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燾,楊畏聽著這個承旨的話,神色暗凜。
大敵當前,出現這么多逃兵,可不是好現象!
趙煦雖然意外,但一想就能想通。這些享受慣榮華富貴,無憂無慮的日子的豪門士紳們,就算敵人打到家門口想的也是‘和為貴’,又怎么會愿意讓他們的子侄去拼命打仗?
回想著歷史上,金人二圍開封,朝廷上下依舊是‘和談’一片,甚至攛掇皇帝去金兵營帳‘求和’的荒唐戲碼,趙煦心里涌起怒氣,看著樞密院承旨,淡淡道:“傳旨給環慶路,凡是臨戰畏縮,逃逸亂軍心者,斬立決!其家族三代以內,禁止科舉,有官職者,罷黜永不敘用!”
楊畏立馬躬身,眼神慌亂。
梁燾心里也急速思索,他家里有沒有在北方當兵,會不會有逃跑回來的。
這種情況下,官家可不會對他們容情!
陳皮應著,已經轉身出去了。
趙煦看著那個承旨,道:“樞密院與兵部,聯合商討一個嚴格的軍律出來,一定要嚴格。另外,軍法處要加緊組建,由樞密院與各軍雙重節制,盡快做,呈遞上來,朕要看。”
“臣遵旨。”承旨抬手道。
趙煦想了想,道:“關于環慶路的戰報,不管是什么時候的,朕都要第一時間看到,另外,北方各路都進入戰備狀態,不得懈怠分毫!”
“臣遵旨!”承旨道。
在趙煦與他們說話的時候,宮里的‘鴿坊’信鴿撲騰的來來去去,帶著各地的情報,不斷匯集。
黃門取下信紙,挨個記錄,而后快速送到機要房。
機要房的一個房間內,一群文吏正在奮筆疾書,對各種事情進行處理,而后送到各個房間,交給各個主事,然后匯總送給章惇或者趙煦。
又過幾天,深夜里,趙煦被急切的敲門聲拍醒,外面響起陳皮的聲音:“官家,夏人圍困了環州。”
趙煦正摟著孟美人熟睡,聽著猛的睜眼,掀開被子就要往外走。
孟美人連忙道:“官家,請更衣。”
說著她顧不得沒穿衣服,慌忙下床,給趙煦拿過衣服,為他穿起來。
趙煦困意盡去,急急的穿著衣服,向著門外道:“章相公在哪里?不管他在哪里,傳他來機要房,快!”
“是。”陳皮大聲應著,快步安排人傳話。
趙煦穿好衣服,一邊彎腰穿鞋一邊一只腳的要往外跳。
孟美人順手披衣,看著趙煦急切的背影,抿著嘴,面露憂色。
趙煦趕到垂拱殿旁的機要房的時候,機要房內燈火通明,各個官員大氣不敢喘,全是凝重色。
他們看的趙煦披頭散發的進來,連忙起身行禮。
趙煦擺了擺手,在主位上坐下,道:“快說。”
兵部朗中拿過一張紙,遞過來,道:“官家,環慶路的信鴿,剛剛到不久。”
趙煦幾乎是搶過來,在燈下打開看去,只見上面是一行小字:七年十一月十八,夏圍環州,進而攻木波鎮,臣楶令堅守。
就這么短短一句話,趙煦仔仔細細的看著,皺著眉頭思索半晌,抬頭看向郎中,道:“還有別的嗎?”
郎中道:“沒有了。”
趙煦眉頭擰的更緊,面露沉色。
環慶路,是環州與慶州的統稱,環慶路被圍,那么慶州與也有危險,其他各路的沿線州府同樣受壓。
章楶這封信就是一個通報,沒有其他戰略戰術的內容。
趙煦不清楚具體情況,心里不安,道:“機要房,制作一份軍中通信的暗語,盡可能復雜又簡練,讓通信的內容增加,盡快傳給章經略,日后就這樣傳信。還有,給章經略去信,不要追問什么,要他盡可能的多匯報一些。”
“是。”兵部郎中抬手,神色謹慎的離去。
趙煦又拿著章楶這封信看,里面除了夏人圍困環州,沒有其他內容。
就在趙煦沉思的時候,章惇從宮外急匆匆而來,不顧頭上一臉燥熱冷汗,抬手沉聲道:“陛下,以章楶之能,節制二十萬大軍,匯集我大宋精兵強將,絕不可能一觸即潰,請陛下寬心!”
上次蔡卞就安撫趙煦,章惇又來。
趙煦暗暗吸了口氣,心里明白,這些大臣估計是覺得他年紀小,沒有經歷這些,會像前朝那些皇帝,未戰之前雄心勃勃,一遇到半點困難就退縮,轉向求和。
一旦趙煦這個皇帝轉向求和,朝廷里的風向會迅速轉變,章惇等‘主戰派’未必攔得住。
趙煦擺了擺手,道:“坐下說。”
章惇觀察著趙煦的臉色,在一旁椅子坐下,回想著環慶路的地理,慢慢的道:“官家,北方五路城寨密集,又有重兵把守,環州未失,問題不大。”
趙煦默默點頭,沒有說話。
這一戰,對趙煦,對大宋來說十分重要。對趙煦,關乎他能否擁有足夠的威望,壓住保守勢力,推動改革。對大宋,若是繼元豐年間的五路北伐大敗后再敗,對宋朝朝廷,軍民的信心打擊不可想象,或許永遠都沒有北伐之日了。
趙煦沉思著,忽然一怔,看向章惇道:“你剛才說有重兵把守?為什么夏人還能暢通無阻的到達環州,更是包圍了環州?”
章楶的那封信趙煦看了好些遍,都能背誦了,這回還是下意識的又仔細看了眼。
沒有問題。
章惇神情嚴肅,卻沒辦法回答趙煦。
在宋夏邊境,宋朝建立了大量的城寨用以防守,這些是從慶歷年間就開始的,數十年間,不可能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還讓夏人輕易突破,以至于包圍了環州府!
趙煦看著章惇的神色,坐直身體,神情在幽暗的燈下微微變幻。
章惇見著心頭一跳,越發沉聲的道:“陛下,夏人裹挾三十萬大軍,太后,皇帝親征,邊軍有所不支也是自然,還請官家給章楶等眾將一些時間。”
趙煦看了他一眼,心里斟酌著,嘴上也緩慢的道:“朕不懂軍事,不會打仗,所以不會外行干涉內行,朕不可以,朝廷也不可以。另外,朕要結果,不問過程。但章楶采用了什么戰術,有什么戰略,朕希望能知道。”
趙煦越是這樣說,章惇越不敢大意,他害怕趙煦如真宗一樣大勝之下畏縮,何況這才開戰開始,沉吟著,道:“陛下,章楶是臣同族之弟,他的能力臣十分清楚,也信得過。臣以人頭擔保,章楶絕不會怯弱,環慶路這一戰,絕不會敗!”
趙煦見章惇一個勁的安撫他,肚子里一肚子話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拋開這些,道:“這些,只有機要房可以知道,禁止外傳。即刻起,機要房列入禁地,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出入!”
章惇起身,抬手道:“臣領旨。”
趙煦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道:“就我們君臣二人,沒必要那么多虛禮。戰事一開,必然諸多紛擾。你與蔡相公,蘇相公等如果處理不來,可以舉薦,政事堂滿員是九人,你可再舉薦兩人。”
章惇坐下后,沉默了會兒,道:“陛下,輔臣事關重大,又值此關頭,需要慎之又慎,容臣等妥善商議。”
趙煦點頭,歪著身道:“這也是個好機會,趁機將改制后的權職梳理清楚,運作中有什么問題,加緊解決。用人方便,要吸取熙寧變法的教訓,用能用賢,若是用錯人被有心人抓到痛腳,朕也不能一昧袒護…”
“臣明白。”章惇側著身,伸著頭,認真的聆聽。
熙寧變法是‘新舊’兩黨斗爭最為激烈的時候,文人之間的的爭斗,往往通過‘道德’來徹底否定對方。是以,從王安石以下,幾乎所有人都被攻訐的體無完膚,一個個似是而非的謠言鋪天蓋地。
王安石到底持身守正,沒有被抓到把柄。但下面的眾多人卻不同,加上王安石性子執拗,對一些人極力袒護,這就是火上澆油,促使黨爭更為激烈。
這也是神宗皇帝對變法產生動搖,王安石兩度罷相,‘熙寧變法’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
君臣二人在燈光下細談,在外人看來,這兩人就是頭湊到一起,猶如老友一樣在竊竊私聊。
兩人一直聊到天亮,這才分頭行事。
趙煦回到垂拱殿,按著心里不安,繼續處理政事。
章惇則若無其事,按照計劃在政事堂召開列會,處理朝廷內外各種事務。
但細微的變化的還是瞞不過朝臣,一個個目光都不自禁的投向環慶路方向,想要探尋大戰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一天之后,為了緩解開封城里的過于緊張,趙煦帶著孟美人,親自在開封城里四處走動。
先是去了相國寺祈福,又去了太學、國子監,最后還去了太廟。
開封府知事韓宗道一路陪同,在傍晚,臨近回宮的時候,他跟在趙煦身旁,慢慢匯報著開封城近來的事情。
說了好一陣子,韓宗道忽然躬著身,道:“官家,開封城里紛擾諸多,巡檢司又被刑部拿去,各州府官員新命,臣,著實有些力不從心了。”
孟美人跟在另一側,偏頭看了他一眼。
趙煦手里的折扇啪的一聲,合在一起,腳步停下,道:“韓卿家,這是想要急流勇退了?”
韓宗道神色微凝,道:“臣年老體衰,不堪重任。開封城事涉京畿,責任重大,臣不敢拖累國事,還請官家允準。”
趙煦左手慢慢的扳著著折扇,梳理順暢,輕聲道:“韓卿家,你選了個好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