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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進香

  郭大全忙道:“留些放在那屋里。待會要發月錢、過年賞銀。要是只進不出,那不發財了呢。哪有那么好的事!”

  郭勤聽了忙和管事核對數目安排。

  清啞趁空對爹和大哥道:“爹,這個專利我們要當心。”

  她不知怎么說,因為清楚家里人對掙錢的執著,這個專利使用費看起來收錢容易,怕他們為了銀子就忘乎所以了,特別提醒一句。

  郭守業忙道:“爹曉得。”

  郭大全也笑道:“大哥不會鉆錢眼的!”

  清啞見二人聽進去了,才放心。

  管理還得他們來,她可沒本事管。

  當下事了回屋,和沈寒梅二嫂整理年貨。

  這一年的熱鬧自不必說,耳根就沒有清靜的。

  清啞和家人共度新年,心情很好,像個孩子似的放開了玩。這情形等過了年三十就變了,從初一開始,各路親友上門拜年不計其數。拜年還在其次,求親才是主要。長輩們找各種機會見她,想各種說辭要打動她。

  清啞嫌煩,只得再次投入鉆研工作,房門也不出。

  吳氏便為她謝絕一切來訪,才清靜了。

  清啞沉入研究便忘記了身周的一切,結果這個正月她比往年都忙。一直到二月中,她設計完成兩幅織錦,集中的熱情和靈感才消退。然后她感到一陣疲憊,再也不想摸紙筆了。出門看見柳枝吐露鵝黃嫩芽,田間地頭石縫里到處冒頭的淺綠小草,心便按捺不住了。

  郭守業和郭大全等人在正月初五就去了城里。

  沒讓清啞跟去,這是規避夏家的意思。

  因此綠灣村家里就剩吳氏、郭大有兩口子和巧兒郭儉。

  清啞便對吳氏說,她想坐船出去逛。

  因郭大有沒空。吳氏不放心她獨自出去,想了想道:“二月十九有廟會。要不你跟娘去五橋觀音廟上香好不好?娘早說要去給你二嫂求個簽的,上個香,許個愿,一直沒得空。”

  清啞忙抱住她胳膊,用力點頭,眼睛笑彎了。

  吳氏便知道她這是喜歡了。想去呢。

  就笑道:“那我們明天去。你也求個簽。”

  說完心里升起期盼:這樣也好。帶閨女去了,順便向觀音菩薩求個好姻緣。閨女這樣心善,觀音菩薩一定會保佑她嫁得如意郎君。

  清啞點點頭。還是看著她。

  吳氏就說這五橋觀音廟多靈驗,誰家媳婦求了生兒子了,又有誰家老娘生病大夫都看不好,去廟里求了一道符化水喝了就好了。又有誰家求姻緣等等,“一到廟會的時候。人擠不動。那個大樹上掛滿了紅綢子。”

  清啞含笑聽著這些民間傳聞軼事。

  她之所以一聽“五橋觀音廟”就動心,不是為了去廟里進香,而是聽娘和嫂子們說起過幾回觀音廟的情況,對那環境感興趣。

  五橋村在景江上游。離烏油鎮還有十幾里。原名吳橋,因為村中水網交錯,有五座石橋。久而久之,人們便稱呼為五橋村了。

  五橋村頭有個觀音廟。廟前有棵銀杏樹,幾人合抱粗。

  清啞第一次聽見這個地方,腦海中就浮現一副圖畫:

  一棵古老的銀杏樹,張開龐大的樹冠,稠密的枝葉間系滿了紅綢紙簽;一座古老的廟宇,并不軒昂壯觀,青石路縫隙和青磚墻面上布滿蒼苔,斑駁脫落;善男信女從水陸各道趕來,滿臉虔誠地或圍在樹下磕頭,或一步三拜地拜向廟里…

  這情景給她一種奇妙的感覺。

  今天吳氏一提,她便答應要去。

  當晚便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起大早走。

  巧兒也要去,被吳氏哄住了,讓她在家陪娘、帶弟弟。

  次日凌晨,清啞帶著細腰細妹,吳氏帶著楊安平家的和兩個媳婦,另有阮秀帶四個少年護院駕船,一行人往五橋趕去。

  且說五橋村,村尾有個老篾匠趙大爺。

  正月初四那天,趙大爺家來了兩個青年漢子,他對鄰居說是他遠房表侄,因家里沒得過才來投奔他。兄弟倆都是一臉絡腮胡子,頭發蓬亂,一身拖泥帶水的衣裳,袖子拖老長,看著有些邋遢,好在一個體格健壯魁偉,一個身材修長挺拔,才沒那么顯落魄。

  兄弟倆撐一條小船,在水上打魚討生活。

  有時早出晚歸,有時幾天不見回。

  見過幾次后,村里人就習慣了有這兩個人在。

  有時打了魚,他們就坐在廟前的銀杏樹下,一邊賣魚一邊聽人天上地下閑扯,講些風土人情和鄉間趣聞。

  那年輕一些的漢子很少說話,偶爾插一兩句,也是問的多。

  老大就話多些,有問有答。

  這日早飯后,兄弟兩個提著起早打的魚又來到銀杏樹下。

  樹下已經坐了許多做小買賣的:有賣米糕的,有賣豆花的,有賣香燭紙錢和裝了平安符的荷包的,都是村里人,趕早來等香客,好賺個零花錢。

  見了他們,眾人忙招呼。

  說笑間,有老漢見那年輕漢子仰頭看樹上,主動講起這系紅綢和許愿紙簽的習俗來,“靈驗的很!”

  話題很快扯到觀音廟,說這廟的觀音特別神,護持五橋村的人。

  “那還發大水,這廟也被淹了?”年輕漢子聲音低沉。

  “年年都破圍(堤),這廟哪一年不淹!”有人笑道。

  “怎么不修圍埂呢?”年輕漢子又問。

  人們便七嘴八舌說,年年修,年年破。

  “用那些沙袋糊弄人,怎圍得住!一沖就垮了。”

  有經驗的老漢不住搖頭。

  另一個漢子道,聽說朝廷派人來修,怎么不修好。

  大家就嘆氣,說他們從來沒看見哪個官兒用心修過。

  年輕漢子就問用什么材料修圍堤。往年都修過那些地段,每年大概什么時候破圍,破圍后他們怎么辦,“眼看就到時候了,我們早些做準備,好逃命。”

  眾人都笑,說“往哪兒跑?就躲這廟里最穩當。”

  “這廟有觀音保佑。淹了幾十年。廟也沒倒。瞧。還牢實的很!這樹也是,越淹水長得越旺。我小的時候,它就有這么粗了。我們從小在樹下玩大的。天熱的時候。坐在這樹底下都不用扇扇子,涼快的很。我們一年到頭沒病沒災,不都是觀音保佑!”

  “水漲最高的時候,都淹到這樹根來了。”

  “你說怪不怪。大水從來沒淹過這樹根。”

  “漲水的時候我們都躲到觀音廟來。”

  “水一退,樣樣都照常。”

  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這觀音廟和銀杏樹的種種奇特。

  年輕漢子正凝神聽著。忽然目光盯著埠頭不動了。

  雜亂的埠頭駛來一艘船,比烏篷船要大些,看著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擁有的,船頭站著兩個少女。一個美艷,一個…空靈沉靜!

  他一只長袖微微顫動,不知怎么了。

  清啞望著前方枝繁葉茂的龐大銀杏樹冠。呈完美的蘑菇傘狀,才張開的綠葉色澤青嫩。十分養眼;樹上系了許多紅綢;對比之下,樹下坐著的人仿佛縮小版。

  她情不自禁微笑,果真跟她想象的不差呢,好壯觀!

  船靠岸后,吳氏挽著她的胳膊,被眾人簇擁下船。

  清啞徑直向古樹走去,兩眼始終沒有離開樹身。

  在離古樹幾丈遠的時候,她停下了,細細觀賞。

  因為再近就看不清全貌了。

  樹干少說也要四人合抱,樹根盤結,枝柯交錯,樹冠遮天蔽日,歷經歲月風霜,古樸優雅,姿態飄逸。綠葉間,許多紅帶飄動。

  看著,忍不住微笑搖頭。

  年輕漢子好像聽見她輕聲抱怨:“好好的樹系這么多紅帶子!”

  “好不好看?”吳氏問。

  “好看!”清啞隨口回道。

  “來,拜一拜。這樹靈吶!”

  吳氏雖不能理解閨女的雅趣,卻知道她喜歡這類風景,很配合地陪她看樹,看了覺得不拜不虔誠,所以拉她拜一拜。

  清啞想這古樹不知幾千年了,是值得尊敬的,就拜吧。

  于是,母女又向前走近些,細腰等人忙跟上。

  清啞忽然有被強烈關注的感覺,這才看向樹下。

  樹下坐了許多做買賣的人,都是樸實的莊稼人。這時都好奇地看著她們。賣的東西雖普通,這民俗景象卻是她最喜歡看的。

  她便忘了找注視自己的人,走過去挨個觀看,一面臉上帶笑,輕聲道:“這什么…啊,好大的紅鯉魚!”

  自她走來,青年漢子仿佛僵住了。

  聽見她說話,他靜了一會才道:“姑娘想要?”

  清啞見另一個桶里還有幾條大鱖魚,都十分鮮活,動了想要的念頭,因對吳氏道:“娘,這魚新鮮,買了晚上煮…”

  一語未了,被吳氏止住,急道:“別瞎說!在這買魚,都是用來放生的,不能殺!罪過罪過!菩薩莫怪,莫怪!她人小不懂事,平常心最善的。”

  清啞便悄悄吐舌,轉臉,恰對上年輕漢子的目光。

  忽覺他與人不同:不像那些鄉民好奇地看她,目光有些瑟縮有些羨慕,是窮人看富貴人慣常的目光;他的目光很明亮,眼神有些奇特,她有種熟悉的感覺,目光便在他臉上多停了一瞬。

  確定這人她不認識,遂收回目光。

  年輕漢子也垂下眼瞼。

  吳氏告罪過后,對清啞道:“回頭再買了放。你先來拜拜。”

  清啞便上前,對著古樹雙手合十拜了幾拜。

  拜完了轉身,望向另一個攤子:竹簍子支著一個圓篩子,篩子里攤著白粗紗布,上面放了幾塊綠瑩瑩的餅,好誘人!

  她看向吳氏,微笑,“娘,買個餅。”

  吳氏也忍不住笑了,“想吃?”

  清啞忙點頭,這個餅是用田間地頭掐的嫩蒿葉擰出汁來做的,里面有餡兒,叫做“粑粑”,說是三月三吃,粑魂的。

  吳氏就叫楊安平家的買了幾個。

  遞一個給清啞,笑道:“外頭的東西就好吃吧。”

  清啞接過來,咬了一口,閉著嘴慢慢嚼。

  吳氏滿眼寵溺地看著她。

  想起以前她小時候帶她去烏油鎮,路過冒著香氣的煎餅攤子或者包子鋪,小小的清啞總是目不斜視,裝不在意的樣子,她見了格外心疼,就會買幾個,也是像這樣子看著她吃,她自己一個也舍不得吃。

  想著,吳氏滿心柔情,又問:“好不好吃?我再買塊糕給你。”

  又叫楊安平家的去買蒸米糕。

  她很享受這買東西給閨女吃的感覺。

  清啞咽干凈了,點頭道:“香!要是加點蝦仁就鮮了。”

  那餡兒是用水芹豆干辣椒調拌的,很香,她覺得若加點蝦仁會更鮮。蝦子不是難得的,這個季節,只要扛個蝦爬子出去轉一圈,一斤蝦米總能有,炒韭菜或者燜筍都好。

  吳氏急攔道:“又說!”

  楊安平家的笑道:“姑娘,來這兒都是吃素的。”

  旁邊人都笑了起來。

  清啞醒悟自己又說錯了,褻瀆了菩薩。

  一瞥之間,就見青年漢子眼中隱隱有笑意。

  她心頭又涌現奇怪的感覺,望著他。

  漢子似乎有些不安,又垂下眼瞼。

  他大哥忙笑問道:“姑娘可要這魚?”

  吳氏道:“我們先去拜菩薩,回頭再來。”

  一面拉著清啞走向青石臺階,往廟內走去,細腰細妹等人緊隨,阮秀帶著兩個少年跟在后面。

  清啞走了幾步,猛回頭看。

  樹下有幾個農婦正望著她笑,別無異樣。

  她疑惑地掃了一圈,又轉過身去。

  這一棵銀杏樹就映得廟宇古木森森,配上布滿蒼苔的青石地面、青磚墻面,說不出的清幽古樸。再者,來的人雖多,卻并不喧囂擁擠,人們都專注在自己虔誠的心思里。

  清啞覺得心頭很寧靜安詳。

  廟不大,就兩進,每進三間,但都很寬敞、朗闊。

  正殿供著觀音像。

  吳氏虔誠地跪下磕頭,嘴里念念有詞。

  拜過了,還抽了一支簽。

  然后,又叫清啞跪拜,抽簽。

  “試試看。很靈的。”吳氏期盼地慫恿她。

  清啞點點頭,果真跪下默默拜求。

  她這會兒也想看看,上天能否給些啟示。

  抱著簽筒用力搖,然后抽了一支。

  拿出來一看,是八號簽。

  和吳氏走到東屋,又拜過送子娘娘后,找一個老和尚領簽文。

  吳氏先領了,交給清啞看。

  清啞看不懂,依舊遞給老和尚,請他解釋。

  清啞的簽文一拿來,展開一看,不由愣住。

  只見黃色箋紙上錄了一句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是上上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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