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圣誕節。
早上,太陽躍出地平線的時候,躺在酒店床上的邊學道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站在一棵參天巨樹上,腳下的樹干有如人行道那么寬,踩在上面如履平地。
邊學道四周全是碧綠的樹葉,每片樹葉都有一人多長半人多寬,或卷或舒,姿態各有不同,巨大卻不失精致。勃勃生機在成年男人胳膊一般粗的葉脈里涌動,生命能量磅礴四溢,讓周圍的空氣里彌漫一股醉人的清冽和香味。
邊學道所站的并不是巨樹頂端,可是盡管樹葉如此之大,卻沒有一片遮擋他的視線。
眼前,是壯闊到讓人窒息的山河,和綿延到天邊的白雪。
在天地相交處,有一個巨大的棕紅色星球懸于天幕,星球如此之近,近到邊學道甚至能看見星球外圍色彩斑斕的行星光環,以及星球上的山脈、平原、海洋和峽谷。
行星光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轉動,帶著某種動人心魄的律動和美感。
這種生平第一次見到的景象讓邊學道看得癡了。
他渾然不顧周圍環境的“反常”,也不探究自己是怎么來到這棵樹上的,此刻他唯一的念頭是乘坐太空飛行器,去眼前這顆星球上看一看。
穿梭兩個時空是被動的,不可控的。
從這個星球飛到另一個星球,腳踏人類足跡從未到達之地,才算真正的不枉此生吧!
可惜這個事一般人做不到,只能找…找…找那個…誰來著…
邊學道心里想的是玩火箭的埃隆馬斯克,可是無論他怎么努力,也想不起馬斯克的名字。不只馬斯克,邊學道想不起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一個人的名字,他想到某人,眼前會浮現那個人的面孔,也知道彼此很親近,可就是說不出叫什么名字,怎么都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很糟糕,糟糕到邊學道極力反抗,不愿意繼續在這個地方。
于是…
邊學道醒了,醒在外灘茂悅大酒店頂層總統套房的大床上。
睜開眼,陽光很好!
這種頂級套房,什么都可以差,但視野和采光絕對不會差。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將本就奢華的房間涂上一層金色,顯得越發貴氣尊華。
下床,系好睡袍,站在窗前向外看,城市街道上已然是車流如織。
邊學道所在的酒店33層,距離地面100米左右,按說已經很高了,可是跟剛才夢里站在樹上的視野比,有天壤之別。
再高一點就好了!
如果是國貿三期80層,盡管可能還是沒有夢里那棵樹的一半高,可也算“一覽眾樓低”了!
在窗前站了差不多5分鐘,邊學道拿起電話打給客房管家,讓管家把早飯送進來。
徐尚秀、徐爸徐媽、李正陽夫婦昨晚坐飛機離開滬市飛松江,邊學道一個人吃早飯,也就懶得去餐廳了。
他本來是想留徐尚秀一家在滬市過元旦的,結果,天河的房屋中介打來電話,說有一個買家看好了徐家出售的房子,要見房主具體商量交易細節。
接到電話后,徐康遠和李秀珍坐不住了,立刻就要回天河賣房子,甚至連邊學道讓人申請私人飛機航線的時間都等不了,買票坐民航。
徐家五口人風風火火地離開,邊學道隱隱猜到一點眉目。
徐康遠和李秀珍固然是真想賣房子,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是怕留在滬市,邊學道讓他們參加月底的酒會。
不參加吧,準女婿舉辦的酒會,不去捧場不好。
參加吧,徐康遠真是怕了。
高檔酒店一個洗手盅都能讓他出糗,天知道名流云集的大型酒會上有多少潛規則、彎彎繞兒。
一家人吃飯出點糗沒什么,真要是在那種酒會上出點意外,那人可就丟大了。
所以,躲為上計!
至于說社交禮儀什么的,小城天河是真找不到人教,只能等搬到滬市安頓下來再找人學習。徐康遠已經下了決心,一定要學禮儀,他不求風度無懈可擊,只求不出洋相就行。
8分鐘后,客房管家把餐車推進房間。
早餐很豐盛,而且精致,樓下餐廳里的套餐跟邊學道吃的這個根本沒法比。
15分鐘后,客房管家把餐車推了出去,接著臨時客串邊學道秘書的魏小冬敲門走了進來。
魏小冬越發的漂亮了,身上洋溢著職場女性特有的干練和自信。
將手里的文件夾放在邊學道手旁的茶幾上,魏小冬微笑著說:“邊總,這是昨晚到現在的傳真件,我整理了一下,請您過目。”
拿起文件夾,邊學道隨手翻開。
第一份傳真是吳天發來的,上面是俱樂部下賽季的經費申請和引援名單。
邊學道看了兩眼,放到一邊,接著看下一份。
第二份不是吳天發來的,不過依然跟足球有關。
最近幾年,尚動俱樂部一直出資在松江市里舉辦“北江省尚動杯室內足球錦標賽”、“北江省尚動杯大學生雪地足球賽”、“北江省尚動杯高校足球聯賽”和“北江省尚動杯青少年足球賽”。
隨著有道足球俱樂部的成績越來越好,“北江省尚動杯青少年足球賽”的地位越來越高,規模和影響力也越來越大。
原因很簡單,世界上牛逼的足球俱樂部大多有自己的青年隊、青訓體系乃至足球學校。
有道足球俱樂部需要尋找好苗子,高校足球聯賽涌現的優秀人才顯然年紀太大,而且球風成型,不具有深度培養的價值。而青少年足球聯賽則不然,這個年紀的孩子可塑性更大,潛力也更大。
可是,文件夾里這份傳真卻讓邊學道感到一絲無奈。
傳真里說:今年的“尚動杯青少年足球賽”出現“假球”,不僅打出了36比1的懸殊比分,還發生球員狂射自家球門的現象。其中一個射自家球門的13歲男孩,名字在俱樂部“種子”考察大名單上,也就是說,這個13歲男孩很有足球天賦。
把傳真抽出來,遞向魏小冬,邊學道說:“回復過去,所有參與踢假球的,全部加進黑名單,不得參加尚動組織的一切賽事,不得招進有道足球俱樂部任何年齡段的梯隊。”
第三份傳真是有關東森大學學生扶人事件的。
這件事不僅成為松江本地的熱點事件,隨著網絡傳播,有成為全國熱點的架勢。
輿論一關注,無形中給當事雙方帶來巨大壓力。
事情是明擺著的,誰在這個時候推翻自己之前的說法,必然招來全國輿論的口誅筆伐,再難在人前抬起頭。
于是,男學生堅持說自己沒撞人是助人為樂,老太太則咬定就是男學生撞了自己,兩人各執一詞,陷入僵持。
事情在12月23號這天發生轉折。
一個老頭找到媒體,說他是扶人事件的目擊者。隨后,面對電視臺的攝像機,老頭抑揚頓挫地口述了當天他看見男學生撞倒老太太的經過。
年根歲尾,全都忙的要命。23日之前,有道集團法務部的人主要是在外圍尋找目擊線索。23日目擊證人出現后,法務部的重心立刻轉移到證人身上。直到這時,老太太一方才知道這次的事居然把有道集團也牽扯了進來。
得到消息后,老太太家最得勢的副區長在辦公時間來到醫院,把其他人全攆出病房,單獨問老太太:“到底是不是男學生撞的?”
結果老太太支支吾吾半天,說了一句:“當時腳下一滑,沒注意到是不是他撞的,可若不是他撞的,他為什么要扶我?”
聽了這一句,副區長臉色鐵青,閉口不言。
老太太見了,心虛地補充了一句:“我這不是想著有人分擔治療費用嗎?”
副區長忍無可忍,地說:“差這幾個錢嗎?老三哪次賭錢的輸贏不比這點治療費多?”
見侄女婿很不高興,老太太連忙說:“東新啊,這次是我鬼迷了心竅,要不你想想辦法,咱們跟他私下和解,讓他家少掏點錢,付一半治療費就行。”
副區長氣樂了,干笑了幾聲,忽地板起臉說:“這次的事我不管了,也管不了。還有,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要搬我出來壓人家,我一個芝麻大的官兒,不夠人家一根手指頭摁的。”
不等老太太說話,副區長起身走出病房。
門口,見副區長出來了,老太太的大兒子笑著走過來說:“東新你那么忙,不用總過來,老太太有我們幾個照顧,休養的挺好。”
副區長看了對方一眼,冷冷地說:“不跑這一趟,我還不知道要被你們當槍使多久。勸你和老三一句,適可而止吧,再這么鬧下去,沒有好果子吃。”
笑容僵在臉上,大兒子悻悻地說:“為啥?就因為有道集團的人打了幾個電話問情況?我早拿到那小子父母的資料了,全是下崗職工,跟有道集團根本扯不上關系,那幾個電話沒準是冒名打的呢!”
盯著說話的大兒子看了幾秒,副區長面無表情地說:“看在親戚的份上,我再跟你說一句,不要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為了幾萬塊醫療費不值得冒這么大險。”
大兒子聽懂了副區長話里的意思,他也很想聽從副區長的建議,可惜已經晚了。
12月24日,松江電視臺“松江觀察”欄目播放了“扶人事件”追蹤報道。
報道里,目擊者出鏡口述男學生撞人的情景,然后老太太大兒子拿出自己的蘋果手機向記者展示他手里儲存的警方筆錄照片,照片里的筆錄顯示,男學生曾跟警方承認是他撞倒的老太太。
報道一出,輿論嘩然。
網絡上,有譴責男學生道德品質敗壞的;有嘲諷80后果然是垮掉的一代的;有上綱上線說這是國家教育失敗的;還有人酸溜溜地說東森大學這兩年錄取分數線一年比一年高,結果就教育出這種人渣敗類…
另一方面,在麥小年的幫助下,有道集團法務部發現了幾個重大疑點。
其一,目擊證人跟當事老太太早年是一個村子的,兩人認識多年。
其二,調取多個路段的監控視頻,都沒看到目擊證人經過的影像,也就是說,目擊證人當時不應該出現在事發地點附近。此外,看新聞視頻,目擊證人有“念稿子”的嫌疑。
其三,老太太大兒子跟松江電視臺常務副臺長是同學。
其四,老太太大兒子展示的、原本存放在新化派出所的筆錄原件,莫名其妙地“丟失”了,也就是說,老太太大兒子展示的照片真假難斷,證據效力大減。
一個巧合是偶然,兩個巧合是偶然,足足四個,昭然若揭!!!
看著手里的傳真,邊學道想的是——如果另一個時空里的自己遇上這樣的事,是不是也跟這個男學生一樣無力反抗,抱屈銜冤,有苦難言?
把傳真遞給魏小冬,邊學道不動聲色地說:“告訴傅采寧,找出真相,公之于眾。”
30分鐘后,看完所有傳真,能夠給出意見的,邊學道都交給魏小冬讓她傳達,剩下三個需要開會研究的,則留在了他手里。
上午10點半,在酒店健身房運動了30分鐘,實在受不了周圍人看大熊貓一樣的目光和手機的拍照功能,邊學道上樓回到房間。
小口喝了半瓶水,邊學道拿起手機,找出祝天養的號碼,撥了過去。
他要買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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