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眼看著那舍利匣就要被拿走。
“等等。”
高夫人格外急切,加之她倉促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捧著舍利匣的人沒有在意,仍舊繼續往前去。
“等等,”高夫人再次阻攔,快走幾步到了舍利匣前,“這…這…是舍利匣?能不能先別搬走,我想仔細看看…”
那小廝不明就里,一臉茫然地去看謝玉琰。
謝玉琰走上前:“夫人這是怎么了?”
高夫人一顆心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身邊的兒媳孫娘子也意識到什么,眼睛中滿是驚詫。
高夫人好不容易穩住心神:“這舍利匣是從哪里來?”
謝玉琰聽到這話,沒有遲疑地道:“這是我們的瓷窯燒制的。我來汴京的時候,就將它帶了過來。”
高夫人接著問:“一直放在這里嗎?”
“樓閣修葺好了,才搬過來,”謝玉琰想了想,“算起來不過兩三日。”
高夫人下意識握緊了帕子:“有沒有拿去云棲寺里面?”
謝玉琰搖頭:“不曾。”
高夫人的視線沒法從舍利匣上挪開,她想要伸手去觸碰,手卻控制不住的發抖。
“夫人,”謝玉琰道,“您…”
高夫人終于伸出手拉住了謝玉琰:“娘子,這舍利匣能不能留下…讓我帶回去…我用一用…”
謝玉琰示意于媽媽將舍利匣接過來,然后道:“不如我們進屋再說。”
高夫人見東西沒有被帶走,連連點頭。
幾個人重新坐下來。
于媽媽將舍利匣擺在了桌案上,高夫人的目光一直盯著,眼睛有些微微發紅。
謝玉琰試探著道:“這舍利匣按理說是佛家葬具,雖說這其中還沒有盛放高僧舍利,但燒制出來后我就將它供奉去了寶德寺。”
“這次我之所以帶來汴京,是因為朝廷選去榷場的瓷器,需要窯口多送來些瓷器式樣,而這三彩舍利匣,是我們窯口師傅燒制出最好的器型之一。”
“所以這瓷器我們卻是不賣的,等選瓷過后,我就會將它贈給寶德寺,這是早就與寶德寺主持智遠大師說好了的。”
高夫人聽著這些話,愈發覺得這舍利匣不一般,尤其是三彩的顏色,尤其的鮮艷,被陽光一照,仿佛發著淡淡的光暈。
高夫人幾乎認定了就是靜玄口中提及的物什。
不然怎么會這般巧合?
不但是蓮花蓋的舍利匣,而且又曾在寺中供奉過。
高夫人忙道:“我不是要買…我也知曉這…不能買…我就是想要借回去看一看。”
說到這里,高夫人想了想:“不會耽擱娘子的事,我可以拿銀錢作保。”
“夫人不必如此,”謝玉琰思量片刻道,“看夫人這般著急,不知要將拿這舍利匣作何用處?”
高夫人不知該不該說,她頗有些為難地道:“不是瞞著娘子,是有些事還不能確定。”
謝玉琰點了點頭:“我只能借給夫人兩日,兩日之后,帶來南城碼頭歸還。”
高夫人登時面露喜色。
謝玉琰接著道:“請夫人定仔細存放。”
高夫人連連應聲:“我一定倍加小心,萬不敢出什么差池。”
話說完,謝玉琰又看了看舍利匣,這才起身向外走去。
高夫人立即起身相送:“還不知曉大娘子名字。”
“我姓謝,”謝玉琰道,“夫家大名府永安坊楊氏。”
謝玉琰上了馬車。
走出很遠之后,于媽媽還在想方才高夫人臉上的神情,其實說起來,那舍利匣確實幫了沈家的忙。
如果不是靜玄,沈四娘子的事也就不會暴露于人前,不過于媽媽也想過,大娘子如何知曉的這些?興許大娘子已經想起了從前的事,又或者打聽出這樁案子的是王大人。
不過在別人眼里,不管是王大人還是大娘子,都與這案子沒有太大關系。
高夫人不知是聽了靜玄那些話,還是這舍利匣燒制的委實太好,讓她覺得眼前的舍利匣,愈發不一般,竟不敢輕易去碰觸,讓人去府中取來了檀木箱子,墊上了許多綢緞,又將舍利匣仔仔細細包裹好,這才放入木箱中,送上了馬車。
孫娘子望著那檀木箱子:“娘,您這是想要拿去給那比丘尼看?”
高夫人點點頭,她就是想要弄清楚,萬一這是真的呢?
孫娘子接著道:“將舍利匣帶去大牢…是不是不太好?”
“自然不能送去大牢,”高夫人想了想,“老爺不是去了刑部嗎?我們將老爺喊出來,請里面通融一下,將比丘尼帶到后院去辨認一下。”
拿定主意,高夫人也不耽擱,吩咐車夫直奔刑部而去。
沈家下人將沈重珍從刑部衙門請出來,高夫人就將舍利匣的事說了。
“若是真的,這舍利匣我們定要好好供奉。”
高夫人心中始終過不去那道坎,能證實是佛祖顯靈,就能說服她,四娘沒有一直在受苦,她現在只要閉上眼睛,就會胡亂思量,不知四娘被害的時候有多害怕,有多疼,一定盼著他們能找到,救下她。
她的四娘最怕疼了。
沈重珍如何不知曉夫人的心思,他也是一樣。于是鄭重地抱起了檀木箱子,腳步堅定地向刑部走去。
靜玄一直縮在大牢的角落里,審訊的官吏問她什么,她就說什么,沒有任何心思掙扎,對她來說,若是能立即得到判罰的結果,反而是種解脫。
“你,出來。”
靜玄木然地向大牢外看去,人卻沒有動,獄卒不耐煩進去拖拽,靜玄卻不掙扎,獄卒隨意折騰。
迷迷糊糊中,知曉被人帶出了大牢,然后又走了一段路,然后被丟進了一間屋子中。
靜玄垂著頭,沒有去看周圍的情形,只是依舊縮在地上。
“你說見過一只舍利匣。”
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靜玄本不在意。
可是那人繼續道:“你看看,是不是這只?”
靜玄茫然地抬起眼睛向前望去。
桌案上,擺放著一只三彩舍利匣。
仰蓮蓋,四面鏤空,匣身四角下面都有一個蹲獅,匣身中間各有一個門,門兩側站有守門者。
靜玄那略微渙散的目光,突然睜大,呼吸幾乎都停滯了,緊接著她的面容變得扭曲,整個人突然從地上跪起來。
喉嚨里控制不住地發出怪異的聲響,然后她開始叩首,一邊叩首,一邊念佛號:“阿彌陀佛…”
靜玄將頭使勁向地上磕去,不消兩下就鮮血直流。
說著她開始反復念叨起來。
“愿斷一切諸惡業,愿修一切諸善行…”
“弟子錯了,求佛祖原諒,求佛祖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