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宰相師爺 黃昏的楊堤更別有一種景致,從樂坪縣吃過午飯出來,一向喜歡在席間要喝些小酒的杜文浩卻一改習慣,只是簡單地吃了一些飯菜,說是有些累了,廖貴兵和張天寧自然也不敢勸,吃過飯后杜文浩建議先是步行一段,再乘坐竹筏上路。
知縣張天寧以為杜文浩不滿意中午簡單的安排,便決定先行一步,到楊堤去做安排。杜文浩當即同意了,還讓廖貴兵跟著一起去。
廖貴兵有些不太情愿,但這是提刑大人的指示,他也不好多說什么,留了幾個差役給陪同杜文浩保護他們,然后告辭帶著張天寧他們先走了。
杜文浩一行人等不急不慢地跟著兩個差役往西走,天氣很涼爽,河風吹著很是愜意。
杜文浩見憐兒一個人在后面走著,也不說話,像是有心事的樣子,便刻意地走慢了一些等著她:“憐兒,你一個人走在后面想什么呢?”
憐兒似乎被嚇了一跳,張皇地支吾道:“沒…,沒有想什么啊,老爺。”
杜文浩:“我見你好像悶悶不樂的樣子,怎么了?”
在杜文浩看來,五個女人中,最是沒有性格和主見的人就是憐兒了,大概一直生活在宮廷里,什么都是主子說了算,已經成了習慣,嫁給自己以后,也是什么都是老爺和夫人說了算,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都是好的,可以,行,一行都是輕言細語和顏悅色,就連最是難伺候的柯堯都挑不出她的毛病來,今天這個女人有些反常。
憐兒勉強一笑,見龐雨琴正回頭看著自己,便輕聲說道:“多謝老爺關心,妾沒有什么事情,真的。”
雪霏兒聽見他們的談話,道:“哥,你要想從她嘴里問出個話來,除非將她灌醉了。”
大家大笑。
柯堯嘴里嚼著之前廖貴兵給她們買的野果子,嘟囔道:“既然是這樣,今天晚上我們就把憐兒姐姐給灌醉了,我倒是很想聽聽她的肺腑之言呢。”
憐兒見大家七嘴八舌地講著自己,俏臉紅得火燒云一般,低著頭道:“我…,我真的沒想什么…”
林青黛笑道:“你們別為難她了。她不肯說,就算喝醉了也不會說的。”
杜文浩笑道:“這話對,憐兒有事總喜歡藏在心里。讓我猜猜看,——你是擔心你們娘娘了吧?”
憐兒聽到杜文浩猜出了她的心思,臉上閃過一抹感激,輕輕點點頭。
杜文浩輕嘆道:“憐兒自小跟著她們娘娘,情同姐妹,擔憂是應該的。”
憐兒神情憂傷:“是,以前娘娘曾帶我陪同皇上去巡游,見到山水秀美之處,便會想起娘娘的歡笑,只是,她現在眼睛也瞎了一只眼,臉也花了,又身染重病,也不知道她…”
說到后面,憐兒話語哽咽,說不下去了。
龐雨琴道:“沒事的,別擔心,走之前相公不是已經給你們娘娘開藥了嗎,又送她回老家了,有家人照料,應該沒事的。”
憐兒忙眨了眨眼睛,把眼淚逼了回去,勉力一笑,轉開話題:“對了,聽廖知府先前對吳知縣說,要到前面給我們安排一些有特色的野味呢。”
柯堯馬上說道:“那好啊,我最喜歡吃好吃的了。”
雪霏兒冷冷道:“這里的老百姓連粥都喝不起了,他們還帶我們吃什么野味,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
憐兒道:“他們…,他們也是為了照顧好老爺我們啊。”
“拜托!多花點心思在百姓身上好不好?這一路上你們沒注意到嗎?千傾良田都荒蕪著,田里都是青草!何曾見過一顆水稻?這一年顆粒無收,老百姓吃什么?不是個大災之年才怪了!不賣兒賣女賣良田又能怎么辦?”
杜文浩站住了,遙望一片片荒蕪的水田,長嘆一聲:“是啊,我想游覽漓江不僅僅是欣賞美景,更主要的,就是看看災情到底波及多大,沿江而下這一路上,見到的都是荒蕪的良田,除了野草,就沒見到莊稼!唉!大災啊!”
龐雨琴勉強笑了笑,對杜文浩道:“相公你也別太著急了,廖知府他們應該已經報請朝廷撥發賑災錢谷,不會眼睜睜看著百姓餓死的。”
雪霏兒插話道:“雨琴姐,你是從四品誥命夫人,朝廷那些官做事你不會不知道吧?等他們把錢谷撥下來,等多久暫且不說,能不能到百姓饑民手里還不一定呢!”
柯堯也道:“是啊,剛才在吃飯的時候,我看見小巷里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子蹲在墻角,我趁著廖大人和張大人不注意,讓英子給他們端了一些飯菜出去,后來英子進來給我說,那些孩子吃的都翻白眼了,英子讓他們不要著急慢慢吃,但是他們說若是讓官府的人見了定然將他們活活給打死。”
英子道:“是啊,那些孩子見到那米飯的眼神你們是沒見到,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也不知道多少天沒吃飯了。抱著飯碗就跑,連謝都來不及說。就怕會被抓著。”
柯堯道:“衙門不是有青苗貸嗎,可以從衙門貸錢谷,來年有了收成再還啊。”
杜文浩嘆了口氣:“青苗貸不是救濟糧,是救急不救窮,是要看收成的,要確保能還上才能放貸,而且還要五家聯保,三分到四分利呢!可是你們看,這地里顆粒無收,秋收是絕對還不上的,青苗貸收不回來,官吏是要撤職查辦的!所以衙門誰敢放貸給這些災民?”
“可以用田地抵押啊,有抵押就能借貸的,我聽說。”
杜文浩苦笑:“田地抵押能接到糧食,沒錯,地里絕收,肯定還不了借貸,那時田地都折抵青苗貸了,還種什么地?農民沒地還吃什么?再說了,沒地的佃農怎么辦?用什么抵押?而且青苗貸借貸是有上限的,能貸到的錢谷,一家五口再怎么省著吃都支持不了三個月,可這一災便是一年,青苗貸吃光了又吃什么?”
柯堯傻眼了:“那…那這一府百姓不是…,不是死定了嗎?”
杜文浩長嘆一聲,背著手望著絕收的良田,心情十分沉重。
整個靜江府地界一帶的良田都絕收了,受災百姓人數眾多,單靠朝廷賑災錢谷,不說逐層克扣問題,就算全部到位,也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夠堅持多久的。現在才秋季,便已經出現糧荒,百姓已經不得不賣兒賣女賣田地維持生計,到來年有收成的時候,還有漫長的一年時間,百姓如何度過?
眼看著就要入冬了,房子都賣了,在哪里遮風擋雨抵御嚴寒?這漫長的冬日如果熬過去?如果不采取及時有效的賑災措施,只怕饑民餓死倒閉尸橫遍野的景象已經不遠了。
可是,自己的身份現在只是提刑官和御醫,只管刑獄和巡醫,管不著賑災放糧救濟,如何能幫這些可憐的百姓呢?
眾女見杜文浩望著絕收的良田長吁短嘆,都不敢說話了。
楊堤兩岸風景秀美,可是連著成片水田空空蕩蕩的慘景,給人的卻是一種凄美。
來到楊堤,知縣張天寧安排杜文浩他們下榻了一農家風格竹樓里,依山傍水,風景宜人,可杜文浩已經沒心情看風景了。
他把廖知府和張知縣叫來,問道:“兩位大人,本官來到靜江府,眼見這人間天堂景色當真迷人,只是田里莊稼絕收,對這件事,兩位大人可有應對之策?”
“這個…”廖知府和張知縣互看了一眼,一時沉吟不語。
杜文浩自嘲地笑了笑:“抱歉,這賑災放糧之事,本不在本官職責范圍,只是看見了隨口一問,若有不便,兩位大人也不必作答就是。”
廖知府急忙拱手道:“大人言重了。大人心系百姓,垂問賑災之事,卑職哪有不答之理。鄙府天災,始于去冬今春,去年冬天是個暖冬,雨雪很少,開春之后,更是一直烈日當空,田地都龜裂了,連秧田都干裂了,沒有水,種子種下去都長不出苗。請神祈雨一概不靈。時有愚民風傳,這天災概因變法之故,只有變法廢止,始降甘露。愚民之言本不足信,偏偏前些日朝廷停止新法實施,就大雨如注,連下了半個月!可惜時節已過,誤了農事,真是人誤地一春,地誤人一年啊!”
張知縣也捋著胡須一臉黯然:“本來還有些住在河邊的農戶日夜辛苦挑水澆地,勉強把河邊田地的秧苗種下了,也都開始抽穗了,可那半個月暴雨,引發山洪,將這些河邊看著有些收成的良田又都沖毀了,唉!不僅鄙縣如此,靜江府下轄七縣,無一幸免啊!知府大人心系百姓,與諸縣同僚多次商議如何賑災救民,知府大人常說,他一想到鄙府數萬百姓的在天災下的苦難,就寢食難安。”
杜文浩贊許地瞧著廖知府點點頭。
廖知府拱手道:“這是卑職份內之事,卑職已經連番幾次上書朝廷,陳述災情,請朝廷下撥賑災錢谷。戶部已經回文說,皇上御筆親批的賑災錢谷不日便將運抵鄙府地界。盡管是大災之年,但上有皇恩浩蕩,下有諸位同僚其心協力,卑職有信心率全府官民,共 …部分內容隱藏,請退出瀏覽器閱讀模式…
鉛筆小說 度難關。卑職與諸位同僚已經盟誓,就算我等啃樹皮吃草根,也不能讓治下百姓一人餓死凍死!”
杜文浩擊節贊道:“說得好!靜江百姓有廖知府這樣愛民若子的好官,真是百姓之福啊!”
廖知府連連擺手:“慚愧慚愧,百姓水生火熱,何福之有啊!唉!”
“天災嘛,只怪老天爺不長眼,看不見百姓的苦,正如你所說,上有皇恩,下有你們這些為民著想的好官,一定能度過難關的。”
廖知府黯然道:“今年開春大旱,舉國諸府縣,十有四五都受了災,需要撫恤賑災的地方太多了,只怕能分到鄙府的錢谷,遠遠不夠賑濟災民的啊。”
張知縣一臉哀嘆,拱手道:“所以知府大人倡導節衣縮食,節省衙門開支,還組織了幾次衙門官吏募捐,賑濟鄙府最貧苦的百姓。但是,還是差得太遠了。”
杜文浩沉吟片刻,問道:“那兩位有何打算呢?”
“募捐!”廖知府嘆息道:“只有這法子了。等入冬之后,賑災糧用得差不多了,卑職就進京向各位王公大臣為民乞討去,這張臉反正卑職也不準備要了,為了百姓的活路,撕破臉皮求爺爺告奶奶,給災民能多要一分就多一分,多要一床棉被就多一床棉被。只能這樣了。”
杜文浩連聲贊嘆,皺眉思索,卻也想不出好辦法。
在現代,工業高度發達,災民還可以外出打工,掙錢的同時還能減少賑災人口。可是北宋,幾乎沒有什么大型作坊,更別說大型工廠了。實在不知道如何拯救這數萬災民,難道真的只能流浪乞討,客死他鄉了嗎?
正說著話,一個衙役進來稟報,說有位老先生求見提刑官大老爺,說他是皇宮寧公公舉薦來的。
杜文浩一聽大喜,在衡州的時候曾經用緊急軍情報送寧公公,讓他幫忙物色一個會寫奏折的師爺。想不到這寧公公辦事還真利索。忙叫快請。
廖知府和張知縣聽說杜文浩有訪客,便起身告辭走了。
不一會,衙役帶了一個花白胡須老者進來。
這老者人很是干瘦,兩只眼睛瞇成一條縫,跟臉上的褶子混在一起,離得遠一點,甚至都分不清哪一條是褶子哪一條是眼睛。
老者進來,那衙役介紹之后,打躬作揖:“老朽沈升平。見過提刑大人。這是寧公公的舉薦信。”說罷,從懷里摸出一封信,上前幾步,微微欠身,雙手遞給杜文浩。
杜文浩接過一看,果然是寧公公手筆,撕開信封,抽出信箋展開,看了寧公公的信杜文浩才知道,眼前這老頭非同一般。
此人原是天禧二年進士,為文彥博賞識,拜為幕賓。此后一直跟隨文彥博,為其出謀劃策,幫助文彥博一直當上宰相。
王安石中進士后,初涉官場,什么都不懂,又是個刺頭,為人剛直,容易得罪人,所以一直沒有大的作為。幸虧當時的宰相文彥博很欣賞他的風采,推薦他為群牧判官,出任常州知州、江東刑獄提典,同時還把自己的師爺沈升平推薦給了他,讓他應付官場。
剛開始,王安石很聽沈升平的話,所以官運亨通,沒幾年便調任度支判官。后來朝廷賞識他的才干,準備調他入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他不愿任此閑職,沈升平出謀劃策多方活動,終于改任知制誥,替皇帝起草詔令文告,糾察在京刑獄。
這個官很有實權,無奈王安石這個刺頭不通圓滑,而且自持才華出眾,剛愎自用,開始不聽沈升平的話,為此得罪了不少朝廷重臣。此時正好王安石母親病故,朝廷便以他服喪為由力薦皇上免了官職。王安石服喪期滿,也未獲錄用。直到神宗繼位。沈升平利用他對朝廷百官的熟識了解,出謀劃策,王安石也委曲求全,這才被朝廷重新啟用,任為江寧知府。
在沈升平的斡旋安排下,宋神宗得以賞識到王安石的才學,特別是理財方面的見解,宋神宗將其提拔為翰林學士兼侍講。后更任參知政事,全面主持變法。接著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位同宰相,在全國范圍內推行新法,開始大規模的改革運動。
變法推行遭到很大阻力,效果差強人意,不過這時候的王安石有宋神宗的支持,加上大權在握,不需要沈升平這個師爺了。他剛愎自用的性格更使他對沈升平的話已經根本聽不進去。沈升平黯然神傷,向王安石告老還鄉。王安石立即便同意了。
隨后沒多久,王安石變法遭到重創,連宋神宗都對他失去了信心,同時迫于皇親貴戚和反對新法大臣的壓力,罷去了王安石相位,再任江寧知府。
這時候王安石又想起了沈升平,登門相邀,請沈升平出山。沈升平再次斡旋其間,幫助化解王安石的敵對勢力,使得王安石于次年得以再次拜相。無奈王安石性格使然,重掌大權之后,又很快我行我素起來,再次連豎強敵。沈升平的意見他一個都聽不進,沈升平心灰意冷,再次請辭還鄉。王安石又同意了。
沒有了沈升平圓滑周旋化解矛盾,王安石就象一只刺猬,與他相碰的人都被扎了,其中甚至包括當初提舉過他的文彥博。這樣的刺頭是當不好官的,所以沒過多久,王安石再次被罷相。任了個閑職。接著,王安石跟隨宋神宗和杜文浩他們微服私訪,所見所謂讓他極度心灰意冷,把閑職辭了,過著閉門隱居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日子。
沈升平曾經輔佐過文彥博、王安石兩位宰相,他為人圓滑,對朝廷百官性格秉性都非常的熟悉,正合杜文浩的需要,所以寧公公收到杜文浩要求推薦師爺的信之后,立即便想到了沈升平。親自登門拜訪,把杜文浩的事情告訴了沈升平,力邀沈升平重新出山,輔佐杜文浩。
沈升平這些年雖然退隱,但他關系網還在,京城親朋好友多如牛毛,他又是個閑不住的人,朝廷有什么動靜他都了如指掌。對杜文浩這個新近崛起的神醫,他自然知道,也很看好杜文浩。對他來說,遲暮之年,如能再輔佐這樣的人走向成功,也是一件快事,加上寧公公親自推薦,沈升平自然更不好推辭。當即答應了。
他拿著寧公公的舉薦信,只身南下,終于在靜江府這風景宜人的楊堤與杜文浩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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