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2 給自己一個機會
西花園。
書房里，清瘦老人坐在狼皮褥子上，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件，回憶著上面每一個名字。
俗話說蛇無頭不行。
九部要建立起來，就需要先把‘頭’搞定。
而經過這段時間的商量，討論，會議決策。
九部的腦袋終于有了苗頭。
總體而言，給出的人員架構，他還是比較滿意的。
這里面既有優秀的革命同志，又有經驗豐富的工人，還有銳意進取的領導。
既保證了九部建立的初心，又招呼了各方利益，維護了團結。
當然，這里面也有讓他疑惑的地方。
就比如被安排進來的人。
就比如被楊小濤要的人。
“老洪嗎？”
“這小子真會挑人啊！”
說到這里，清瘦老人笑起來，不過想到匯報上來的消息，楊小濤去了東郊胡同那里，老人就知道這主意是誰出的。
同時心里也多了一個念想。
有些人，是時候重新出現在人前了！
有些事，也該做出改變了！
“小龍，備車！”
門口童小龍立馬應了一聲，隨后出門準備車子。
“首長，這是九部的人員架構，您看一下！”
厚布遮擋住窗戶外的風，同時也擋住了進來的光，
哪怕這是一天中陽光最好的時候，屋子里依舊見不得光。
老人坐在桌前查閱文件，一旁黃色的燈亮著，咳嗽聲斷斷續續。
一旁秘書說完后，就不敢多言，只是站在旁邊等著。
老人將手帕放在抽屜里，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這才平復一下。
“都有哪些人？”
老人沒有看文件，而是開口詢問起來。
秘書連忙說道，“第九部的領導班子總共有六人！”
“六個？”
秘書神色平靜，老人卻是眉頭皺起。
“有誰？”
“首長是楊小濤同志！”
“第一書記李洪峰同志，第二書記田華同志，第三書記劉懷民同志，保衛處梁作新同志和后勤處的…”
秘書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最后的名字。
老人咳嗽一聲又拿起杯子。
“后勤處的誰？”
秘書這才低聲說出一個名字。
聞言，老人手上杯子停留在半空中。
下一秒，老人將杯子放在小心的放在桌上，隨后站起來，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然后在屋子里走著。
“這是楊小濤提出來的吧！”
老人一臉篤定的說著，秘書連忙點頭。
“是的，我們得到的消息，這是楊小濤同志提交上來的人選，這里面除了劉懷民同志，就是這位了！”
至于梁作新，那是保衛系統的人，楊小濤管不著。
但能夠讓梁作新做上保衛處的位置，顯然也是向著楊小濤的！
聽到這，老人緩緩吸氣，然后又輕輕點頭。
粗濃的眉毛下，眼神變的銳利。
“這是沖我來的啊！”
屋子里有些沉重，秘書更是仿佛身處狂風暴雨之中，大氣都不敢出。
“老洪啊！”
老人嘴中輕輕呢喃，腦海中浮現出曾經的點點滴滴，曾經的戰斗場面。
槍林彈雨下，血流漂杵！
那也曾經是，他的兵啊！
給他個機會吧。
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腦海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一個他從未有過的心聲。
“同意！”
兩個字，被老人用力說出。
同時，老人又說道，“六個人，不好！”
“田華同志不合適這種工作，調出來吧！”
秘書一聽臉色蒼白，因為這個田華可是那位女士特意叮囑派進去的。
而且沒了田華，剩下的五個人里四個都是紅星機械廠的，這…
這不就是搞小山頭，抱團嗎？
“首長，這位田華同志…”
秘書剛要說，就看到老人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看過來，心頭一驚奇，隨即低下頭，“是！”
“出去吧！”
秘書不敢多說，立馬拿起文件，然后小心的離開辦公室。
屋子里安靜的落針可聞。
良久，老人的咳嗽聲再次響起。
六機部，會客室。
周老端著一盤花生瓜子放在桌前，然后招呼著門口的警衛趕緊生爐子，這才坐在一旁，對著面前的老人欣喜道，“老李，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回來。”
“不過這樣也好，咱們哥幾個算是重聚了。”
“過兩天我把老徐他們叫一起，咱們聚一聚。”
聽到周老說話的老人臉上露出一抹緬懷，然后低頭拿起花生，用手一捏，發出清脆的聲音。
老人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軍大衣，露出里面的深灰色的毛衣，還有露出領子的白襯衫，身旁還放著一頂軍帽，正中間還鑲著一顆紅色五角星。
老人坐在那里，看上去身體顯得很單薄，兩腮因為營養不良，所以有些深凹，下巴短，胡子濃密，腦門子比較寬，一雙修長的眼睛，總是露出和煦的笑容。
“不了，他們都忙。”
老人嘴里嚼著花生，聲音略帶嘶啞。
周老聽了，有些嘆息。
當年，為了支援前線，他們投身鐵道建設中。
后來，從江對岸回來后，他們又馬不停蹄的投入革命建設的洪流中。
西北，西南，東南 從荒漠到戈壁，從高原到平原，從群山峻嶺到江河湖泊。
十年，他們一起風風雨雨，
十年，他們彼此相依相伴，互相鼓勵。
后來，為了造出蘑菇蛋，為了應對國外的威脅，上級啟動三線建設計劃。
他們幾個聽到上級要求后，都強烈響應號召，一個個向上級寫請戰書。
卻沒想到，上級選了眼前的人，而他們卻離開了鐵道，有了各自的歸處。
直到后來，他們才知道。
就在公布人選的前一天晚上，老李去了西花園。
至于說了什么，一次喝酒的時候，老徐喝多了，哭著說對不起老李，他們才清楚事情經過。
原來當初上級選的并不是他，而是老徐。
可他卻是以建設家鄉的理由強烈要求回去。
這理由很牽強，但這決心，讓上級無法拒絕。
于是，他就帶著一家人，帶著四九城的上千名鐵道兵，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這一去，又是三年。
三年來，他也打聽過對方的情況。
難，很難，非常難。
白天忙著鉆山洞，鋪鐵路。
晚上還要幫助建工廠。
吃，沒得吃，有時候山上的野菜都不夠分的。
住，沒地方，很多人找個土坑坐在里面就是一晚。
可就是這樣的環境，沒有一個人退縮，沒有一個人喊累。
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們要做的，就是為國家留下崛起的‘種子’。
哪怕再來一場抗戰，他們也能利用這套‘設備’，重建家園。
所以他們是驕傲的，是自豪的。
“其實，我，真不想回來啊。”
老人突然開口，眼眸中帶著些許渾濁，語氣卻是堅定。
“工作已經到了關鍵時候，同志們都在那里奮斗，而我，卻做了逃兵”
“老李，你不是逃兵！”
周老語氣嚴肅，心里卻是有些痛。
當年如果這位不去的話，自己這位置，很大可能就是他的。
不過在這位眼里，只要能夠為革命，為領袖做點事，其他都不在意。
“老周，知道嗎？”
“山擋住，我們就挖山。”
“水擋著，我們就筑壩。”
“每一公里下，都埋葬著我們一名可愛的，戰士。”
“你說，火車不通，我，我這回來算什么事？”
“我離開的時候，后背都火辣辣的啊！”
聲音沉重，竟有些凝噎。
周老低下頭，伸手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
兩人沉默著，一時間不知如何說起。
良久，周老才放下杯子，然后抬起頭，認真的看著，“老李！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別的我不敢說，這九部，跟其他部門，不一樣。”
周老如此說，老人有些動容，卻依舊保持沉默。
“知道上級為什么要成立九部嗎？”
“因為在上級看來，這也是一次機會，一次加快革命建設步伐的機會。”
“老李，留在這里，你的抱負，才有意義。”
周老深吸一口氣，隨即懇切的開口，“老李，給自己一個機會吧，別讓自己過的太難！”
老人低頭，沉默！
心里還是放不下那群鐵道兄弟！
“也給鐵道弟兄們一個機會，讓他們，過的好一些！”
老人身體一顫，似有所觸！
再次拿起盤里的花生，啪嗒，外殼捏破，露出里面皂紅色的花生米，隨后放進嘴里發出嘎嘣聲。
“九部，真像你說的那樣，重要嗎？”
這次，老人的聲音不再嘶啞，卻多了一抹好奇。
周老聽了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文件，然后放在桌上，“看看，這是我們的長江號。”
周老指著最上面的一張照片，隨后說道，“這船上用的燃氣輪機，就是國外也沒幾家有。”
“而設計出燃氣輪機的，就是楊小濤同志，同時也是紅星機械廠制造出來的”
“你知道嗎？因為紅星機械廠生產的農具，西北農場那邊糧食產量增加了一倍！”
“還有他們研發出來的新式機床，國內的工業水平穩步提高，就是你們‘備份’的鋼鐵廠，用的氧氣頂吹轉爐技術，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現在，你還覺得不重要嗎？”
“你在南邊，總聽過三學精神吧！”
老人腰背挺直，默默點頭。
“楊小濤就是創新精神的倡導者，紅星機械廠就是實踐者，而事實證明，他們是正確的，在正確的道路上前進！”
“就像這次，雖然不能說，但你也是九部的書記了，我就不瞞你了。”
“咱們這次憑借白駒戰機成功俘獲了一架黑鳥偵察機…”
“老李，你去九部，只會讓自己的抱負更快的實現！”
隨著周老一點點的將紅星機械廠的事情說出來，老人的興趣，越來越多，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熾熱！
等周老說道最后，老人突然來了興趣。
“老周，你說，他們的機器，能不能幫到我們鐵道？”
“能，肯定能！”
周老斬釘截鐵的說著，反正不能的話，就找楊小濤。
楊小濤肯定能。
反正只要能留下這老兄弟，他，他大不了去跟楊小濤喝頓酒，他們六機部，還是有點家底的！
為了老兄弟，拼了！
“我想去機械廠，看看！”
老李認真開口！
聞言，周老臉上竟然露出激動的神色，“好好！”
“我給老陳打電話，咱們一起去！一起去！”
“不用，我們直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