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誰在烽煙彼岸

　　西華醫院，是中國西部疑難危急重癥診療的國家級中心醫院，是震區內唯一一所國家級大型綜合性教學醫院。西華醫院的全名是“四山大學西華醫院”，正因此，在四山大學讀研的徐尚秀來到了西華醫院當志愿者。

　　5月23日地震發生后，醫院各科室緊急動員病情相對穩定的病人出院，空出病床以保證災區病人的救治，同時停止所有人員休假，在急診科和日間病房配備多科聯合診療團隊，開放所有手術室，同時停排5月24日手術，全力保證急救、急診工作。

　　5月24日，醫院收治災區傷員326人，入院治療269人。

　　5月25日，醫院收治災區傷員達652人，入院治療521人。

　　從26日下午開始，西華醫院收到從蜀都市級醫院和縣級醫院轉來的災區重傷員逐步增多，截止5月26日下午16時，醫院收治災區傷員達981人，入院治療756人。

　　三天時間，新增入院治療傷員近800人，沒有志愿者的話，醫院真的很吃力。

　　徐尚秀是四山大學派駐西華醫院的第一批志愿者，5月26日上午，第二批近200人的“四山大學志愿者服務隊”進駐醫院。

　　除了四山大學的志愿者服務員，醫院里還活躍著一批民間志愿者。這些民間志愿者來自全國各地，他們中有退伍醫護兵，有外地來蜀的醫生護士，有在國外學過醫療護理的“海歸”，還有齊三書的“生存小隊”成員…

　　震后，齊三書率領“戶外生存小隊”開著幾十輛越野車前往震區一線參與救援，沒有救護車，他們就用越野車運送傷員。事實上，地震發生頭兩天，醫院接診的災區傷員大部分都是出租車和志愿者開車轉送的，有組織的批量轉送不到總數的十分之一。

　　一天轉送幾十個傷員，很快，“戶外生存小隊”的隊員跟西華醫院的醫生就混熟了。

　　后來見醫院里傷員實在太多，護士照顧不過來，“生存小隊”里就有十幾個人留在了西華醫院當志愿者。

　　道理很簡單，把人從震區廢墟里救出來只是第一步，真正讓傷員活下去要靠醫院和醫生，如果醫院里的救治力量不足，把再多人挖出來送到醫院又有什么用？

　　孟婧姞就是通過“生存小隊”的志愿者介紹，來到西華醫院當志愿者的。

　　當然，出力幫忙是她來醫院當志愿者是目的之一，另一個目的則是見一見能讓邊學道“情根深種”的徐尚秀。

　　在213國道上，用遺言這個“誘餌”，孟婧姞終于從邊學道嘴里問出了最終極的答案——邊學道有四個女人，徐尚秀、單嬈、董雪、沈馥。其中徐尚秀是邊學道遺囑中父母之下第一人，不僅名字排在最前面，還拿到了總財產的七分之二。

　　這份“遺囑”，跟之前孟婧姞手里的信息對應上了，她徹底明白自己敗在了誰的手上。

　　西華醫院住院部門口。

　　邊學道一下車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孟婧姞。

　　看見邊學道，孟婧姞攔住了他：“我下來時徐尚秀正在休息室打盹，你現在上去，會打擾她休息。”

　　被孟婧姞攔下，邊學道微微蹙眉看向門里。

　　孟婧姞拉著他不松手，說：“我沒騙你，你可以問問你保鏢，他們在上面守著呢，我怎么騙你？”

　　邊學道一想也對。

　　李兵和1、2、3號都在醫院里，徐尚秀不會有什么事。

　　不過他還是讓開幾步，掏出手機撥通李兵電話：“尚秀在哪？”

　　李兵放低聲音說：“在9樓的值班休息室里補覺呢，昨晚新到傷員多，徐小姐一直忙到凌晨才休息。”

　　邊學道咂了一下嘴，收起手機，扭頭看向孟婧姞：“你也在9樓？”

　　孟婧姞意味深長地看著邊學道：“對啊，9樓。”

　　邊學道問：“你來這兒做什么？”

　　孟婧姞說：“當志愿者嘍，跟你說過的啊，我在國外過心理輔導。”

　　邊學道看著住院部的大門問：“這里也需要？”

　　孟婧姞睜大眼睛說：“當然！”

　　見邊學道一臉探究的表情，孟婧姞說：“你請我吃飯吧，我就告訴你這里為什么需要我這樣的人。”

　　邊學道說：“我來之前吃過了，你自己去吃吧，回頭我給你報銷。”

　　孟婧姞往前走了兩步，看著邊學道的鼻子說：“我后天出發飛香港，然后去澳洲。”

　　邊學道問：“后天就走？”

　　孟婧姞說：“恩，后天，機票訂好了。”

　　邊學道問：“你這不是當著志愿者呢嗎？”

　　孟婧姞自嘲地笑了一下：“幾百萬人參與的事，多我一個少我一個又有什么區別？”

　　靜了幾秒，邊學道問：“你想吃什么？”

　　孟婧姞抿著嘴想了幾秒：“火鍋。”

　　火鍋店里，食客比邊學道預想的多。

　　點完菜，看著服務員離開，邊學道問孟婧姞：“西華醫院志愿者有要求嗎？”

　　孟婧姞一邊倒水一邊說：“當然有要求，要有推薦人，還要審核登記，不然隨隨便便混進去人，丟了東西怎么辦？”

　　邊學道說：“醫院里的人本來就很雜。”

　　孟婧姞從兜里掏出一個工作牌說：“不一樣的，喏，這是證件，有些樓層，沒有這個牌是不讓進的。”

　　邊學道問：“家屬也不行？”

　　看了邊學道一眼，孟婧姞垂眼說：“家屬當然行，可是有些傷員家屬還在路上，還有一些傷員，已經沒有家屬了…”

　　話題沉重，兩人對坐沉默了一會兒，邊學道問：“誰推薦你來的？”

　　孟婧姞說：“齊三書。”

　　“齊三書？”

　　“嗯，齊公子最近一直在災區一線救人，還鼓搗出一個臨時醫療救助站，昨天他回蜀都H來西華醫院借藥…”

　　“借藥？”

　　“嗯，他的醫療救助站需要大量雙氧水、消洗靈、健之素消毒劑，以及破傷風免疫球蛋白，知道他要來醫院，我就跟著過來了，順便讓他介紹我當志愿者。”

　　服務員推著車把兩人點的菜送來了。

　　動手把菜和肉下到火鍋里，孟婧姞侃侃而談：“救援工作不僅需要及時的醫療救治、物質援助，還需要及時的災后心理危機干預援助。”

　　“像這次這樣的大地震，骨科傷員最多，其中相當一部分傷員需要截肢。一個健康人，一下變成了殘疾人，這個心理轉換是需要很大勇氣和毅力的，有些人自己能完成心理轉換，有些人則不能，需要外界的干預。”

　　“不只傷員和災區的災民需要心理危機干預，一些救援人員也需要心理輔導。”

　　“這么大的災難，家庭破碎，財產毀于一旦，痛苦、不安、麻木、焦慮、絕望等情緒都是人的正常反應，如果不及時進行干預，會產生難以估量的危害。通常來說，震后五天之內，就應該派出心理衛生醫療分隊進入災區一線，評估災民心理狀況、開展受災心理教育、對心理障礙災民實施心理干預、篩查精神障礙患者，對救援人員提供心理干預服務。”

　　聽孟婧姞說完，邊學道夾起一塊肉：“說了這么多，你卻后天就走。”

　　手里的筷子停在火鍋邊緣，孟婧姞直直地看著邊學道：“你是想我留下？”

　　這話邊學道可不敢接，他忙說：“我只是覺得你說得頭頭是道的，你走了，對傷員們是個損失。”

　　聽邊學道說完，孟婧姞咬牙說：“你可真會安慰人，有機會我一定教教你該怎么安慰別人。”

　　走出火鍋店，孟婧姞深呼一口氣：“我車扔213了，只能搭你車回酒店了。”

　　兩人頂著落石一路從213國道走出來，彼此遺言都說了，也算“同生共死”了一回，人家眼看就要出國，邊學道再想去見徐尚秀，也不好駁孟婧姞的面子。

　　上車前，孟婧姞把邊學道的司機攆走了，讓他跟后車的保鏢一起走。

　　邊學道開車，孟婧姞坐副駕駛，向酒店駛去。

　　“我想聽音樂。”

　　邊學道隨開廣播，調了幾個臺，都在播地震消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臺，剛好在地震消息中插播歌曲。

　　廣播里放的歌是陳慧嫻的《人生何處不相逢》。

　　“緣份隨風飄蕩，緣盡此生也守望，你我在凝望那一剎，心中有淚飄降…縱是告別也交出真心意，默默承受際遇，某月某日也許再可跟你，共聚重拾往事…”

　　孟婧姞忽然輕聲跟唱：“誰在黃金海岸，誰在烽煙彼岸…”

　　聽到這句，邊學道眉頭一動。

　　這首歌，觸發過他對董雪的情愫，可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到今時今日，他的心里實在沒有再多空間容納孟婧姞。

　　一曲終了，孟婧姞伸手關掉廣播，她紅著眼眶，看向車外，悠悠地說：“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飛去了。秋天的黃葉，它們沒有什么可唱，只嘆息一聲，飛落在那里。”

　　邊學道問：“怎么想起泰戈爾了？”

　　孟婧姞不答，沉默半晌，說：“我以為我是唱歌的飛鳥，結果我是嘆息的黃葉。”

　　邊學道沒接話。

　　孟婧姞接著說道：“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而亡言。臨別前，我不祝你縱橫捭闔，只希望你活得灑脫；我不祝你如日中天，只希望你天心月圓。”

　　酒店門口，孟婧姞不讓邊學道下車，她一個人走進去，一路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