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宗門之所以能屹立世間數百年甚至上千年而不倒,與其豪富是密不可分的,除了各自名下的諸多田地產業之外,再有就是各自的“手藝”。以清微宗舉例,其鑄劍技藝乃是天下一絕,號稱天下之名劍十之六七皆是出自宗門劍爐。或是以天樂宗舉例,僅僅是一座“天樂桃源”,就堪稱聚寶盆一般,就算百媚娘將“天樂桃源”關閉,行閉門避禍之舉,其積攢下的銀錢也足以讓天樂宗百年無憂。
其他宗門,也是各有門路,其中便有以煉丹為生的。
李玄都想要煉制“五炁真丹”,必然要由一位煉丹大家親自出手,有兩處選擇,分別是神霄宗和東華宗,不過考慮到他與神霄宗在不久前結下的梁子,所以他還是更偏向于東華宗。說起來,原本他的“十八樓”中還有幾顆東華宗出產的“青木玉花丸”,是從陳孤鴻那里得來,不過這幾天為了調養傷勢,已是被他悉數服用。先前與陸雁冰一戰,看似李玄都占盡上風,實則卻是得了面子丟了里子,內里傷勢頗重,不過這些傷勢并非來自于陸雁冰,更多還是來自于“人間世”本身,所謂服用半顆“紫陽丹”就能無礙的說法,
不過是安慰胡良等人放心的言辭罷了。
道門素有四山二島之說,四山有“二天二太”之說,乃是道門四大仙山,分別是:正一宗的天師山,神霄宗的太和山,太平宗的太平山,以及妙真宗的天蒼山。二島分別是清微宗的東海蓬萊島,傳說曾有上清靈寶天尊在此講道,,以及慈航宗的南海普陀島,又要牽涉到佛道兩家的糊涂賬,雖然是慈航宗在此開宗立派,但道門仍舊是將其視為自家之地,而慈航宗也因此與道門各宗相交甚篤。
東華宗所在的太清山雖然未能名列道門四大仙山之一,但也是當世名山,與蓬萊島隔海相望。如果將一個個宗門也看作是人的話,與殺氣凜然且行事霸道的清微宗不同,東華宗的性情較為溫和,算不上一線宗門,但可以算是頗有家底的二線宗門,精于培育奇珍異草和煉制丹藥,故而人緣極佳,沒有什么生死大敵。之所以會參與帝京之變,也只是因為清微宗的緣故,畢竟遠親不如近鄰,東華宗托庇于清微宗的赫赫威勢多年,自然也不好拒絕清微宗的要求。
也正是出于此種原因,李玄都決定在此間事了之后,先行前往東華宗,就算不能立即煉制“五炁真丹”,也可以委托東華宗先幫他煉制所需菁華和玄黃,待到他收集到長生泉和朱果之后,便立刻開爐煉丹,以期早日恢復境界修為。
至于其中所需的太平錢,李玄都也有心理準備,他這些年來行走江湖,薄有積蓄。實在不行,還能舍下面皮找幾位豪富朋友暫借一二,遠的不說,張鸞山張青雀是一個,顏飛卿顏玄機也是一個。
話又說回來,無論做什么,行走江湖也好,公門修行也罷,都離不開一個“錢”字,至于大軍征伐或是大興土木,就更是如此。就算躲在某個山頭上避世求長生,同樣還是如此,修行一事,講究財侶法地,一個“財”字排在當頭,便可想而知。
要不怎么說許多江湖散人比不過宗門弟子,歸根究底,還是因為一個“窮”字。
李玄都在很早之前就不再領取師門的那份例銀,不過在他師父的授意下,這份例銀也沒就此停了,而是不斷積攢下來,等到李玄都在天寶二年回到師門的時候,已經攢了足足五千枚太平錢,換算成銀子,便是十五萬兩銀子,堪稱巨款。
在過去的四年中,師門正式停了他的例銀,轉而給他供應江湖上的各種消息情報,再加上李玄都陸續花了一千太平錢,用于他的修身之地和各種雜事,如今還剩下四千枚太平錢,被他分成四份,一份存在太平宗開辦的太平票號中,所謂太平票號,與尋常票號不同,除了可以用銀錢兌換太平錢之外,只能存取太平錢,而不能存取尋常的黃金白銀。一份被他留在師門中,交由二師兄保管。一份隨身攜帶,就在“十八樓”的一個格子中。還有一份,被他兌換成了三張一萬兩面額的銀票,以備不時之需。
在這一路上,李玄都和玉清寧談論最多的還是小丫頭,就像父母把孩子交到先生的手中,免不了要囑托先生幾句。
雖然玉清寧不是正兒八經的授業師父,但是李玄都作為同樣出身宗門之人,對此還是深知其中玄妙。修行一途,如人遠行登山,自身的資質根骨是體力,師父傳授的法門是路徑,光有腳力,不知道路,就如圣人所言的“學而不思則罔”,便要誤入歧途。知道方向,卻不行走,便如圣人所言的“思而不學則殆”,永遠都是原地踏步。其中授徒大有講究,尤其是師父到了一宗之主的地位,除了傾注心血的首徒之外,只會給弟子指出一條明路,而不會從走路教起,可這些又不能不教,于是便落到了那些成年弟子的身上,所以李玄都才會說陸雁冰的本事是他和老三一起教的。
到了周淑寧這里,也多半如此,玄女宗的宗主不會像攙扶稚童走路般教她,許多東西都要玉清寧這位師姐去教,說她是周淑寧的半個師父也不為過。
既然玉清寧現在不適合見日光,三人便在弘農縣駐留了半日的功夫,待到天色近黃昏的時候,趁著城門還未關,三人便打算離開弘農縣,恰好遇到位正準備收攤的老人,肩上的草木棒上還殘留著幾支沒有賣出去的冰糖葫蘆,李玄都給了小丫頭三個銅錢,讓她去買串糖葫蘆,然后只剩下他和玉清寧并肩等候在路邊。
李玄都從“十八樓”中取出一個用火漆密封的信封,遞到玉清寧的面前,道:“這里面有三張一萬兩銀子面額的銀票,分別是帝京的天元票號,江州的東升票號,以及晉州的晉西票號,都能立取現銀一萬兩。”
玉清寧沒有立刻去接,皺眉道:“紫府這是小覷我們玄女宗?”
李玄都搖頭道:“玄女宗不缺這三萬兩銀子,所以這些銀子也不是給玄女宗的,而是給淑寧的。這丫頭命苦,小小年紀沒了父母,家里也被查抄,無依無靠的,所以我就想著送她點什么,我想了很久,與其送些念想之類的東西,不能吃不能喝,倒不如送她些銀錢,以后看到什么喜歡的東西,也不至于手頭窘迫。”
玉清寧的神色稍稍緩和,不過還是沒有伸手去接:“以后淑寧成了我們玄女宗的弟子,每月都會有例銀,不需紫府如此破費。”
“不一樣。”李玄都搖頭道:“玄女宗的例銀是一回事,我給的又是另外一回事,銀子這東西,多多益善,又不是說我給了你們玄女宗就不必給了,玄女宗的例銀該給還是要給,這是淑寧應得的,可我這份銀子,卻是額外的。”
玉清寧終于伸手接過這個信封,問道:“那紫府呢?煉制‘五炁真丹’可是要花費不少的銀錢。”
李玄都笑道:“薄有積蓄,不必擔心。”
玉清寧這才將信封收入自己手腕上的玉鐲中,輕聲道:“倒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紫府不是人父,卻也勝似人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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