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膽小鬼

　　“深夜闖入我家，你們想干什么！快滾出去！”西格瑪頃刻回神，厲聲喝道。

　　“我與幾位圣域大師剛剛正在觀賞阿特拉斯的優美夜景，突然發現殿下的住宅方向出現了強烈的圣光衰變波動，由于擔心出了什么事情，才跟著幾位圣域大師前來看看，沒有擅闖的意思，這個解釋，殿下滿意嗎？”哈里主教淡淡回道，他隨即將目光投向了羽翼不斷閃爍的雅典娜，冷冷道，“我感受到雅典娜殿下的圣光正在發生某種異變，光明浩瀚的圣輝正逐漸變得冰冷陰郁，不知道這件事情，西格瑪殿下能不能給我一個說法？”

　　“這不關你們的事情，現在滾出去，我會處理好一切的！”西格瑪吼道，“否則我會以擅闖私宅的罪名下令將你們逮捕！”

　　“我們是與幾位擔心殿下安危的大師聯袂而至，沒有擅闖私宅的說法。”哈里主教重復了一遍，隨即轉頭向身邊同行的死靈圣域道，“張伯倫大師，如你所見，雅典娜殿下的精神和身體狀況已經極不穩定，我們有充足的理由認為，她已經不適合呆在西格瑪身邊了，再這樣下去，對兩人都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有可能催生令人遺憾的悲劇，所以我提議，由我們將雅典娜殿下接到教廷小住，讓兩位殿下能夠有足夠的時間想清楚一些事情…”

　　“繞了這一大圈，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啊…不聲不響就籌劃了這種卑劣的陰謀，明明整天笑瞇瞇的，裝作一副慈眉善目的鳥樣，你可真是夠道貌岸然的，圣職者。”西格瑪怒極反笑，“我一開始猜測你們的來歷，還有些疑惑，圣職者怎么會這么虛偽？現在看來，還真是這樣，你們在嫉妒，嫉妒降臨的天使出現在了死亡國度，與一個死靈法師混在一起，而非來到自我標榜為天堂山親密盟友的你們的地盤，你們覺得這很讓人無法接受，所以要千方百計地將天使弄回去，不惜用這種偷偷摸摸低三下四的手段？你們比我還無恥啊，究竟誰才是死靈法師？你們的圣光就是教導你們這么行事的嗎！”

　　哈里主教淡淡一哂，并沒有理會西格瑪，而是又問了張伯倫一次：“張伯倫大師，您覺得怎么樣？”

　　張伯倫點了點頭，漠然道：“事實正是如此，我沒有意見。”

　　“張伯倫！”西格瑪一愣，旋即勃然大怒，“你說什么！”

　　與西格瑪的私交還算不錯的圣域大師淡然道：“幾位陛下早有交代，這一場較量，是您輸了，愿賭服輸，本來就是約定好的事情。”

　　“不不不，不應該是這樣。”西格瑪伸手示意張伯倫住口，“這件事情沒有你們想象得這么簡單，我必須要跟雅典娜在一起，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嗎？雅典娜殿下之所以來到人間，難道有著某種使命嗎？您的意思是，雅典娜殿下跟在您身邊，是某位神圣階天堂指揮官的授意？”哈里主教淡笑道，“那也無妨，這些天我們收集了一下殿下的平日言行，以及這幾日的表現，已經悉數傳回教廷總部，殿下如果堅持，那就由教皇殿下出面與那位天堂指揮官交談，當面問一下那位冕下，一個油嘴滑舌、行事輕浮、滿地撒野、滿口不良言語、刁鉆為難來訪者、還向圣職者兜售下流煉金產品的年輕人究竟能不能成為雅典娜殿下的伙伴和搭檔，您看可以嗎？”

　　西格瑪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那位裁決天使的脾氣他已經從雅典娜只言片語的描述中窺知一二，如果教皇真的告這種刁狀，保不齊這家伙甚至會直接下界…

　　但他還是沒有放棄，依然在做最后的掙扎：“雅典娜！對，雅典娜！她的意志是自由的！她的去留只能由她自己來決定！只要她愿意留下，你們就無權…”

　　“我想，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吧，西格瑪。”雅典娜早就被姬莉扶起，在圣騎士的圣光溫潤下，天使的狀況已經漸漸平穩，迎著西格瑪驚詫莫名的眼神，天使女孩兒忍住胸中突如其來的劇烈痛苦，輕聲道，“我們都需要時間，西格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別的，而是認清楚彼此的感情。不管這份感情到底是喜歡還是愛，胸中的痛楚不是假的，我對你的感情也不是假的，需要考慮的是你，對于你來說，我究竟算是什么…”

　　“…你這老王八蛋到底跟她說了什么！”西格瑪心中怒火升騰，上前一步，向著哈里主教咆哮道，“對一個單純的天使做出這樣的事情，你不覺得內心有愧嗎！”

　　他又轉頭看向張伯倫：“與外人一起對付我的感覺很不錯嗎？看著我被一步步逼到這種程度很爽嗎？你心中有所不滿，為什么不跟我說？為什么要做出這種事情？向他泄密的也是你吧！你這個吃里扒外的…”

　　“夠了！”望著漸漸失控的西格瑪，哈里主教暴喝一聲，包含著圣力的怒喝宛如平地里的一聲炸雷，迎著西格瑪憤怒的目光，大紅衣主教厲聲道，“你太沒有禮貌了！他是一直在關心你的師長！你以為阿特拉斯的諸位到底是為了誰才這么做的！”

　　“西格瑪殿下，你已經輸了，但我不認為你輸給了我，你輸給了愚蠢幼稚的自己！”哈里主教緊緊地盯著西格瑪的雙眼，仿佛要看穿死靈法師的全部秘密，“在初期毫無防備、以至于被我打得措手不及的是誰？是你！利用陽謀壓制住了我們，取得了先期優勢的是誰？是你！在我們選擇忍讓退步，并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慢慢懈怠的是誰？是你！漸漸接觸圣職者，重新產生了良好的印象，進一步放松警惕的是誰？是你！沉浸于新的游戲中，忽略了雅典娜殿下情感變化，從沒真正了解過她的心情的是誰！是你！你本有機會一鼓作氣將我們徹底趕出的，至少可以用連綿不絕的攻勢讓我們無法使用任何計謀的，但一次次的機會都被你白白放過！你本該從一開始就明白我們對天使勢在必得，但卻一廂情愿地認為我們會早早放棄，說到底，導致如今局面、被我輕松獲勝，只能怪你自己！”

　　“媽的，老子信任你們，錯的反而是老子了！？”西格瑪大怒道，“無恥！”

　　“所以說你幼稚！你是誰？你是死靈法師們未來的領袖！上位者怎么可以如此幼稚和單純，親兄弟尚且會有自己的私心，你為什么會認為我們甘心讓天使留在死亡國度？將人性想得如此美好，將事情想得如此簡單，認為這個世界上好人和壞人的界限分明，想要跟任何看上去不錯的人做朋友…出身于以殺戮和好戰聞名的華盛頓家族的你，為什么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哈里主教寸步不讓，緊緊盯住西格瑪的雙眼，沉聲道，“你想說這是善良？你錯了，這是偽善，就像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善良的人，他們之所以標榜善良，只是因為他們無力為惡，所以期待著這個世界充滿善意，但這并不是真正的善良。真正心懷善念的人，不會幼稚地認為這個世界充滿美好，恰恰相反，他們會明白這個世界的黑暗，睜開眼睛接受這個殘酷的世界，正是因為世界上充滿了黑暗和不公正，所以他們就有了戰斗的理由，為了守護他們所珍視的事物，可以不顧一切…”

　　大紅衣主教似乎回憶起了什么，眼圈有些泛紅，他平靜道：“西格瑪殿下，恕我直言，我這一生見過很多人，我可以判定，你也是偽善者的一員，雖然你有著令人艷羨的出身和地位，有著舉世無雙的天分，但卻依然活在自己所編織的夢境中，不愿直面這個世界的真相，這是膽小鬼的行徑，你一直標榜著要勇于面對一切、迎難而上的信念，但這只是為了掩飾你的懦弱，在你桀驁不馴瀟灑磊落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個膽小鬼的靈魂！”

　　“你放屁！”西格瑪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隨即怒道，“胡說八道！”

　　“不，你就是一個膽小鬼。是啊，將自己的逃避和懦弱當成是所謂的底線和信念，不想做的事情不去做，看不慣的事情就想管一管，天天吊兒郎當，覺得即使用這種放浪形骸的態度活著，也能穩穩當當地進軍傳奇，多么了不起的天才啊，多么強大的天賦啊，但是你的同齡人，比你天賦差的，甚至天賦可以與你比肩的，有些早就將自己投身血戰沙場，有的從一個小小的騎士侍從慢慢做起，有的隱藏了身份，有的背負著深仇，這些人才是天生的領袖，未來人族的希望，至于你，你只是一個被養在溫室里的花盆，你任性而亂來，以至于無法更好地回應身邊的人的期待，他們對你的耐心正漸漸消磨，讓大家對你漸漸失望，而你卻無法察覺到這種變化，更是拒絕直視這個世界的真實和黑暗，一味地活在自己所虛構的善意世界中，靠著自己的天分和周圍人的寵溺順順利利地走到了今天，嬉皮笑臉，插科打諢，所有輕浮差勁的表現只為了掩蓋一件事情，那就是西格瑪殿下，你在害怕，你在拒絕，你始終不肯融入這個殘酷的世界，簡直就像是不屬于諾倫的人！”

　　西格瑪心中巨震，他喃喃道：“我…我不是…”

　　“不是嗎？標榜著自己所相信的正義，實際上是非不分，既沒有長遠的眼光，也無法冷靜地分析利益，你只是喜歡管閑事，卻沒有相應的信念和實力，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因為你有多善良或者有多正義，你只是在自我陶醉和滿足，向他人和你自己不斷地證明自己并不是一個膽小鬼，只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好人，沒錯吧？幫助天使也是這樣，你只是居高臨下地施舍，享受著一個比你更天真更傻的天使依賴！”哈里主教的聲音越來越疾，他不斷地逼近，這位圣域大紅衣似乎產生了無窮的氣勢，迫使西格瑪不斷地退讓，“怎么樣，不對嗎？剝掉你那天才的外衣，內里只是一個沒長大的膽小鬼，你喜歡裝模作樣而愛慕虛榮，想當英雄但沒有擔當，你活在自己構筑的夢中，不想承認諾倫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卻享受著弱肉強食的法則所帶來的好處，因為你至今為止的一切成就，都建立在弱肉強食的基礎上！因為如果你沒有舉世無雙的天分，也只是一個廢掉的凡人！”

　　“聽好了，西格瑪華盛頓，讓我來揭穿你的真面目，你自命不凡，蔑視他人，自以為是，狂妄自大，偽善惡心，剛愎自用，下流無恥，不知所謂，滿腦子充滿著骯臟和奇怪的幻想，夢想著這個世界會圍繞著你轉動，蔑視著大多數沒有你聰穎但比你努力活著的人們，踐踏他們寶貴的夢想，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正確的人，然而這只不過是將自己的理想強加在他人頭上的膽小鬼！早晚要為此付出代價！”

　　往常能言善辯的嘴唇已經無法吐出一個字，西格瑪的表情已經漸漸僵硬，他仿佛昏死過去一樣，就這樣直挺挺地站著，聽著哈里主教狂風暴雨般的斥責。

　　這個大紅衣似乎能看穿他心里的所有秘密，將隱藏在夸張外衣下的那個最真實的自己從內心深處血淋淋地扯了出來，讓他無法反駁半句。“

　　“按照和死靈學院各位的約定，我來做這個惡人，希望這些話能夠將你喚醒。西格瑪殿下，這個世界并沒有你想得那樣單純，你已經逃避得更久了，是時候醒來了。世界很殘酷，很真實，所以才有戰斗的理由，您比絕大多數人要幸運，有天分的人，理應比沒天分的人走得更遠，你們會完成我們這些人所完成不了的夢想，所以我希望您能狗早早醒來。”哈里主教慢慢地蹲下，輕聲道，“成長必定伴隨挫折和陣痛，今天遭遇這個，并不是壞事，總沒有日后遇到真正無法挽回的、失去最重要事物的痛苦來得刻骨銘心…雖然我與殿下立場不同，也出于職責與您為敵，但同為人族，我方才之言，句句出自肺腑，希望殿下好自為之，如果把我這個老頭子的胡言亂語好好想想，以至于做出改變，不讓自己的身份蒙羞，成長為真正的強者，那真是人族的幸運。”

　　西格瑪沉默不語。

　　“其實您還有最后一個選擇，那就是下令將我們絞殺…嘛，您不會這么做，大師們也不會聽您胡鬧的，所以，告辭了。”

　　哈里主教點頭致意，隨即轉身離去，進入院子的眾人都一語不發，默然離去，姬莉和雅典娜走在最后，圣騎士一語不發，雅典娜卻深深凝視著西格瑪，伸出手來，想要說點什么，但姬莉卻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于是，最后的兩人也離去了。

　　西格瑪沉默地望著星空。

　　第一次品嘗到了，被世界拋棄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