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小喇叭一遍遍的喊,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現場逐漸就剩下了外邊的拖拉機聲。不過拖拉機聲很快就沒了。
外邊的人也不傻,看到有警察不讓搬了,那些拿了東西的都是趕緊跑了,連拖拉機也開走了,板車也是如此,反正片刻之間,外邊就什么聲音也沒了。
就剩下這些被堵在廠區里的人了。
看到人們都安靜下來了,那個戴眼鏡的小伙兒才氣急敗壞地跑上前來,大聲喊道:“都放下,都放下,誰讓你們來廠里亂搬東西的?你們這是搶劫知道嗎?這是搶劫,要坐牢的知道嗎?還不給我放下!”
聽到要坐牢的,頓時人群就騷亂起來,小喇叭立刻就喊了起來:“大家只要放下東西,就既往不咎。大家放下東西,不會抓你們坐牢的,東西都放下吧!鄉親們,這東西是有主人的,咱們不能拿!先把東西都放下好嗎?”
喊了幾遍,就聽到不少扔東西的聲音。
那個年輕人還想再喊,被后面的一個中年西裝男人拉住了。
開玩笑,四輛車能拉幾個人?就算加上聽到警車聲音,趕過來的那幾個原來在河邊巡邏的人,總共才幾個?這里來搬東西的可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黑壓壓的一大群,萬一惹得人們激動起來,那還不得鬧出大亂子來。
“不是說這老板都跑了,東西都不要了嗎?”人群中有個聲音喊道。
“是呀,這機器不是說淋了雨就不好了嗎?得罪了神仙的廠子,這東西誰還敢要?我們都是拜過龍王爺才來拿的…”
“是啊是啊,老板都不要了,怎么你們不讓我們搬…”
有人帶了頭,就有人跟著喊了起來,人群中也有人低聲對旁邊人道:“那個就是老板,都是老板,不是說走了嗎?”
那個年輕人又跳了出來喊道:“誰說的,誰說我們這東西都不要了?誰說機器淋點雨就不好了?老板上哪兒跑了,不是好好在這兒站著的嗎?這都是誰在造謠?誰?”
一聽年輕人這么一喊,頓時人群又開始了一陣陣的騷動。
小喇叭的聲音立刻就再次響了起來:“大家不要輕信傳言,這里的東西楊老板沒說不要。是有人故意造謠,大家都受騙了。現在大家已經拿走的東西就不追究了,希望大家冷靜下來…”
那個年輕人還在旁邊說話:“憑什么不要了?都搬走的遲早得追回來…”
話沒說完就被一個中年人拉著向后面走了。
等人群安靜,小喇叭還在繼續喊:“大家都是聽信了謠言才來的,不知者不為罪,但是東西大家就不能再拿了。我們只追究造謠者的責任,不會牽連到大家的…”
正喊著,人群中一個身影慢慢地走到了前面,燕飛一眼就看出來了,是那個拎著氣死風燈的老頭兒。
這老頭兒顫巍巍地朝前走著,一手拎著氣死風燈,一手拎著酒瓶子,一直走到最前面才站住。
見到出來個老頭兒,小喇叭立刻就停住了,一個警察開口問道:“大爺,你有什么事兒嗎?”
老頭兒依舊是陰測測地笑了起來,用那讓人極不舒服的聲音道:“你們不是要追究造謠的嗎?那些瞎話,都是我編的,我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去說的,要不然,怎么會來這么多人呢?怎么會搬得這么快,怎么能搬這么干凈呢!都搬空了,都搬空了…”
“老家伙,你活夠了…”剛被拉到后面的眼鏡年輕人立刻就沖了上來。
這次兩個警察趕緊攔住了他,然后一個警察就對老頭兒說道:“大爺,你可別亂說話,這可是要坐牢的!”
老頭兒沒理那個警察,對著那個正氣急敗壞的年輕人笑呵呵地道:“我是活夠了啊!你看我這不就準備死了嗎?你先別急,我就再說幾句話就死…”
說著又看向了年輕人身后不遠處的兩個中年男人,又是陰測測地笑了一聲,開口道:“楊老板,你還記得大前年夏天,就這個時候,這河下游不遠的那漫水橋那兒,淹死的那對母子嗎?”
“唉…”老頭兒長長嘆了口氣,才接著說道。“本來就是河邊跌了一跤,摔到了水里。那當娘的隨即就站起來了,小孩兒也抱起來了。可是就那一下,小孩兒沒送到醫院就沒氣了。”
“真慘啊!就那一下。好好的一個小孩兒,嗆了兩口水,就沒了…”
“大爺…”“老頭子…”一個警察和那個眼鏡年輕人幾乎同時開口。
可是老頭兒一見他們說話,猛然抬高了聲音,用仿佛被捏住了脖子的公鴨似的聲音大叫道:“你們都聽我說,我都要死了,讓我說完行不行…”
“對,讓他說完,這老頭兒我認識,他的事兒我們都知道,讓他說…”
“讓他說…”
人群中忽然群情激奮起來,小喇叭立刻又及時地開始了喊話:“大家別激動,別激動,大家都別激動,咱們安靜下來,有事兒慢慢說,都不要著急,咱先讓大爺說,行不行…”
人群騷動了一會兒,終于再次安靜了下來。
老頭兒剛才喊了一嗓子,咳咳咳了好幾聲,才重新開口道:“人家都說不怪那當娘的,是那水不好,才嗆死了小孩兒。可是那當娘的想不開啊!當夜就自己也跑到漫水橋那兒尋了短見…”
“真慘啊!總共就埋不了人的水,就那么深的水,都埋不住人,這個傻女子,她,她…”老頭兒說著就哽咽了起來,然后猛地抬高了聲音,用那難聽尖利的聲音喊道:“她是硬生生把自己浸死的啊…”
喊完之后,他猛地舉起酒瓶,朝著嘴里灌了一通,接著就彎下了腰開始猛地咳了起來,灌到嘴里的酒就順著嘴角流得滿身都是。
后面的人群中又是騷動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又安靜了下來,都是看著那個顫巍巍的身影。
“老大爺,你別激動…”一個警察上前兩步,想要扶住他。
老頭兒猛然又直起了腰:“你別過來,我還沒說完…”
仿佛他剛灌的那酒,給了他多大力量似的,老頭說話的聲音不但大了起來,也快得多了:“那娘倆一死,我那傻兒子就迷住心了啊!天天醒著的時候還沒迷的時間長,趁著腦子醒著的時候他就拎著瓶酒出了門,跑到那漫水橋那兒喝了酒就跳下去了!”
“連尸體都沒找到啊,就剩橋上這酒瓶子留下來陪我這老頭子了!你說,你們說,我咋還能活著呢!”老頭兒舉著酒瓶子,朝著那兩個中年人和年輕人一指,大聲喊道:“我活著就是想等這一天啊!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你們說那孩子不是因為你們廠子里的水,有的人就信了,可是老天看著呢!這是老天開了眼啊!”
老頭喊完,就仿佛耗空了全身力氣一般,軟軟地朝著地上倒了下去。
氣死風燈和酒瓶子哐啷啷地就掉在了地上,滾出去老遠,燈上那點小火苗,也是熄滅了。
“大爺…”幾個警察連忙上前攙扶住他,那邊的人群也是跑出來不少人圍了過來。
老頭兒這會兒已經雙目無神了,勉強擺動了一下手:“大家都回去了,回去了,老頭子造的謠,老頭子就把這老命陪給他們了…”
“大爺,你別激動,咱們有車,我們馬上送你去醫院…”一個警察連忙安慰他道,然后對著周圍人喊道:“大家趕緊讓讓,讓我們上車…”
“不用了,晚了,我那酒瓶里面是摻了老鼠藥的水,救不了了,我也早想去看看我兒子媳婦兒小孫子了,他們不知道過啥樣兒了,也不知道找到我家那老婆子沒…有…”
話沒說完,身體就猛地抽搐了幾下,嘴角也流出了白沫…
沒兩下那本來就油盡燈枯的身體,就沒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