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道旨意,就是今天的重頭戲了。
沈琦神色也肅了幾分,攤開旨意,沉聲道:“…大理寺為我大宋最高審斷之所,任何人、衙門不得插手,干涉或者其他手段予以影響…大理寺由皇族兼任大理寺卿,設六少卿…分設京路府三級,再設巡回司,地方衙門不再分管審斷…”
即便在場的幾乎都是‘新法派’,聽著這道旨意,還是神情變幻,眼神凝色。
一個擁有獨立審判權,不受朝廷節制的大理寺,令他們不安,令天下百官惶恐!
蘇頌聽著,神色肅重,他能預感到,這個大理寺真的改下去,將來一定會出很多事情,開封內外,整個大宋別想安寧了。
章惇臉上的嚴厲之色更濃,眸光灼灼,似有利劍隱藏。
這里面,心思最為復雜的,可能就算蔡京了。
原本的三法司,隨著大理寺的驟然抬升,拿走了太多權力,刑部已經淪落為‘偵捕’部門。
原本是官家點名的第一人,不說沒有像章惇,蔡卞一樣拜相,連沈琦都不如,已經快被邊緣化了。
蔡京舉著板笏,刻薄的臉角猶如鐵鑄,眼神閃爍著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朝臣們心思各異,靜靜聽著旨意。
與此同時,蔡攸帶著十幾個皇城司禁衛,來到了范百祿府門前。
范府,哭聲一片。
范大娘子拉著范百祿的衣袖,喊叫著道:“主君,你跟官家求求情,說說軟話,我聽說了,官家也沒殺幾個人,只要肯低頭就沒事了…”
范大娘子身后,還有眾多的范家人,以及一些門生故吏。
他們欲言又止,神情擔憂,恐懼。
很明顯,范大娘子的話,就是他們教的。
范大娘子說著,一堆兒孫還跑過來,哭喊聲一片。
范百祿早就想通了,看著一群人從容一笑,道:“要論講道理,你們比不過我的。你們放心吧,蘇相公已經答應我了,不會牽連你們。該說的,我之前都說了,你們能聽進多少,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范百祿說完,就推開范大娘子,轉身拉開門。
范家的哭喊聲頓時更大,不少人甚至癱軟在地上。
范百祿打開門,就看到了蔡攸。
蔡攸看著范百祿以及身后,笑著道:“范相公,請吧。”
范百祿走出門,對于后面的哭喊聲充耳不聞,來到臺階前,看著熟悉的街道,風景,又看向蔡攸,道:“蔡家一門三杰,小心過滿則溢。”
蔡攸笑容越多,上前迎著范百祿,道:“范相公,你既然這么有自知之明,為什么還走到這一步?過滿則溢了?”
范百祿看著他,道:“眼下局勢太亂,水太渾,等稍稍平息,一切都會清晰明了,你們蔡家藏不住的。”
蔡攸懶得聽范百祿講道理,道:“還是請范相公跟我走一趟吧,去的慢了,上面怪罪下來,我不好受,范相公肯定更為難。”
范百祿沒理會他,看向皇宮,紫宸殿方向,道:“現在,怕是一言堂了。”
蔡攸不想多廢話,道:“范相公,走吧。”
范百祿無非是路盡頭的感慨,默默一陣,就走向臺階。
皇城司禁衛立刻圍住他,‘護著’他前往皇城司。
這一幕,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著。
有人悲痛不忍,有人感慨萬千,有人兔死狐悲,有人無動于衷。還有人要沖過來,暴打皇城司,但蔡攸早有準備,沒跑掉一個。
謝麟等人就躲在人群中,看到范百祿被帶走,一個個臉色大變。
幾人不敢多待,連忙掉頭離開。
在一個茶館的包廂里,大胖子不斷擦著臉上的冷汗,道:“謝兄,你說怎么辦,范相公被皇城司帶走了,下一個會不會是我們?”
“是啊謝兄,快想想辦法吧,那皇城司我聽說了,有進無出啊…”
“謝兄,我聽說,你與馬帥有些關系?”
“謝兄,我們可都是按你說的做了,你不能害我們啊…”
謝麟這會兒也是六神無主,本以為法不責眾,官家以及朝廷就不會輕易處置他們,誰知道范百祿這個中書侍郎,當朝相公說抓就給抓了。
那他們這些人,算個什么?
謝麟心慌意亂,強自鎮定道:“諸位,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我們分頭行事,看有什么關系,全部用上吧,再不疏通,以后就沒機會了!”
眾人一聽,仿佛恍然大悟,連忙各自掉頭奔走。
謝麟看著他們走了,擰著眉頭,自語的道:“我不認識馬帥,倒是認識侍衛馬司的都虞侯,不知道能不能有些用處…”
原本的大理寺地方,附近的十幾處民宅已經被大理寺買下,正在動工拆遷,上百個工人在忙忙碌碌,準備擴建。
而御史臺里,這會兒簡直要炸開。
一大群,二十多御史聚集在一起,滿臉的憤怒,怒不可遏,桌椅板凳嘩啦啦作響!
“那個阿云案,怎么能是司馬相公的錯!”
“大理寺本是三法司之一,現在抬升到一品,法度瞬崩,祖制何存!”
“不行!絕對不行!三省,三司衙門,現在又到了大理寺,這樣下去,朝廷還像朝廷嗎?”
“絕不能答應!那些變法的都是奸佞小人,不能相容!”
“走,現在我們就去承情,否則就天下大亂了!”
“大義所在,在所不辭!”
“諸位,是我等殺身成仁的時候了!”
“走!不能再等了!”
眾多人沖出了御史臺,奔向皇宮。
此時的紫宸殿內,群臣抬手,向著沈琦,沈琦手里的圣旨,沉聲道:“臣等領旨!”
沈琦將圣旨放到一邊,繼而道:“官家口諭。”
在場的人都沒想到還有口諭,哪怕是章惇也意外,看了眼沈琦,繼續抬起板笏。
沈琦面色凜然,似乎在學著趙煦的口氣,道:“朝政敗壞,腐朽成風的根本所在,是綱紀廢弛,法度缺失。政事堂,重訂朝廷綱紀法度,著重于懲處,頒布天下,警示百官,勿忘本心。”
蘇頌,章惇,蔡卞三人齊齊抬手,道:“臣等遵旨。”
他們身后的六部七寺的尚書侍郎們,紛紛悄悄對視,他們有種預感,以往的好日子正在快速遠離他們。
沈琦看著這么多大人物向他躬身,心里十分緊張,還是強撐著道:“‘登州阿云案’,命大理寺重審,獨立審判。凡干預司法,關說,威逼利誘者,一律罷官奪職,下獄論罪,不問何職何人!”
曹政連忙出列,道:“臣大理寺卿曹政遵旨!”
沈琦看著曹政,又看了眼群臣,咳嗽一聲,道:“沒有了。另外就是官家的囑托,希望諸位臣工,同心協力,盡快厘清朝政,穩住朝局,制定詳細施政計劃,莫令天下萬民以及官家失望。”
即便不是口諭,眾臣還是連忙行禮,道:“謹遵圣諭!”
沈琦不敢接,連忙抬手,快速離開。
不等朝臣們松口氣,章惇突然說話,道:“諸位,請到青瓦房,詳細商討一下時局以及未來施政的方針大政。”
章惇的無冕宰執,大部分又是他的人,自然沒二話。
這時,皇宮前,慢慢的竟然聚集了上百人,在宣德門外,吵嚷著要沖進去。
守門禁衛如臨大敵,這些都是‘讀書人’,他們不敢動刀兵,只能緊閉大門。
慈寧殿內。
高太后看著昏睡不醒的趙顥,面沉如水,心里憤怒一波又一波。
他憤怒于趙顥的自作聰明,也憤怒于將趙顥逼到這種程度的趙煦。
同樣憤怒于趙煦搶奪她的權力肆意妄為!
周和悄步從外面進來,瞥了眼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的趙顥,低聲道:“紫宸殿…定下了。”
高太后的表情越發憤怒,鐵青一片,甚至能聽到磨牙的聲音。
周和瞥著高太后的側臉,忽的脖子發冷,悄悄站了回去。
周和在宮里二十多年,深知高太后對‘祖制’的堅定維護意志。
他不敢多想!
這時,趙顥醒過來,睜著眼,似有些迷糊看了看,轉向高太后道:“母后?我這是怎么了?”
高太后看著他,神色難看,頓了一陣,才淡淡道:“太醫說,你是肝氣郁結,發泄出來,休養半年就沒事了。”
趙顥眨了眨眼,連忙道:“勞母后擔憂了。”
高太后內心怒火洶涌,語氣也是不善,道:“老實在我宮里待著,沒事不要出去了。”
說完,她就起身離開。
周和連忙陪著。
趙顥看著房間里空了,這才輕吐口氣,自語的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宮內宮外各有熱鬧,章惇充耳不聞,按部就班的為明年復起變法做著緊張的準備。
趙煦還在城外軍營,視察著軍隊。
這時的齊州,抗洪的眾人一片緊張。
齊州府衙。
趙似繃著小臉,坐在主位。
他左右下首,分別是兵部尚書許將,工部尚書楊畏,禮部侍郎李清臣以及齊州知府季淋熙。
許將看著手里有些濕漉漉的文書,道:“殿下,諸位同僚,雖然大雨停了,但水位一直居高不下,現在,必須要泄洪,工部選擇了三個地方,預計在兩天后泄洪,現在需要我們做的就是通知下游的百姓撤離,做好安撫,撫恤,不能鬧成民變…”
趙似端坐,決定完全是由許將,楊畏等人做出,聽著許將的話,他靜靜的看著許將。
季淋熙連忙接話,道:“許尚書,這件事齊州府來做,一定盡快說服百姓,加緊泄洪,不能再有大澇,否則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決堤了決堤了…”
季淋熙話音未落,忽然有人急匆匆跑過來,急聲大喊,踉踉蹌蹌,幾次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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