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玄都和南柯子說話的功夫,隊伍繼續上前,很快來到這條通道的盡頭。
出來這條通道之后,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山中洞穴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差不多有半座縣城的大小,穹頂高有五十丈,無數類似鐘乳的物事從穹頂上垂下,在其下方懸著一盞盞金燈,將整個洞穴上方照得燈火通明。
在這個洞穴中的最中央位置,也是整個洞穴的地勢最高處,不是陰森的墓室,而是一座巨大的宮觀,重檐歇山,樓閣殿宇層層疊,其間以廊道相連,雕梁畫棟,懸有金燈,殿中殿外燈火通明,映得金碧輝煌,仿若是天上仙宮。在宮觀周圍還有一條人工開鑿的河流,繞殿而過,然后圍繞整個洞穴形成一條護城河,其中流淌的卻不是河水,而是水銀,在燈火的映照之下,閃爍出使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此地本是當年北邙山的第一大觀,被木勾真人經營多年,大有仙家氣象,那些金燈比之尋常的長明燈還要珍貴,乃是真正的千年不熄,故而在時隔數百年后,仍舊照耀此地。
所有人見到這一幕,都不禁為之震撼。
那木勾真人本就是皇室出身,營造這座道觀也不知花了多少國財,就算是正一宗的大真人府,也不過如此了。
不過顏飛卿、李玄都等人的臉色卻是有了幾分凝重。
因為從他們的入口位置到那座燈火輝煌的道觀,中間還有無數廢墟,看得出來,這些廢墟早年時也都是大大小小的道觀,可以想象當年的長生宮是如何鼎盛一時,可是現在都變為廢墟,那一個個黑漆漆空洞洞的窗戶就是這座死城的眼睛,無時無刻不注視著這些闖入者們,擇人欲噬。
當其他正道人士的視線從那座輝煌的“仙宮”中挪開,轉而注意到這片黑暗的廢墟時,每個人都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因為在輝耀之下的暗沉中有無數煙霧升騰而起,讓人看不清里面的具體情形,乍一看與洞天福地中的云霧繚繞有幾分相似,但再仔細一看,卻生出許多鬼域意味,尤其是靜謐如死寂的環境,更是讓人頭皮發麻,甚至是毛骨悚然。
“這便是長生宮了,當年也是堪比一方宗門的豪強,太陰尸應該就在那座宮殿之中。”蘇云媗望著眼前的這片廢墟說道。
顏飛卿收回視線,緩緩抬起右手。
眾多正一宗弟子立刻從身上的褡褳中取出一沓已經提前寫好的符紙。
然后顏飛卿從自己腰間的“乾坤袋”中取出取出一艘小舟,舟首尾長約八分,高約兩寸。
他來到那條護城河的岸邊,將手中小舟拋向江水之中,小舟迎風而漲,落于水銀河面時,已經與尋常舟船無異,一隊正一宗弟子踏上小舟,緩緩向對面駛去。
這條護城河并不算寬,再加上水銀比水要重,更易借力,能來到此地的江湖人都能以輕功點水過河,只是顏飛卿怕有埋伏,被半渡而擊,故而先派正一宗的精銳弟子乘舟過河,就算有埋伏,這艘“淪波舟”也有防御之功效,不必擔心無法還手。
整個渡河過程平安無事,不過在過河之后,突然從煙霧和陰影中涌出無數陰魂和活尸,好在這些正一宗弟子早有準備,立刻將手中已經準備好的符紙擲出,只見這些符紙迎風即燃,化作熊熊火焰,連接成一道火墻,這些鬼魅之流觸碰道火墻之后,頃刻間化作飛灰。
有這些正一宗弟子站穩了腳跟,大隊人馬開始渡河,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鬼魅之流開始不斷涌現,先是零零散散的一兩個,然后是三五成群,待到后來,幾乎是十幾個一起襲來,其中偶爾還會夾雜著一具僵尸,不懼刀槍,力大無窮,但是沒有靈智,而且極為懼怕正一宗的雷法。
眾多江湖人士開始與這些陰物交手,雖然有眾多正一宗弟子坐鎮,以符箓建功顯著,但也還是有所傷亡,兩個入神境江湖散人被一頭僵尸抓破了胸膛,立斃當場,還有幾個被僵尸抓傷,傷口烏黑,中了尸毒。有正一宗弟子馬上從懷上掏出一把糯米為其敷在傷口上,白色的糯米剛剛接觸到傷口,立刻如冒出縷縷黑煙,然后生出一股惡臭。
糯米可以克制尸毒,被僵尸傷到,如果不及時用糯米拔毒,一旦毒發就會喪命并變成僵尸,正一宗弟子長年降妖除魔,早已準備好這些必備之物。
待到所有人都過河之后,顏飛卿收回“淪波舟”,從自己背后緩緩抽出“青云”,一馬當先走在前頭,帶領著眾人走入這片廢墟之中。
另一邊,在那片廢墟的深處,有一座巨大的廣場,以白色云石鋪就,長寬各有三百丈,若是從上方俯瞰,可以清晰看到這一大塊極為突兀的空白。這里原本是長生宮弟子早課時的練武所在,但現在已經是荒蕪一片,處處透出頹廢和破敗。
皂閣宗的旱魃壇壇主孔無忌、煉尸堂堂主尚熙、煉神堂堂主吳圭此時都站在這里。
孔無忌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不過卻不是武夫,而是一名貨真價實的方士。
他輕聲吩咐道:“取一碗水銀。”
在他身后的一名旱魃壇弟子立刻轉身,從隨身攜帶的葫蘆中倒出一碗水銀。
孔無忌接過瓷碗,將碗中的水銀隨意一潑,變成一面銀色的水鏡。
孔無忌伸手一指水鏡,隨之在鏡面上浮現出正道中人過河的畫面,纖毫畢露。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水鏡中的畫面,無喜無悲,讓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全無半點大敵臨頭之際該有的緊張焦躁。
當他看到顏飛卿以“淪波舟”載人過河,然后正一宗弟子早已準備好的符箓輕易打退了那些陰物。這位旱魃壇壇主輕聲道:“不愧是正一宗掌教,不愧是小天師,心思縝密,從白古鎮到這里,我們先前準備的那點見面禮,都沒能派上用場。”
尚熙輕咳了一聲,道:“若是他不堪大用,老天師張靜修怎么會放心把掌教之位傳給他,顏飛卿、蘇云媗、玉清寧這些人,無論心計還是修為,都是不容小覷。”
吳圭眉頭微皺:“這些都是意料中事,關鍵是那個紫府劍仙,若不是他,宗主也不會折損一具身外化身。少年得意不算什么,一個大風大浪便夭折在江湖之中,能夠東山再起才可怕,當初帝京之變以后,他分明只剩下一堆灰了,怎么還能生出火星來?就算生出火星,為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幾人都是無言以對。
水鏡中的景象越來越靠近。
滿身金黃的老僧好像察覺到了什么,猛地轉頭望來,白眉微微皺起。
在這一瞬間,這面用水銀造就的水鏡,毫無征兆地砰然碎裂。
無數水銀向四面八方濺射開來,有幾名躲閃不及的皂閣宗弟子,直接被洞穿出一個個血洞,更有倒霉的,直接被一滴水銀洞穿了眉心,留下一個血洞之后,當場倒斃。
不過激射向三位皂閣宗高手的水銀卻在還未觸及到三人的時候,便砰然炸裂開來,消散無形。
孔無忌對于這個結局并不意外,畢竟是太玄榜上排名第七的高人,若是沒有這老和尚坐鎮,顏飛卿等人也不敢這么肆無忌憚地硬闖入此地。
吳圭說道:“按照時間來算,宗主他老人家應該快要…”
孔無忌回頭看了眼身后的巍峨宮殿,收回視線后,輕聲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掉以輕心。”
他是這次的指揮之人,負責調度皂閣宗弟子,防守此地。
而他也當然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哪些人,所以為了應對這些正道中人,如今的長生宮中駐守了五百余人,可見皂閣宗對于這些登門惡客是如何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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