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李慢侯很羨慕吳階兄弟,除了他們沒錢之外,西軍的軍事文化傳統,真的太便于組建強大軍事力量了。
有利就有弊,偏偏是因為窮困,才造就了西北地區的民眾愛冒險,敢冒險的傳統。更能接受風險巨大軍餉豐厚的軍人職業,長此以往,軍事經驗和文化進入民間,他們從小習武,從小就知道長大要當兵,對當兵不但不排斥,反而認為理所應當,就好像農民種地,工人做工一樣的理所應當。
所以只要有錢,吳階兄弟就能武裝足夠多的軍隊,只可惜他們沒錢。
可李慢侯有錢啊,所以他才肯為了陜北幾塊窮地方,支持晏湲,威脅吳階。現在西夏西部邊境地區,最兇殘的西軍文化地區,麟州、府州這兩個過去折家軍統治的地區,打西夏人打的最恨,乃至西夏人奪取了麟州之后,挖了折家的祖墳。還有無定河下游到黃河之間的下場土地,這塊土地同樣貧瘠,沒有像樣的大城市,只有幾座邊塞寨子,聽聽名字就知道有多兇殘,嗣武寨、清邊寨、米脂寨、開光堡、義和寨、白草寨,聽名字就是知道是早就軍事化的地區。
這里的選址也完全不是從生產角度出發,最西邊的嗣武寨,以前叫啰兀城,聽名字就知道是在奪取的西夏人土地上修建的城寨,建在無定河西岸的古城山上,周圍百里方圓,全都是軍寨,東至靖邊寨二十里,西至鎮邊寨二十里,南至米脂寨三十里,北至龍泉寨三十里。
這里的軍事文化,會一直持續到明清時期,后來推翻明朝的李自成,就是米脂寨人士。
控制了麟州、府州,和綏德軍在無定河以東這片跟西夏人用鮮血染紅的土地,雖然沒有控制整個陜西,但李慢侯可以從陜西募兵啊。吳階總不能不讓他治下的百姓給李慢侯當兵,除非他想跟李慢侯打仗,同時還失去民心。
從陜西招兵,李慢侯也不怕軍隊投降吳階。這是兩個概念,從陜西招兵,只不過是因為擔憂過于倚重邊地民眾,是分擔風險的行為。說到底,陜西人也好,河套人也好,甚至廣義上的草原人,都是中國人,李慢侯是沒有什么區別的概念的。只是同一個族群控制軍隊,風險太大而已。古羅馬之所以亡于蠻族,就是因為能打的軍隊都是蠻族出身。唐朝藩鎮割據那么厲害,卻始終沒有亡于藩鎮,哪怕長安城被各種勢力攻陷了七次,唐朝始終能恢復過來。就是因為唐朝的軍事力量,始終不是被一個勢力控制,之所以沒有防備安祿山,是因為安祿山當時甚至不是最強悍的藩鎮,當時的隴右節度使、安西節度使都比安祿山要強大的多。后來鎮壓安祿山的力量,也是來源于隴右和安西。
同樣的道理,萬一將來邊地經濟破產,軍事化的邊地民眾叛亂,東藩府還能用西軍進行鎮壓,西軍叛亂則可以用邊軍鎮壓。
目前也不僅僅是邊軍和西軍在李慢侯麾下服役,還有草原部族、遼東逃奴,都是重要兵源,加起來已經過半。浙東地區,依然在為李慢侯提供優秀步兵,現在已經是第二代浙兵,而且這里也形成了軍事文化。形成軍事文化的原因,還是基于固定的農業社會,大量退役軍人還鄉之后,帶回去的財富,對這個貧瘠的山區封閉社會沖擊很大。而他們又成為一種紐帶,將山區社會跟軍隊聯系在一起,就形成了這樣一條不是最好,但對大多數人來說,卻是唯一出路的選擇。而且不止局限于義烏東陽兩個縣,附近的金華、武義也有青壯從軍。甚至擴大到了南方的臺州、溫州,不同的是,在臺州、溫州李慢侯主要招募水兵。
在臨安附近募兵,朝廷沒有反對,但是他們自己也跑到這里募兵,讓這里的人力已經短缺,幸好沒有大規模崩潰性戰爭,否則這里就可能面臨消亡的危機了,就像明末,跟八旗勢力的苦戰,讓這里的青壯幾乎傷亡殆盡。如今是和平時期,東藩府用兵雖多,但傷亡不大。朝廷募兵,更是用于防御,幾乎不會打仗。所以這里的百姓當兵十分踴躍,從軍前,甚至已經在自己的屯堡里訓練好了。
朝廷的競爭,對東藩府來說,不是什么好事,因為東藩府很難找到浙東兵了。因為朝廷提供的軍餉同樣豐厚,危險性卻耕地,而且靠近家鄉駐扎。但東藩府還在招募,目前軍中的浙東兵保持在三千左右,目的是不斷將最新的軍事經驗帶回去,讓這里保持軍事文化。
除了浙東兵之外,其他勢力開辟出的優良兵源,李慢侯也是來者不拒。比如西軍,還有江藩發現的川西兵源,林永、田夏他們早先是在四川吸引人口,填補土地。結果發現川東一帶的士兵性情火辣,他們稱之為川蠻子,先是訓練成屯堡鄉兵,發現很能打,就給提供了精良武裝,征做正規軍。一百多年后,蒙古大汗蒙哥在川東釣魚城被打死,絕不是意外。
發現這點之后,李慢侯也開始從這里招兵,這里招兵最大的好處是,四川一直沒經歷戰亂,現在應該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地區,這里的兵源很充足。因此東藩軍中已經出現了一萬川東兵,配上汗血馬,作為優秀的突擊步兵,已經在多個戰場中表現優異。
主要兵源目前分散在四地,河套地區,遼東地區,陜西地區和川東地區,河套和遼東,這是李慢侯可以掌控的,陜西和川東不在掌控中,也不用太擔心,可以用作分擔風險。
大量雇傭外來士兵的好處,還能解放本地勞動力。讓高度協作的東藩治下百姓,能在他們更擅長的領域中,創造出更多的財富,這何嘗不是一種協作呢?
優秀的兵源,精良的裝備,嚴格的訓練,豐富的經驗,以及高軍餉到來的士氣,奠定了如今東藩軍的強大戰斗力。
這些晏湲不可能不清楚,卻一定要在楚州攔阻李慢侯,這讓李慢侯極為心寒,因為他看出,這是晏湲在坑他。
李慢侯不能退,他的軍隊很強,可敵人也很多。幾乎跟周邊所有勢力都有利益沖突,這是難免的。在自己強大的時候,鎮得住這些勢力,就有資格攫取最豐厚的利益。可是這種強大,有時候是一種威勢,并非真正檢驗過。比如西夏人的屈服,被逼將境內三十萬漢人奴隸全部解放,對西夏的經濟打擊是巨大的,甚至引起了西夏部族的叛亂。他們之所以屈服,不是因為跟東藩軍戰斗過,而是從東藩軍一系列戰績中感到了恐懼。
一旦李慢侯不再強勢,在朝廷大軍的逼迫下退兵,這一退,就會發出一個虛弱的信息,各路強敵就可能圍上來試探。一旦一次試探成功,其他人就會蜂擁而來,從此邊患不斷。
到了他這種地位,很多時候都是有進無退的,一退,就退無止境了。
所以他才被迫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他可以不帶大軍去揚州,這已經露出了一個脆弱的信息,但他本人一定要去,擺出一個無所畏懼的姿態。
林永狡猾的兒子嘆息一聲,撤回了本鎮,約束部隊,同時對城墻上發信號。
之后楚州城內外數萬大軍,眼睜睜看著李慢侯帶著一千步騎,一千多艘戰船,浩浩蕩蕩從楚州旁邊的運河通過,沒有發射一支弩箭,目送他們離開。而李慢侯的大軍也沒有退,而是就地在邊境扎營。
李慢侯對朝廷的威脅太大,很難說有多少人希望他死。會不會有人擅自行動,所以大軍震懾是必要的。甚至整個東海郡境內都開始動員,擁有龐大地產的土豪們,開始將他們的佃農集結起來訓練。
李慢侯不知道晏湲是不是在楚州,總之他沒進楚州,晏湲也沒出來,甚至沒有迎駕。一路趕到揚州,李慢侯又懊惱,又擔憂,感受到一種失控的狀態,這是他很久沒有感覺到的情緒了。果然強大的堡壘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他本以為扶持晏氏在江北坐鎮,就相當于江北變相成了他的勢力范圍,至少也是盟友。誰能想到,晏湲會用這些激烈的行動,向朝廷證明他的立場。
等行至揚州的時候,李慢侯的心情已經十分低落。
三個皇帝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憤,他們沉默了一路。
他們親眼看到朝廷跟藩鎮的緊張關系,沒人知道他們會怎么想。直到看到揚州的繁華,宋徽宗才驚訝的忘掉了憂慮。
“不想揚州竟堪比汴梁啊!”
宋徽宗的思維可能很廣闊,但他的世界并不大,以前見過的天地,不出汴梁城。他也不想出汴梁城,卻想將天下裝進汴梁。搜集了無數的奇珍異寶,最后不是廢棄了,就是便宜了女真人。
“是啊,現在不比汴梁小了。”
不可遏制的發展到一百五十萬人,揚州已經成為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大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