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用心別致的臨湖小筑算是徹底毀了,但身為其主人的宋幕遮卻遮掩不住眼底的喜色,毀去區區一座臨湖小筑算什么,就算把這座府邸全都毀了,那也值得。房子沒了可以再建,只要風雷派保住了,那還不是想建幾座就建幾座?
現在風堂堂主公孫量死了,電堂堂主左秋云死了,還有雷堂堂主孫少宗也死了,只剩下一個雨堂堂主朱玉,也已是被降服,正如公孫量他們所設想的那般,只要生米煮成熟飯,那么便是貴為上宗的神霄宗也無話可說,現在公孫量他們已死,那位蘇長老還能讓朱玉做門主不成?
就在這位少門主心思幾轉之間,胡良已然從煙霧中大步走出,“大宗師”已經收歸腰間鞘中,他一手牽著小丫頭,另外一手則是提著一顆死不瞑目的人頭,仔細望去,鷹目勾鼻,正是風雷派的電堂堂主左秋云。
出人意料,小丫頭竟是沒有太多驚慌之色,不過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見識了青鸞衛的陰險手段,也見識了號稱皂閣宗“三煉”的“煉尸陣”,甚至還親眼目睹了宮官親自出手斬殺已經修成金剛之身的龍哮云,再柔軟的孩子也會迅速堅強起來,現在這些倒是成了小場面。
胡良來到李玄都的面前,兩人視線交觸,然后只是微微點頭示意,以兩人多年的交情而言,早已做到心有靈犀,很多話不必放在明面上來說。
見到李玄都,小丫頭立時拋棄了天良叔叔,小跑到哥哥身旁,拉住他的一只袖子,濡濡地望著他。
李玄都微微一笑,囑咐道:“待會兒跟在你沈姐姐身旁。”
小丫頭嗯了一聲。
胡良玩笑道:“得,本來我在丫頭心目中還能排個第二,霜眉來了之后,我連第二都排不上了,只能排個第三。”
李玄都笑道:“天良,你這話就不講究了,大丈夫禮讓女子孩子是理所當然之事,讓你排第三怎么能是委屈?至于你不如我的緣故,哪就只能怪老天爺了。”
胡良佯怒道:“你懂什么,這叫男子氣概。”
李玄都笑了笑,轉頭向宋幕遮說道:“宋門主,首惡已經伏誅,那些脅從之人不過是聽令行事,按照江湖規矩,此乃公罪,公罪不究,所以還是少造些殺孽為好。”
宋幕遮立刻說道:“李先生仁善,我立刻去讓他們停手。”
在宋幕遮離去之后,胡良忽然說道:“經此一戰,風雷派元氣大傷,派中高手近乎死傷殆盡,若是處置不當,怕是要落得一個嶺秀山莊的下場。”
李玄都輕嘆道:“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我們不曾來到這里,公孫量輕而易舉地拿下了宋幕遮,那么風雷派仍舊還是江陵府的第一大派,我們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聞聽此言,沈霜眉和周淑寧這一大一小女子都若有所思。
“當然是做對了。”胡良卻是不經思索,稍稍拔高了音調道:“我們是宋老哥的朋友,不是風雷派的朋友,我們這次出手,是為了告慰宋老哥的在天之靈,可不是為了風雷派的繁榮昌盛,如今讓宋幕遮接了門主之位,便是全了宋老哥的遺愿,如何算錯?”
李玄都未置可否,又是輕輕一嘆。
位置決定對錯,天下事情壞就壞在這里,人人立場不同,大立場中套著小立場,都做著自認為對的事情,可因為立場不同之故,難免會有爭執,若是誰都不肯讓步,那么到頭來便是一場生死之爭。
這樣的生死之爭,其實是立場之爭,就像正邪之爭,文武之爭,君臣之爭,乃至于國與國相爭,只有勝敗生死,幾乎不可化解。
李玄都收斂思緒,對胡良和沈霜眉說道:“我先恢復氣機,還望你們兩人中的一位來為我護法。”
兩人對視一眼,沈霜眉開口道:“我和淑寧留在這兒。”
胡良點頭道:“也好,那我過去幫著宋幕遮控制局勢,以免再出什么意外。”
李玄都點頭說了個“好”字,然后也不拖延,直接就在此地盤膝而坐,開始運轉“玄微真術”的“聚勢法”恢復氣機,繼而再以氣機催動“坐忘禪功”的“枯榮相”,恢復體內的竅穴傷勢。如今他身負兩大上成之法,一者為佛家的“坐忘禪功”,可以愈傷,一者為道家的“玄微真術”,可以凝氣,兩者相輔相成,使得李玄都雖然還只是玄元境,卻能做到迅速恢復氣機傷勢,比之先天境的手段還要玄妙。
大概過了四個時辰左右,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李玄都被沈霜眉從入定中喚醒,他緩緩睜開雙眼,望向沈霜眉。
沈霜眉指向大門方向,“有人來了。”
一行人在進門之后,繞過影壁,穿廊過堂,向他們所在的這座院落行來。
這一行人,俱是身著素潔道袍,比之正一宗的道袍也少了幾分貴氣,多了幾分素淡。
為首一名中年道人頭戴五岳冠,又名五岳靈圖冠,覆斗形,上刻“五岳真形圖”,必須受過“天仙戒”者方可戴,通常只有道門“全真”一脈中德高望重的大師,才能戴這種服飾。可見這名中年道人的身份不俗。
在中年道人的身后還依次跟著十余名道人,都是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輕道人,統一背負七星長劍,氣勢非凡。
除此之外,每個人身上還各自佩戴有許多其他物事,諸如掛在腰間的口袋、銅鈴、玉佩、繩索等物。
聯想到風雷派的特殊地位,那么這一行人的身份便不難猜,正是神霄宗來人。
中年道人在邁入這座庭院之后,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整整齊齊擺放的數十具尸體,最中間的則是已經身死的公孫量和孫少宗,還要再加上只剩下一顆頭顱的左秋云,風雷派的三大堂主便算是在此聚齊了。
道人的臉上頓時閃過一抹陰沉之色。
不用他說話,他身后就有一名年輕道人越眾而出,朗聲道:“宋幕遮何在?”
手持“風雷劍”的宋幕遮緩步上前,面向中年道人,劍尖朝下,抱拳行禮道:“宋某見過蘇長老。”
道人扯了扯嘴角,“宋幕遮,你真是好手段啊。”
宋幕遮抬起頭來,作驚惶狀道:“蘇長老!我、我不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道人輕哼一聲,“知不知道,天知道,地知道,你也知道。”
宋幕遮無法,只能單膝跪地,道:“公孫量等人犯上作亂,現已伏誅,還請蘇長老明示。”
胡良見此情景,輕輕一笑。
他行走江湖二十余年,眼力何等老辣,什么人沒見過,眼前這位就差身上扛起一桿“正道人士”的大旗。
道人背負雙手,雙眼掃過院內四周,目光只是在胡良和沈霜眉的臉上略微停頓,然后負于身后的手掌做了個手勢,跟在他身后的眾多弟子立時心領神會,當即飛身掠出,占據各處位置,卻是對院內眾人形成合圍之勢。
直到這時,道人才緩緩開口道:“風雷派的堂主統共有四位,一下子便死了三位,只剩下宋門主一人,以及…”
道人稍稍停頓,目光再次掃過李玄都等人,聲調驟然轉冷,“以及這么多的外人,你說是公孫量等人犯上作亂,已經伏誅,可你卻沒有受半點傷勢,你不過是一個玄元境,如何能夠做到?貧道怎么覺得是你勾結外人,謀害本門弟子?”
說到這兒,道人已是疾言厲色,舌綻春雷道:“宋幕遮,老實回話,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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