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一早,杜文浩先給詹母復診。
詹母的病情趨于穩定,再沒有出現嚴重并發癥。經過兩天恢復,咳痰比較順利,已經不需要插管吸痰了,所以杜文浩替她縫合了咽喉切口,根據引流情況,也取掉了引流條,不過詹母年歲已高,恢復速度比一般人緩慢,還需要調養些時日。在她能下床在屋里走動后,為了避免泄密,沒讓她出門。
復診完了之后,杜文浩出來坐堂問診,他留心觀察住處鄰居和藥鋪街道兩邊的攤位住家,果然在隱蔽地監控著自己這邊的動靜。
這一天來浮云堂求醫的人比平時多了很多。這自然是頭一天的那場斗醫引來的結果。這讓龐雨琴她們很擔憂,但對于杜文浩來說,知道這正是朝廷布下圈套希望的結果之后,也就心安理得給病人診病,只是,當魚餌的滋味的確不太好受,總覺得似乎有條兇猛的大魚在身后對自己窺視。
阿大服了杜文浩的藥之后,身體已經基本康復,盡管還有些虛弱,但已經沒有大礙了,當天便背了背簍跟著母親上街拾荒。使了一天的荒,把破爛賣了,也只換了幾文錢。
第二天凌晨,馮兒子慘叫聲驚醒,一骨碌爬起來抱著兒子問:“阿大,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痛!好痛啊…!痛死了…!”
馮氏慌了神,幫兒子揉肚子,一邊罵道:“會不會是昨天那附子毒沒解完啊!你嘴巴麻不麻?”馮氏已經知道附子中毒的典型特征。
“不麻!就是…肚子痛…,痛死我了…”
“哎喲。是不是先前腸結地老毛病犯了?”
“可能是吧。比上次痛得要厲害…跟刀絞一樣!哎喲痛死我了…”
“別慌。娘帶你去看大夫!”馮氏匆忙忙替兒子穿了衣服。外面在下雪自己也把僅有地兩件單衣和單褲都疊穿在身上御寒。然后攙扶著兒子下床。出了門來到院子里。阿大卻走不動了。痛苦地跪在了雪地上。
馮氏又去找來好心地鄰居。手忙亂送兒子去藥鋪。她不好意思再去惠仁堂。便央求鄰居將阿大背到附近別地藥鋪請大夫瞧病。
可是。這兩天馮氏恩將仇報耍賴訛錢地事情早已經在各個藥鋪傳開了些藥鋪都不愿意替他瞧病。一連找了好幾家藥鋪。無論馮氏如何下跪懇求。這些大夫都不愿意替她兒子瞧病。
他們沒錢倒還是次要地。就怕象浮云堂一樣這潑婦象狗皮膏藥沾上甩不掉。
馮氏絕望了,抱著痛得死去活來的兒子,坐在街上發瘋般嚎啕大哭大艱難地說道:“娘…,送我去…去惠仁堂!莊大夫和肖大夫說了…,愿意替我…治病的!”
當時馮氏在吵架,沒注意聽里面說話以不知道,現在聽了兒子這話,急忙央求鄰居幫忙把兒子背到了惠仁堂。
莊大夫和肖大夫見到馮氏,都陰著臉,不過看見阿大痛成這樣,趕緊讓把他放在床上。一檢查人臉色立即變了。——阿大的癥狀跟董捕快的兒子一摸一樣,又是大結胸證!
兩人都傻眼了肖大夫對馮氏道:“你兒子這病是絕癥,我們沒能力醫治!”
馮氏哭著雙膝一軟在地上:“兩位大夫,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給你們磕頭了,以前我說了很多混賬話,我賠罪!我不是人!”馮氏一邊說著一邊使勁抽自己耳光。
肖大夫皺眉道:“你這是做什么?你兒子這病我們真的治不了,他得的是絕癥,這種病連太醫院的太醫丞錢不收都治不好,我們就更沒辦法了!你兒子活不過今天,還是帶回去準備后事吧。”
馮氏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肖大夫心腸軟,想了想,又道:“開封府董捕快的兒子得的病跟你兒子一樣,不過他很走運,后來被一個隱士帶走,五天后送回,病已經治好。”
馮氏一聽,忙一抹眼淚,急聲道:“這異人在哪里?我去求他救我兒子!”
“沒人知道他在哪里,對了,年前禮部考功司郎中詹大人的老母也得了大結胸癥,后來在董捕快家院子里跪地苦苦哀求,那異人果然出現,把他老母背走了,只是現在還沒消息,也不知道治好沒有。你要有心,可以去求求看。”
馮氏急忙爬起來,問了地址之后,央求鄰居背著兒子,來到了董捕快家。
董捕快倒是個熱心人,聽了情況之后,為難道:“異人前次出現是在晚上,黑巾蒙面,現在大白天的,只怕這異人不會出現的,現在求也沒用。”
不過話雖如此,他還是經不起馮氏苦苦哀求,在門上掛了藍布條,抬了一張小床放在院子里,讓她把孩子上蓋了一床被子,所有人都回避,獨留馮氏在院子 負責蹲守的杜文浩的護衛看到了,不過,這馮氏大鬧浮云堂的事情他們都知道,兩人很討厭這馮氏,所以,沒有將這情況報告回去。
于是乎,這馮氏在院子里從早上一直跪到天黑。
董捕快一家拿棉祅給她,她不要,只是把棉祅蓋在了兒子身上。董捕快他們找來蒲團讓她墊著,她也要,似乎就這樣跪在雪地里,才能顯出她的虔誠。
大雪紛飛,將她染成了一個掛滿雪花的雪人,從開始的簌簌發抖,到后來的全身冰涼,再到最后的手腳麻木,但馮氏一直長跪不起,苦苦望天哀求著,聲音從尖銳,到悲嘶,再到沙啞得讓人難以分辨說的是什么了,盡管全身差不多都凍僵了,但她的一雙枯瘦的手,依舊還在緩慢而頑強地望空作著揖。
董捕快一家人她進屋歇一會再出來跪求馮氏根本不聽,依舊長跪不起。董捕快一家只好不停出來幫忙把她身后小床上的兒子被子上和頭上的雪花掃掉。阿大白天時還痛得滿床打滾慘叫,到了晚上,變成了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慘呼。
入夜的時候,吏部考功司中詹題來了。
他每天晚上會來董捕快家等候那異人把母親送回來,聽董捕快說了這事之后,也有些同病相憐,吩咐買來熱湯包子給馮氏吃讓她有精神繼續跪求。
可是包子送到馮氏面前,馮氏視見,她全身已經僵硬得跟木頭一樣,連眼珠仿佛都凝固了,只有手還在傻乎乎望空作揖。
詹題皺眉道:“這不行晚這么冷,她挨不了多久的,別孩子還沒獲救人先給凍死了!把她抬進屋里去緩緩氣再說!”
那幾個熱心的鄰居一直陪,聽了這話,七手八腳將凍僵了已經神志模糊的馮氏抬進了屋里,先給她套上一身的棉祅和棉褲用被子裹了全身,放在熱炕上。
董捕快的妻子端了一碗溫熱的湯給她灌了下去。又把痛得昏死過去全身冰冷的阿大也背進屋緩氣。
不一會,阿大先蘇醒了,又痛得不停慘叫。接著馮氏也清醒了,一聽這聲音,一骨碌爬了起來二話不說,抱著兒子踉踉蹌蹌就往在走人也不敢阻攔,跟著她來到院子。
馮氏將兒子放在小床上好被子,猛一轉身i著詹題、董捕快夫妻還有那幾個熱心的鄰居們,啞著嗓子嘶聲道:“你們再抬我進屋…,耽誤了我…懇求異人神醫…救命,我老婆子…,就找你們…賠命!走!都走開!”
詹題等人嚇了一跳,面對這不知好歹的潑婦,唯有相對苦笑,搖頭避進了屋里。好在剛才已經替馮氏加了一身棉衣褲,會對她抵御風寒有些幫助。
積雪滿地的院子里,只剩下馮氏跪在地上,繼續沙啞著嗓子望空作揖哀求。身后的小床上,兒子阿大捂著肚子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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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氏早已經發不出聲音,凍成了一個跪姿的冰人,詹題已經吩咐,只待馮氏倒下,或者手上沒了動靜,顧不上她要賠命的威脅,也要立即出去救人了,但是,馮氏那雙枯瘦的雙手卻一直在微微晃動,望空作揖,并沒有停止過。
整整一夜過去了,異人沒有出現。
當東方開始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晨曦照在馮氏掛滿雪花的老臉上的時候,她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抹凄涼的慘笑,身子晃了晃,頹然栽倒在雪地里。
盡管多年貧苦的拾荒生涯,讓馮氏抵御嚴寒的能力超于常人,加上為了兒子得救的期盼,讓她頑強地挺過了這一天一夜的嚴寒,可是,現在天亮了,異人神醫仍然沒有出現,她最后的希望隨著晨曦的升起而破滅了,支撐她那最后的一根精神支柱轟然倒塌,她也就此垮了。
屋里眾人急忙跑出來,將已經凍成冰雕一般的馮氏和昏迷不醒的阿大抬進屋里,都裹上被子放在熱炕上暖和。又給她灌了一碗溫熱雞湯。
過了良久,馮氏才慢慢睜開眼,一顆渾濁的眼淚從眼角滾落。
她現在明白了,詹題詹大人跪在雪地里異人神醫能出現,而自己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異人卻始終沒有露面,只怕是異人神醫厭惡了自己恩將仇報的潑婦行徑,不屑于露面救治兒子。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馮氏第一次為自己無賴耍潑而后悔落淚了。
馮氏顫巍巍從炕上掙扎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兒子身邊。抓住兒子兩只手,彎下腰,艱難地將兒子馱在背上,一言不發,一步一挪往門外風雪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