而下,認真問道:“徐先生,可要貧道送你一程?”
書生搖頭道:“不敢勞煩大天師。”
“還是要送的。”小道童一揮袖,天空驟然一暗,有積雨陰云匯聚而來,而在雨云之中,又隱隱傳出悶雷陣陣。
書生輕嘆一聲:“大天師這是要執意好人做到底啊。”
小道童沒有說話。
下一刻,一道水桶粗的雷光驟然而落,接天連地。
雷光之后,再不見書生的身影,只余一個面無表情的小道童,他背負著雙手,仰頭看天:“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話音落下,有風呼嘯,沉悶的雷聲連成一片,然后上空的雨云驟然一暗,無數雨絲自暮色的天空上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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