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庵不是皇家尼庵,謝玉琰未曾去過,卻在《會要輯稿》里看過曾有后妃請去慈云庵,只因慈云庵與其他尼庵不同,里面的比丘尼勞作、染布,雖說要付出許多辛苦,但日子會更自在些。
但宮中妃嬪究竟不是常人,哪里能隨意安置?禮法、規矩一向凌駕于人,想要逾矩就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所以這也就是為何,幾十年后慈云庵染的布帛很有名氣,卻一直沒被朝廷敕封被皇族所承認。
凈圓師太沒有反駁謝玉琰的話:“你就是這樣說服寶德寺主持的?”
謝玉琰清楚凈圓師太問的是“佛炭”之名,師太猜到佛炭可能不是源于寶德寺,而是她的手。
但即便彼此心中清楚,謝玉琰不承認,旁人自然更加無法證實。
謝玉琰故意避開道:“寶德寺主持贈予我佛炭的方子,我幫寺里挖掘石炭也是應當。”
不等凈圓師太接口,謝玉琰接著道:“再者,買賣之事,寺廟不好沾手,由我來做更為妥當。”
“寺廟將炭場賣給我,我用僧人做工給他們工錢,那是一視同仁,但是反過來,寺廟若請雇工前去挖石炭去賣,那就是欺壓百姓。”
“一樁好事也能被詬病成惡行,那些謾罵寺廟的人,八成都是衣食無憂,真正因此獲得生計之人,卻無法說話,更不能保住自己的活計。”
“正當的獲利不能擺在明面上,私底下的買賣反而會愈發猖獗,正因為默認了寺廟背地里賺銀錢,養活寺中僧人,對他們抱著寬宥的心思,即便看到了,也視而不見,寺廟主持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什么買賣都敢去做。”
“這也是為何寶德寺主持會愿意將佛炭秘方給我。主持不想販賣度牒,不想與人合謀置換寺田,只用石炭換取銀錢,支撐寺廟。”
凈圓師太道:“善人呢?販賣佛炭、幫著寶德寺挖掘石炭、修葺寺廟,原本是功德一件,卻拱手讓出了好名聲,不覺得可惜?”
謝玉琰道:“我是商賈,能在寶德寺做買賣,是因為有利可圖,算不得功德,也不能算功德。”
凈圓師太捻動佛珠:“善人這般說法,貧尼從前未曾聽過。”
謝玉琰微微露出一抹笑容:“與功德沾了邊,買賣不好做。”
凈圓師太眼睛中不由地也有了絲笑意。
凈圓師太道:“依善人看,若是在庵中作染坊應該如何算?”
謝玉琰道:“庵中用來做染坊的屋子,算成掠房錢,每年足額交給庵中。”
“另外,染坊所有盈利的三成也歸慈云庵。在染坊做活計的比丘尼,染坊會照常付給她們工錢,這一筆不算在盈利之內。”
凈圓師太仔細思量:“這么說,我們只要用些屋子,就能換得這么多銀錢?”
“慈云庵出的不止是屋子,”謝玉琰道,“在庵中作染坊,不會有行會找上門,即便他日真的入行會,行會錢也不會要得太多,還能擋住一些和買、私派徭役,借著慈云庵的名聲,布帛也會更加好賣。”
凈圓師太看著謝玉琰:“善人這么一說,三成好像又少了。”
謝玉琰道:“庵中染布手藝好的雇工,每日工錢至少三百文,其他人一百五十文到二百文。”
凈圓師太道:“女尼也是如此?”
謝玉琰點頭:“每日還會供一頓飯食。”
凈圓師太半晌沒有說話,謝玉琰也不著急,只是慢慢飲茶。
凈圓師太道:“庵中還需要些寮房,安置一些沒有去處的女子。”
謝玉琰點點頭:“明日我就能讓工匠上門修葺屋子。”
“做好文書,就讓人送來給我,”凈圓師太道,“不過有話在先,染坊若是虧了銀錢,慈云庵是不管的。”
謝玉琰應聲:“自然。”
其余話就不必說了。
謝玉琰起身告辭,凈圓師太讓沙彌尼將人送出慈云庵。
片刻之后,凈云師太進門坐下來:“如何?”
凈圓師太點點頭:“就是她了。”
“不再看一看?”凈云道,“之前司儀不是還說,擔憂有人利用慈寧宮。”
凈圓師太卻不在意:“我為慈云庵爭利,她卻答應將銀錢給雇工。”
只這一點就夠了。
所以她才會說,她們的思量是一樣的。
能決定染坊的,不是慈云庵,也不是商賈,而是雇工。她是看到南城碼頭的繁華,才會問起染坊,顯然謝娘子看得清清楚楚。
凈圓接著道:“再說慈寧宮就在那里,能用上,是她的本事。”
都是慈寧宮的人,她與死守著慈寧宮的司儀和典薄不同,她們入了慈寧宮也被困在那里,而她早就走出了那道高墻。
謝玉琰上了馬車,于媽媽低聲道:“我們去云棲寺?”
謝玉琰應聲:“過去看看智遠大師和嚴隨。”
馬車上放著不少物什,都是準備送給師徒二人的。今日她本該去云棲寺迎人,不想凈圓師太讓人來請,她只得先來慈云庵。
智遠大師能順利接掌云棲寺,于媽媽心里也松口氣,大娘子以后有了地方可以去,她就不用膽戰心驚。
王大人膽子愈發大了,在街面上連馬車都敢闖,一次兩次可能還行,這種事做得多了難免被人盯上。
王大人臉皮厚,她家娘子可沾不得這些。
再說…王相公府上…于媽媽想想就覺得不是什么好去處,大娘子沒決定之前,與王大人那些事都做不得數,他日大娘子一句話,王大人也得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外。
馬車一路到了云棲寺,于媽媽前去叫門,門口守門的小沙彌道:“今日閉寺…”
于媽媽笑著道:“我家大娘子來與主持大師商議供奉舍利匣的事。”
小沙彌聽說舍利匣,立即行了佛禮:“小僧這就去稟告主持。”
謝玉琰從馬車上下來,還沒見到小沙彌去而復返,就看到一個奔跑過來的身影。
嚴隨臉上滿是壓制不住的笑容,遠遠地就喊著:“大娘子…”現在他總算知曉,他們能留在這寺廟中,都是因為謝大娘子。
謝大娘子才是他們師徒的貴人。
在寺中聽到嚴隨聲音的智遠大師,下意識地就要轉身往寺中深處去。
不過隨即他腦海中閃過一句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廟都給他備好了,他能往哪里去?
晚上再發另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