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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齊州會館

  張白晝之所以能一眼認出這是為男裝的女子,是因為這位姑娘壓根就沒想遮掩,沒有束胸,也沒有用領子刻意遮擋喉結位置,似乎只是喜歡男裝的簡單利落而已。

  張白晝看到了這名女子,女子也看到了張白晝,微微怔了一下,竟是沒有直接走開,而是開口問道:“你也用劍?”

  此時已經是初冬時節,秋闈已過,所以大部分進京趕考的舉子都已經陸續離京,所以齊州會館也頗為冷清,沒有什么人進出,就只有兩人站在門口位置。

  張白晝聽女子如此一問,立時反應過來,這女子是看到了自己身后背負的長劍,倒也沒什么避諱的,回答道:“小可蜀山劍派弟子。”

  “蜀山劍派?就是那個天下第一大派?”女子笑了一聲,“若論用劍的本事,比起我們清微宗可是差得遠了。”

  “你是清微宗之人?”張白晝立時警惕起來,李玄都曾經交代過,清微宗內的情況十分復雜,既有李非煙、張海石這些偏向李玄都的人,也有與朝廷、太后關系密切之人。

  “沒錯。”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陸雁冰,她這次上京是公私兼顧,兼具故地重游,雖然清微宗在帝京城中也有專門的宅邸,不過那里被李道虛送給了李元嬰,讓他有個安身之所。于是陸雁冰就住到了齊州會館這邊。按照道理來說,各地會館都歸在儒門名下,齊州會館直屬于社稷學宮,不過清微宗與社稷學宮作為多年的老鄰居,多有交集,就算儒門和道門關系緊張,也沒有徹底撕破臉皮,所以借住一段時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陸雁冰知道張白晝其人,卻沒見過張白晝,聽說他是蜀山劍派的弟子,也沒怎么放在心上,畢竟蜀山劍派比之清微宗差了許多,又遠在蜀州,不像清微宗這般緊鄰直隸。

  不過陸雁冰看到張白晝露出的警惕之色后,這才起了疑心。不管怎么說,陸雁冰曾經執掌青鸞衛都督府,有一些辦案的經驗,張白晝又不似李玄都那般城府深沉,便被陸雁冰看出了端倪。

  陸雁冰不動聲色,說道:“你似乎有些害怕我們清微宗?”

  張白晝皺眉道:“閣下何出此言?”

  陸雁冰道:“若是不怕,你緊張什么?”

  張白晝也明白過來,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了。雖說張白晝不是那種善于變通的性子,多少還殘留了些直率的性格,也就是老江湖眼中的愣頭青,但他還是有幾分急智,回答道:“并非緊張,而是不忿,閣下憑什么說蜀山劍派遠不如清微宗?”

  陸雁冰好似聽到了一個笑話,“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如今老玄榜,我清微宗有大劍仙、清平先生兩人登榜,太玄榜亦有張海石、司徒玄略、李元嬰三人登榜,分列第二、第八、第十。你們蜀山劍派可有一人等榜?如何與我清微宗相比?難道不是遠遜于我清微宗?”

  張白晝對于師門的感情還是深的,聽得陸雁冰如此說,倒是真有幾分生氣,怒道:“清平先生早已不是清微宗之人,閣下還是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陸雁冰并不與一個少年一般見識,笑道:“好,不算清平先生,我們清微宗還是四人登榜,放眼天下各宗,又有誰能夠做到?”

  張白晝無言以對,只能強自說道:“就算清微宗十人登榜又如何?與閣下有什么關系?又不是閣下登榜。”

  這便是強詞奪理了,可陸雁冰也不在乎,笑道:“看來你小子嘴巴倒是挺硬的,這樣罷,我們較量一番,我若輸了,我給你賠禮道歉,跪下磕頭也行,如果你輸了,你就大喊三聲‘好姐姐,我就是個弟弟’,如何?”

  “弟弟”一說出自直隸一帶的方言,“你就是個弟弟”,意思是你不行,你還很嫩,并沒有什么男女之間的曖昧意思。齊州與直隸相鄰,所以陸雁冰也略知一二。

  張白晝漲紅了臉,心知自己多半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可又咽不下這口氣,強自說道:“比就比,誰怕誰?”

  陸雁冰笑道:“勇氣可嘉,我也不欺負你,你盡管出劍,我不用兵刃。”

  張白晝看了眼左右,因為此地位于內城又靠近眾多權貴府邸,十分清凈,但還是有許多巡城甲士,不由問道:“就在這里?”

  陸雁冰微微一笑:“就在這里,放心,沒人會來多管閑事。”

  一行人過了千步廊,往各大會館和各大權貴府邸這邊行來。

  這一行人中,為首的是個少年,其次便是一名老者和一名年輕人,除此之外,便是扈從護衛,個個氣息綿長,都是修為不俗的武道高手。

  說是少年人,其實也到了及冠年紀,算是成人。而與他同行的那位年輕人則是不到而立之年,氣態儒雅,身著一襲月白儒衫,面如冠玉,風采絕倫。

  這名年輕人名叫謝月印,這個名字出自理學圣人的一個典故:月印萬川,一個月亮高掛夜空,人間的江河湖泊中卻可以看到無數個月亮,無數的月亮最終歸于一個月亮,意思是天理是萬物本原。他出身于蘇南世家謝氏,還是長房長孫,家學淵源,三歲啟蒙,五歲作詩,其文理皆有可觀者。后來拜入天心學宮,改名月印,這座學宮本就與理學圣人有著莫大的關系,也可見其長輩對他的殷殷期望。至于他的授業恩師,正是天心學宮的大祭酒王南霆,可惜前不久死在了云錦山的大真人府中,算是客死他鄉。

  至于那名老人,沒什么明面上的顯赫身份,長年居于齊州,偶爾會客串一把說書先生,在客棧酒樓中點評下太玄榜、少玄榜,或是說些江湖逸聞,因為消息靈通,被許多人尊稱為“白老”,后面隨行的一眾扈從中,就有一個是他從齊州帶來的,兩眼一大一小,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雖然修為不俗,但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江湖草莽的玩世不恭,與另外一眾扈從走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至于這位老人的真實身份,那可就十分不得了,乃是儒門七位隱士之一,人稱“白鹿先生”,與眾多學宮大祭酒、書院山主平起平坐,在權勢上甚至猶有勝之。

  能讓白鹿先生和謝月印親自相陪之人,又是個剛剛及冠的少年人,其身份已經不言而喻,唯有當今的九五之尊天寶帝。

  本就是在帝京城中,除了一眾護衛之外,還有白鹿先生親自坐鎮,天寶帝的安危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除非有長生境之人親自出手行刺。

  天寶帝這次是微服出行,身邊沒有一個宦官,皆是儒門中人,可見儒門和清流已經把天寶帝看作是最后的希望,只待天寶帝登基,就能眾正盈朝,然后圣天子垂拱而治,這些忠臣們便能一掃天下之間的污泥濁水。

  天寶帝說道:“朕最近聽聞那位清平先生打算不日上京,可有此事?”

  聽到“清平先生”四字,謝月印的臉色微微一變,轉瞬便恢復了淡淡笑意。白鹿先生沒有金蟾叟喜歡鼻煙的嗜好,雙手相握,被大袖遮擋,緩緩說道:“的確有此事的。”

  天寶帝的臉色有些晦暗不明,“清平先生…真是好大的氣派,他要來帝京,小半個帝京都不得安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帝京城是他的帝京城。”

  白鹿先生道:“陛下擔心的不該是這位清平先生,而應是遼東的秦清,此人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

  天寶帝道:“清平先生李玄都不正是秦清的女婿嗎?”

  白鹿先生道:“翁婿和父子不一樣,清平先生其人,老朽略有所知,他和秦清還是有所不同的。”

  天寶帝沉默下去,不再提起這一茬,轉而說道:“朕記得,不遠處就是齊州會館。”

  “正是。”白鹿先生道,“過了齊州會館不遠,便是張肅卿的府邸。”

  “張肅卿。可惜,可惜。”天寶帝沉默了片刻,“思陵之季,撫髀思江陵,而后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時之相一也。”

  張肅卿祖籍荊州江陵府,故而世人稱其“張江陵”,“思江陵”便是懷念張肅卿。

  可惜世間再無張肅卿。

  便在這時,白鹿先生臉色微微一變,略帶驚訝道:“竟然有人在此地打斗。”

  天寶帝聞言也是有些驚訝,“各大會館住的都是讀書士子,什么人在這里動手?”

  白鹿先生道:“過去一看便知。”

  天寶帝正是少年心性,又有白鹿先生在身旁護駕,點頭道:“好,過去瞧瞧。”

  一行人直往齊州會館而去。

  待一行人來到齊州會館的大門前,就見一個男裝女子一掌打飛了一個少年的手中長劍,然后捉住少年的手腕,將他的手臂反剪到背后,笑道:“勝負已分,快些叫好姐姐吧。”

  少年一張面皮漲得通紅,卻又無可抵賴,如蚊子哼哼一般道:“好姐姐,我就是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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