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講機跟手機不同,通話內容一定距離內的人都聽得見。
清楚對講機的特點,所以剛才用對講機通話的三個人說話都很“藝術”,包括那名看上去很普通的消防員。
消防員說——第二排的被困人員請求我們先救后排有心臟病的女游客。
可就在前一分鐘,這個消防員小聲跟邊學道說——你是邊總吧?領導讓我們先把你救下去。
試想一下,如果消防員拿著對講機說“邊總請求我們先救后排…”
就算是做好事,可這種場合,“邊總”二字,就足夠人浮想聯翩了。事后一旦在網絡上發酵,肯定有人拿“邊總”二字做文章。
所以,一個小細節,就能看出這個消防員很聰明。
松江市委秘書長王宏光呢?
他的說法更藝術——我是王宏光,希望你以大局為重。
只報名字不報職務,是因為附近既有圍觀游客也有媒體記者,能照相的手機、能錄音的手機、能錄像的手機和攝像機,防不勝防。
王宏光是官員,不是救援專家,理論上,他有權過問,但無權直接臨場指揮。
否則,無驚無險把人全救下來還好,一旦后面發生什么突發狀況,出現傷亡,王宏光就可能被扣上“胡亂指揮于涉救援”的帽子。
所以他只報名字,名字已經足夠邊學道知道他是誰、代表誰來了。
而最“藝術”的,是王宏光說的“希望你以大局為重”。
以大局為重 這幾個字,任誰挑都挑不出毛病。
松江全市經濟是大局,有道集團是大局,確保困在過山車上的十幾名游客全部順利脫險也是大局…
這句話,不同人可以有不同理解,但王宏光相信,邊學道能聽出里面的真正含義——你是優秀的企業家,領導很關心你的安危,希望你能了解領導的苦心,聽消防員的勸告,這趟就跟著登高平臺下來。
在王宏光看來,像邊學道這樣春風得意、年少多金的“人生大贏家”,肯定怕死得要命,會順著他給的臺階下來,沒想到…
“先救女人吧”
語氣并不鏗鏘,但從對講機里傳出來的幾個字,字字擲地有聲 先救女人,換個場合翻譯過來就是“女士優先”。
在電梯口、在餐廳里、在酒吧里,說一句“女士優先”,可能顯得很紳士,很暖男。
當然,從本質上說,那個“女士優先”很廉價,同時也可能很昂貴,因為那個有禮貌的紳士,也許正在心里打算把“優先”的女士哄上床。
而邊學道這句“先救女人”,他既不是想哄后排哪個女人上床,也不是想被后排哪個人感恩戴德涌泉相報,他什么也不缺,他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身體還好,還能撐一會兒,讓身體已經出現不適和體質比男人弱的女人先下去。
登高平臺一上一下最少40分鐘,如果他先下去了,這個期間后排身體不適的女人沒撐住,他會覺得愧疚。
僅此而已拿著對講機,扭頭環視一圈,將周圍聽見邊學道話的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王宏光當機立斷,沖著對講機說:“上面的消防員聽著,我是市委王宏光,先救女游客,優先救身體出現不適的女游客,另外替我謝謝上面勇敢的男游客們 王宏光這一句話,確定了救援順序。
之前,是按座位順序在救,當然,也恰好第一排坐的兩人都是女性。
現在,明確了先救被困女性,后救男性。
邊學道是座位最靠前的男性,他沒上登高平臺,后排的男性就不能跟女性搶被救援的機會。
邊學道的一句“先救女人”,聽得坐在過山車第三排的兩個女孩眼淚都掉出來了——這才是男人 王宏光同樣收獲了大量欽佩的目光。
他指揮上面消防員的那句話一出,盡管周圍沒人鼓掌也沒人喊好,但能感覺到現場的氣氛變得不同了,事實證明,有些約定俗成的規則,和一些優秀的品德,是有強大感染力的。
再說,游樂園嘛,要么是家長帶著孩子來玩,要么是情侶來玩,要么是一幫同學朋友來玩,總之是有男有女,而且女性比例很高。
就拿在警戒線外和護欄外圍觀的人群來說,女性占了一半還多,好多還依偎在男性身邊。
這個時候,一句“先救女人”,立刻讓圍觀的女人和女記者心軟,而對在場男人來說,則是一次很好的“教育機 就算有個別人會在心里罵一句剛才在對講機里說“先救女人”的被困者是傻-逼,但這些“利己者”都還沒蠢到在暴露臉皮的公開場合宣揚自己那一套,他們通常會聰明地躲到屏幕后面發表高論,用自己的一套歪理混淆視聽。
然而對就是對,哪怕只存在于人們的心甬,很少說出來,很少露面,但它依舊是對。
聽到對講機里邊學道那句“先救女人”,以及市委秘書長王宏光的跟進,省電視臺的女記者拍了身旁的攝像記者一下,遞過去一個眼神,攝像記者伸出左手的大拇指,示意剛才的一幕抓到了,OK
看到登高平臺停了一下,然后越過邊學道繼續向上升去,體力透支實在支撐不住,在人群外圍找了個地方坐著休息的單嬈呆住了。
她瘋了一樣向警戒線跑去,然后抓著過來扶她的楊恩喬問:“他們為什么不救學道?為什么丟下他去救別人?”
楊恩喬知道前因后果,苦笑著跟單嬈說:“是邊總主動提出先救女人的。”
單嬈聽了,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茫然,然后拉著楊恩喬語速極快地說:“他是傻瓜,你們想辦法勸勸他,這不是謙讓的時候,一定要勸勸他。”
楊恩喬知道單嬈方寸已亂,只好說:“會的,我會想辦法勸勸邊總,單嬈你先去車里休息一會兒吧,你臉色很差 單嬈的眼睛已經沒了焦點,她漫無目的地移動著視線:“不,我哪也不去,我要等他,我要看著他平安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飄來很多云朵。
傅采寧仰頭看向北邊的天空,嘴里喃喃地說:“要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