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雅間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李玄都轉頭望去,是面如寒霜的錢玉蓉,當時李玄都沒有走進客棧,就發現這姑娘在暗中窺視自己,甚至后來還尾隨在后面,只不過李玄都也沒打算要做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便由著她了。
錢玉蓉掃視一眼,落在中年文士的身上,冷冷道:“李賬房,這位是?”
不等李玄都開口,中年文士楚云深已經說道:“不過是萍水相逢,喝一口茶而已。”
錢玉蓉轉而望向李玄都,質問道:“僅僅是萍水相逢?”
李玄都淡然道:“我做什么,只要向家主負責就是了,小姐似乎管得太寬了。”
錢玉蓉死死盯住李玄都,道:“我不管你是誰派來的,既然在我手下做事,便要聽我的。”
李玄都輕聲道:“若是我這個賬房先生都要聽小姐的,那家主派我來還有什么意義?是不是小姐讓我做假賬,我也要聽小姐的?”
錢玉蓉又氣又怒道:“誰讓你做假賬了?”
就在此時氣氛僵硬之際,張姓老人從門外走了進來,打了個圓場,輕聲提醒道:“小姐,還有外人在呢。”
錢玉蓉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下樓的時候,錢玉蓉的胸口不斷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對身后的張姓老人道:“張伯,此人…此人著實可恨。”
張伯苦笑道:“此人畢竟是本家派來的,既然能被家主信任,說不定日后也是要在本家擔任要職的,若是現在與他鬧得太僵,日后恐怕要被他使絆子,所以為了長遠計,小姐還是忍上一忍,做完這趟買賣之后,再也不打交道就是了。”
錢玉蓉猶豫道:“若是他與外人里應外合,圖謀不軌。”
張伯搖頭道:“應該不會,不過也不可不防,只是不要在明面上與他起沖突,在暗地里盯緊了就是。”
錢玉蓉嗯了一聲。
張伯嘆氣道:“出來做生意,哪有不低頭的,都說和氣生財,不僅僅是針對外人,也是說自家人。”
在錢玉蓉離去之后,楚云深笑問道:“這位姑娘是…”
李玄都笑道:“在下如今在錢家當差,養家糊口,這位小姐是錢家之人,人倒是不壞,就是脾氣不太好。”
“理會得。”楚云深道:“年紀輕輕就能出面主持生意,想來是不俗,有本事的女子,又是如此出身,總是脾氣要大一些。”
就在兩人說話之間,窗戶外面忽然倒掛下一人,仿佛是倒懸的蝙蝠一般,以雙腳勾住屋檐,腳上頭下,望著屋內的兩人,嘿然道:“楚大師爺,倒是讓我好找,若不是看到了你的轎夫,還不知道你藏在這里躲清閑。”
說話間,這人已經一個悠蕩進了雅間,身形一個空翻之后,雙腳落地。
只見這人一身紅色官衣,看上去大概不惑年紀,只是臉色極為蒼白,沒有半分血色,眼窩深陷,鼻梁高挺,卻是西域人的相貌。
大魏朝官服大同小異,無論是文武官員還是宮中宦官,品級最高的都是朱紅二色,低級文官和武官是藍色,而低級宦官和青鸞衛則是青色。
文官繡禽,武官繡獸,故而有了那句名言:穿上這身官服,哪個不是衣冠禽獸。宦官的官服不繡禽獸,眼前之人既不是禽,也不是獸,而是鱗甲飛魚,自然就是出身于青鸞衛了。
只是不知青鸞衛中人來此有何用意。
楚云深見到此人,沖李玄都歉意一笑:“這位小友,我還有要事在身,我們改日再敘。”
李玄都順勢起身道:“江湖路遠,那就有緣再聚。”
從始至終,身著紅色官衣的青鸞衛都在盯著李玄都,仿佛是擇人欲噬的餓狼。
李玄都沒有故作怯懦之態來打消此人的疑慮,以楚云深的氣派而言,恐怕不會是尋常人等,能讓楚云深以禮相待之人,又怎么會是一個怯懦畏縮之人,故而此舉并不現實,反而會顯得自身心虛,平白加重這個青鸞衛的疑慮。
李玄都緩緩走下樓去,身著紅色官衣的青鸞衛問道:“這人是誰?”
楚云深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茶,道:“似是故人之后,卻又拿不太準。”
青鸞衛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楚云深放下手中茶杯,問道:“你這么匆匆忙忙來找我,是總督大人那邊出事了?”
“總督大人沒事。”青鸞衛道:“是青陽教那邊,剛剛得到消息,青牛角和五鹿都已經來到歸德府中。”
楚云深皺了皺眉頭,道:“他們來歸德府做什么?”
青鸞衛搖頭道:“尚不清楚,不過無事不登三寶殿,多半是有所圖謀,所以我才趕來找你這位師爺,給幫忙謀劃一二。”
楚云深嘆道:“如今形勢不明,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樣吧,先去你落腳的地方,我們從長計議”
青鸞衛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點頭道:“好。”
李玄都離開茶樓之后,仍是沒有急于回到客棧,繼續漫步于城內。
幾轉之間,漸漸遠離鬧市,來到一處僻靜街道,然后忽聽一陣琴聲傳來。
李玄都心中一動,沒想到一座歸德府,竟是臥虎藏龍,不愧是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于是循著聲音走去,終是來到一座琴舍之外。
說是琴舍,其實與私塾類似,別致優雅,門戶大開,并不禁止外人入內,若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交不起學費,也可以在窗外聽課。
這琴舍也是如此,雖然是冬日,但仍舊以撐桿將窗戶撐開,李玄都便緩行到琴舍窗口,向里望去。
屋內有一矮榻,一名女子盤膝坐于榻上,身著石青色常服,腰間束以玉色錦緞,身材高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相貌極為尋常,甚至有些丑陋,讓人望而生畏。在她身旁有一架古琴,還有一只精致小香爐,霧氣裊裊。想來方才的琴聲便是這名女子所奏。
除了女子,琴舍內還有幾名孩童,圍繞著一個小火爐而坐,看衣著不像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卻也不是尋常人家,應該是一般小富之家的孩子,請不起專門的老師,只能將孩子送到琴舍學琴,畢竟君子六藝之中就有樂理一說,既然是讀書人,對于樂理,不必精通,但一定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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