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七十七年,一月。
南京城外車水馬龍,這日已經九十五歲高齡的提出想出去走走,身邊的人都不是很同意,因為宋老的身子這些日子以來都不太好,特別是在攜手相伴七十余載的妻子趙玲去世之后,他的精神顯得萎靡了許多。
但他今天非要出去走走,誰也攔不住他,而且他不需要旁人跟著,獨自一人帶著同樣蒼老的俏俏拄著拐棍就走了出去。
兩人走走停停,也不知是走了多久才終于停在了南京的古城樓前。
說是古城樓,其實也就是南京城的舊址,這幾十年城市的飛速發展,南京城往外擴張的腳步非常快,原本的外城現在都已經近乎成為了市中心的存在,古城樓也幾乎成為了一處名勝古跡,每日都有人來旅游參觀。
坐在城外的休息處,仰頭看著巍峨的城墻和城墻上已經斑駁的“金陵城”三個字,突然笑了起來。
“俏俏啊。”
俏俏身體很好,而她也成為了那個從七歲一直伴隨到九十多歲的人,兩人也算是相守走完了這輩子。
“俏俏!”
見她沒有反應便加重了語氣,而俏俏仍是沒有反應,這一下只好用手中的拐杖戳了戳她的腳背。
“啊?”俏俏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叫我?”
指了指金陵城的牌匾:“我記得它才剛修葺沒多久吧,怎么就這么舊了?”
俏俏仔細聽了半天后才說道比劃著說道:“七十多年了,它修了七十多年了。”
聽罷,卻是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那塊城門上的牌匾。
竟然已經七十多年了嗎?不知不覺已經七十多年了啊。
也對,當年重兵把守的金陵城門,如今已經成了免費開放的公園,前前后后都是些游玩的人群,挺有意思的。
這時不知道從哪傳來有人唱歌的聲音,高亢嘹亮,正是當年最愛的那首《定風波》。
他聽著那聲音,莞爾一笑,拍著大腿輕聲跟著應和了起來:“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天上此時飄起了雪,突然想到很多很多年前,他就是在這樣一個大雪天來到這個世界的,站在村口凍得顫顫巍巍,第一個認識的人卻恰恰是對面坐著的那個皺巴巴的老太婆。
這時城頭下,一少年背著包仰頭看著滄桑古樸的南京城墻,嘴里小聲的嘀咕。他口音不像是南方人,帶著幾分北方的口音,身材倒是也挺高大,看著也頗為俊俏,只是眉目間有些跳脫輕佻。
“陳頌平!”
前方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氣哄哄的插著腰喊著他的名字:“又在看什么呢!平時磨蹭就算了,考試你也磨蹭,下午就要考試了,你期末考試要是考不過你死定了!別指望我寒假會給你補課。”
“來了來了,天天催催催,催著趕投胎啊!”
“你說什么?”
“我說你今天好漂亮。”
少女穿著厚厚的衣裳,斜挎著一個包,雖然有些瘦,也沒有什么S形身材,但勝在靈氣逼人,一顰一笑都帶著那種純正十五六歲少女特有的靈動,毫無風塵。
那名叫陳頌平的男孩在答應完之后還側過頭看了一眼坐在旁邊亭子里的老叟,然后輕輕點頭示意,接著便加速跑了過去追上了他的女伴。
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了,好像在哪里見到過這個場面,但一下子又記不得了,而看了看旁邊的俏俏,他剛想開口,卻聽俏俏說道:“以前我也是這么催你的,那天我們進了城,撿了狗蛋。”
嗯,那天我們進了城,撿了狗蛋。
可那都已經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覺得有些累,他靠在那小憩了起來,嘴角帶著一抹笑容。
新歷474年,四月。
人類在掌握可控核聚變技術之后的第五十二年,首次完成曲率引擎測試,終于走出了被困幾十萬年的太陽系,開始向人馬座前進,試圖開辟第二家園。而他們把第一顆用于探索的飛船命名為號,并且目的地那顆E493R671類地行星也被命名為星,以此來紀念偉大的科學先驅者。
“老趙,你說那么厲害的一個人,死后真的就只留下了這么點東西?”
一個歷史系的研究生站在校園后山的墓前上下打量,然后將一瓶酒一包煙放在雕像的臺子上,雙手合十:“保佑學生課題通過…”
他身后站著的是一個住著拐杖的中年人,是他的導師。被他稱之為老趙是因為這位導師性格平和,總是能跟年輕人打成一片。
老趙聽到他的話之后笑了起來:“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我說那么厲害的一個人,死后怎么就只是留下這么一丁點的東西。”
跟那些王侯將相的墓不同,的墓就在西北聯合大學的校園之中,一座雕像、一個墳頭,之后學校每年畢業季的時候都會有歷史系的學生過來修葺維護,所以他的墓每年爬起來都跟新的一樣。
但跟那些歷史上發現的大墓不同,它沒有地宮、沒有奢華的裝飾更沒有什么陵園,就是一個十平米見方的小墓,里頭的隨葬品就是一本小冊子,上頭記錄著一些歷史年代的大事件,一本相冊,里頭都是家人朋友和當時一些關鍵歷史人物,還有就是一碗梅菜扣肉、一碗蒸咸魚、一碗烤羊腿和一碗西紅柿蛋湯,以及一兜子土豆、一兜子玉米、一兜子辣椒。
其余的什么都沒有,簡單的讓人以為他的墓被人盜過。
“你好好想想再說話,不然你課題必然過不了。”老趙半開玩笑的說道。
那學生一拍腦袋:“對對對,我錯了我錯了。世上就他跟孔夫子兩人封圣了,留下的東西可不是一點點。”
他在老趙的提示下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因為留下的東西并不是以財富可以衡量的,光是開辟了科學這個學科就已經足夠他光耀萬年了,而更不用說他堅實的捍衛了中國的大一統思想。
作為一個歷史系的學生,他清晰的知道,根據當年留下的史料記載,出現的時期正是宋王朝最虛弱的時期,而同期還有遼國和金國。
根據歷史發展規律,最終宋金遼之間終歸是要互相撕扯到山河破碎,而這時北方游牧民族一定會趁虛而入撕裂掉整個世界。
雖然人類的發展軌跡必然是相似的,沒有也會有別人來啟迪科學,但那個人不一定就會是中國人,而中國在未來也不一定會有良好的發展,那么現在世界的格局可能完全不一樣了。
所以雕像上的這位老兄,在歷史上的分界線就是以為分界的,在執政之前的新歷十年被稱之為古代,而在他去世之后則被稱為近現代,
“老趙,你真沒發現你跟宋先生相冊里的趙性長得很像么?而且你也姓趙。”
“你就沒發現你長得很像嗎?”
“哈哈哈哈哈…像啊,我也覺得像啊,特別是他年輕的時候,我跟他簡直一個模子刻下來的。要不是我姓曹,還真以為我是他宋家的兒孫呢。”
老趙呸了一聲:“天下帥哥長得都差不多,趙性跟我都是帥哥,長得像都是正常的。”
“你這個人胡說八道可是一絕啊,你這為人師表可真的是太奇葩了。”
說完他取出一包煙點上一根放在的雕像前,轉身對老趙說道:“走吧,你不說今天要來新師妹么,帶我看看去。”
“別急,我跟人家約了來這。她應該馬上就到了。”老趙看了一眼手表:“不是我說你,人家是個軟妹,等會來了之后你別跟餓急眼的狼一樣。”
“我這個人一表人才,你看我的眼神。”他扒拉著眼睛走到老趙面前:“多誠懇。”
“哎呀,走走走。”老張扒拉開他的腦袋。
而就在這時,老趙點了一下手環然后就開始通話起來:“好,我們就在這等你。”
掛了電話,他回頭看了一眼說道:“人家來了,你正經一點。”
不多一會兒,一個短發少女從小路上走來,她皮膚白皙,個子小小的,只是抹了點潤唇膏就已經感覺光彩照人了。
“哇…美女來的喔!”
老趙翻了個白眼,而那女孩走上前說道:“趙老師好…”
“我介紹一下,這是你師兄,以后課題上有不懂的找他就好了。”老趙指著那小子:“你說話啊,愣著干什么?”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感覺好熟悉。”那小美女歪著頭打量了一陣,然后突然反應了過來,伸出手笑道:“你好師兄,我叫余佩佩,你可以跟老師一樣叫我小魚。”
“曹驢!”老趙叫了一聲:“你握著人家手不放干什么?”
“是曹呂…”曹呂抬起頭看向老趙:“奇怪了…我也覺得她好熟啊,剛才好像看到了幻覺。”
而他只是驚奇,對面的小美女此刻卻已經眉頭緊鎖了起來:“你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馬車?”
“對對對,馬車!”
老趙搖了搖頭,打了個響指:“走吧,請你們吃飯,別廢話了,你們這個套路兩百年前就不流行了。”
說完他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的雕像,然后便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