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城外,營寨慢慢建起,建得很快,且很堅固。
因為有一件事是蘇武萬萬沒想到的,許多建造營寨的木材之類,都是湖州城里送出來的,甚至湖州府衙還派人出城來幫忙。
這是蘇武第一次有這種待遇,邢岳在蘇武心中,那自是越發不錯。
至于那八十萬貫錢,也來得極快。
三千步卒也到,三千輔兵帶著諸般輜重車輛來得最慢,營寨里忙碌非常。
水軍也來報備,從吳興塘水道慢慢行來,還有部分水軍在把湖州城池通往太湖的水道某些區域進行拓寬,倒不是多大的工程。
所有人都動起來,挖壕溝,營寨之外到處挖,營寨里也開始挖井,倒也不必挖多深,兩三米就出水。
架弩,床子弩,八牛弩,這一回,蘇武準備得認真非常。
神臂弓,也叫神臂弩,這是以往蘇武只聽過沒見過的東西,這一次在東京帶了七百多張來,這東西是大宋弓弩工藝的極致之作,且造價十分的昂貴,只有東京才有的玩意。
此番,蘇武得了七百多張,便是這般的弩,與以往蘇武麾下士卒用的弩比起來,那真就是鳥槍換炮。
隨便一箭射去,兩百四五十步的射程,乃至射到三百步外都可以做到,重甲能透,能真正洞穿,這在冷兵器時代真是不可想象的東西。
連花榮得到了一張之后,都喜歡得舍不得離開手,那是摸來摸去,擦了又擦,反復觀瞧。
湖州城頭,也出現了許多身影,都在眺望城外慢慢建起的營寨。
城頭上有軍漢,也有一些大戶之人,便是知府邢岳讓這些人上城來看,主要是為了籌錢,便是八十萬貫給出去了,若真是那般的死戰不退,再給多少錢也是應該。
這般認知,從來就有,但這般事情真做到,就還得有一些商議,最好都是你情我愿之事。
為何大戶人家輕易不愿離開家鄉?
因為這個時代真正值錢的東西,都是不動產,土地也好,房屋店鋪也罷,這些才是真財產。
至于錢財,這東西是很有用,只是也帶不走,真若是出門逃難,能帶得幾斤錢去?錢可是重物,很重之物,若是沒有蘇武這般幾千人的輔兵車隊,那是帶不走多少的。
更何況如今世道不太平,離開了家鄉,上哪都是待宰的羔羊,到處還有亂民強盜,乃至巧取豪奪之輩。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越是豪富的人家,越是不愿背井離鄉遠走,反而是那些沒有什么大財產的人,更愿意遠走他鄉。
古代許多高門大戶,在國破家亡的時候更容易成為敵人的順民,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這里。
也聽城頭之上有人說:“這些可當真都是禁軍之精銳?”
便也有人點頭:“那錢總管之語,豈能有假?只說便是二百騎,就能輕易把兩三千賊人打得落花流水。”
“唉…聽說這番再來,是方臘賊,來了十萬之眾…”擔憂的語氣自不必說。
“是啊,邢相公說,這些禁軍精銳定會死戰不退,希望當真如此吧…”
邢相公其實就在不遠,正在高聲說:“諸位,可都看到了,這一支大軍可不同凡響,那領兵的軍將正是朝廷的前鋒大將,名叫蘇武,表字子卿,在北地,那可是有名的剿賊之將,最擅剿賊之事,深受朝廷信任,此番,必能幫著湖州擊退賊人!”
邢岳也難,此番可不僅僅是為了籌錢,還為了發動壯丁上城幫忙,湖州城不算小,但能調動之軍不過四千余,若要保險一些,這是遠遠不夠的。
城池大了其實很麻煩,就好比汴京那般的城墻,城墻繞去六七十里地,便是城墻上一米站一個人,把這城墻站滿了也要三萬多人。
這還只是站一圈,若真是要保證一個防守的強度,還要防止敵人聲東擊西之類的手段,那便是十萬人都遠遠不夠。
這湖州城也是一樣道理,所以,邢岳還要發動這些高門大戶之人,這些人手上的壯丁極多,是家中護院也好,伺候差事的小廝也好,乃至一些佃戶雇農,真正的壯丁勞動力,大多都在他們手上掌控。
所以要動員,就要先動員這些高門大戶之人,讓他們把家中的奴仆小廝家丁護衛先貢獻出來,一家興許不太多,但所有人加在一起,那數量也是相當可觀,家主們不免也要用錢賞賜一番…
只待知府邢岳一番話語去,眾人多是交頭接耳去說。
邢岳便也繼續高聲:“那蘇將軍可了不得,當真是猛將拔于卒伍之輩,更是少小就讀書進學,能行一手好詞文,怕是你們不知,天子都聽過他填的詞,聽得是潸然淚下,許你們也還沒聽過,稍后啊,本府讓人唱與你們聽聽,那是何等的英雄氣概,當真是允文允武之輩,最知兵事,最善運籌,打仗從來不敗,有百勝將軍之名號!”
蘇武是不是這樣,那是其次,邢岳此時,就得這么來說,言外之意,只要大家配合,十萬之賊自能退去,就是要大家多出點人,多出點錢。
眾人連聽兩番話語,面色上當真就好看不少,交頭接耳的話語也更多了,似乎真起了一番熱烈的討論。
邢岳又說:“何以天子與朝廷派蘇將軍為先鋒大將?便是他百戰百勝,山東也是十萬之賊,便是被他一人剿滅,那山東之大賊,自比咱江南的更是兇惡,此番,自是必勝,本府心中一點都不憂,旁處的主官,見得賊寇就棄城而走,本府穩穩站在此處,何也?蘇將軍來也!”
這一番再說之后,終于有人開口答了一語:“我家中護衛家丁,青壯小廝,攏一攏一百三四十人,回去賞了錢與他們,自叫他們到府衙里去。”
邢岳大喜:“好好好,鄭員外當真乃湖州大善也,來日啊,賦稅攤派,必有照拂!湖州百姓,更也會念鄭員外之大恩!”
有第一個,自也有第二個:“那我家就出八十人來吧…”
城頭之上,工作雖然麻煩,倒也進展順利。
營寨之外,卻是工作進展得有些不順利,這江南之地,挖壕溝當真不好挖,太容易出水了,軍將們站在沒有多深的水坑里繼續挖,十二月的天,著實凍得是瑟瑟發抖。
這湖州之地,竟是也這般的冷。
大帳之內,許貫忠也是皺眉說道:“將軍,這般挖下去,便是壕溝沒挖多深,人都先病了去,不能這么挖了。”
聞煥章也開口來說:“即便這么挖深了,卻也挖不得多寬,壕溝里皆是水,江南之人多習水,卻也阻擋不了多少腳步,軍漢們凍出病來,著實得不償失。”
蘇武顯然頭前也沒料到這個問題,便是皺眉來問左右:“那是挖還是不挖?”
眾人想了想,聞煥章來說:“挖還是要挖,但不必挖深了,最多半丈,乃至三四尺也可,可多挖幾條橫在一起,若是賊人來打,只管讓他們上上下下,難以沖鋒整陣便是…”
蘇武左右一看,點頭:“那就這般,四尺,多挖幾條橫在一處。”
自有人去重新組織傳令,蘇武想得一想,又道:“多伐木,也派人往城里去要,要柴火,趕緊點篝火與兒郎們烤一烤…”
蘇武也真怕把軍漢們凍壞了,但這戰前的準備,也萬萬不能不干。
打仗這門學問,當真是怎學都學不完,蘇武已然選了一個較為高一點的地勢,便也想著避免被水沖或者積水嚴重,但沒想到湖州之地,地一挖就出水。
湖州之地,往西北去,倒是有些丘陵,奈何湖州城這里,當真平坦。
卻是冬日,竟也會結霜,濕冷刺骨。
一口氣去,也是起霧一片。
便是這大帳之內,蘇武自己也凍得縮著脖子,好在還有孟玉樓給他準備的貂皮內襯之大氅,披在身上,倒是暖和多了。
不僅如此,蘇武腳下還踩著炭盆,時不時把手伸出去烤一烤,兒郎們怕是更難。
在山東打仗好似還沒這么難,倒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
好在湖州城里的人與事都還不錯,當真就一車一車往營寨里送柴火,乃至還有一些家具之物也一并送來了,只管叫軍漢們劈了燒去。
軍漢們劈著家具,倒也感動,一邊劈還一邊說:“這么好的家具,竟是送來與咱們取暖了,這湖州城的人,真是好!”
“便是舍命護他們一回,我倒是也樂意…”
“這是什么?這是門板吧?”
“門板也送來燒了?”
“唉…燒吧燒吧…”
便是說著,天空陰云慢慢來,不多時,竟是下起了雪,江南竟然也下雪…
雪還不小,漫天飄散,便是在人的感覺里,好似越發的冷了,軍漢們雖然冷,似也扛凍,衣服也都挺厚。
只是這場景看起來,不免有幾分蕭瑟與悲涼。
城頭上又來了一批人在看,大雪漫天,軍漢們圍著篝火在烤。
人吶,其實沒有幾個真正心思狠辣,多是能共情的,只看這感情怎么引導,誰來引導。
傍晚,一車一車的柴火,更來許多,也還有百姓們肩扛手抬,便是都來勞軍。
那兵馬都總管錢世疆,更是帶著麾下軍漢幫著運送,更也多送一些糧草菜蔬之物,乃至還有肉。
有時候,壞事很多,但好事也有,事情怎是這般,一旦情感上互相交流連接起來,事情總會走向正循環。
營寨里的軍漢一邊幫著抬東西,看著那紅彤彤的肉,一邊用京東的口音笑哈哈說著:“你們放心,俺們一定能打贏,賊寇算不得什么,哪里的賊寇,俺們也殺得他落花流水。”
“多謝多謝…”湖州的百姓,便也淳樸,滿臉是笑,拱手作禮。
竟然還有酒,這般雪天里,喝口酒來當真暖身子,只是…軍令之下,不得飲酒,但是打勝了,將軍會賜飲,軍漢只管搬,搬得更是喜笑顏開。
也有軍漢叮囑:“趕緊回去吧,天馬上就要黑了,天黑之后,可就不要再開城門了,指揮使說了,賊人明天就會到,你們只管在城頭上看著,看著俺們如何殺賊!”
只待湖州城的人回了,夜里冷風起,軍漢們枕戈待旦入眠去。
一夜去,再天明,滿眼一片雪白大地,軍漢們也都主動清理起帳篷上的積雪,清理著營寨里的道路。
四處都是濕噠噠的…
炊煙裊裊在起,大小篝火再燃,只待烤熱了手腳,渾身便都暖和了,再去拿那冰冷冷的兵器甲胄,也并不寒冷刺骨。
賊人來了,來得不快,灰黃灰黃一大片,從南往北來。
旌旗也不如何去展,隊列也并不整齊,乃至一個個縮著脖子弓著腰,抱著手臂低著頭。
天氣,對誰都是公平的。
城頭之上,大小官吏,都在觀看。
他們站得高,看得遠,只一眼望去,仿佛地平線都被賊人全部占滿,仿佛這些賊人都是從天邊走到了大地,多…
嗚嗚泱泱說不清的多!
城頭上,一片凝重。
再看半個時辰,曠野之中,麻麻灰灰,無邊無際。
邢岳看得太清楚,他下意識里,真有一種要轉身就逃的沖動。
也難怪方臘之賊到得哪個城池,便是輕易而克,這般的人數規模,對人的心理沖擊實在是太大。
城樓之上,此時寂靜得針落可聞,沒有一人來說話,實在是不知該說什么…
只管往東邊轉頭去看看吧,那官軍營寨,昨日看還覺得好大一座營寨,今日再看,這營寨莫名就小得可憐。
怎么會這么小的?援軍怎么就這么少呢?
煞白的臉色,左右看去,皆是!
邢岳得開口了:“賊人看似多,都是烏合之眾也,禁軍精銳看似少,一萬打十萬不在話下!”
這話說來,邢岳自己都不信,但得說,
錢世疆也來接話:“那是自然,便是方臘賊百萬來了,那蘇將軍必也死戰!”
兩人說完,卻是無一人接話,這話還怎么接呢?
這話,又教人如何去信呢?
那蘇將軍,此時看得如此賊勢,怕是也在想著撤兵之事了吧?
那些軍將軍漢們,怕是也在后悔吧…
往東邊去看看,倒是還并沒有撤兵退兵的景象,只是也有許多軍漢軍將從營帳里出來遠眺,乃至也到營門口去觀看。
開始起了聲音,人的腳步聲,但聽不出是腳步聲,只有一種沉悶的嗡嗡轟轟的聲音,好似是從大地傳來的,又好似是從天空傳來的…
便是只聽著耳邊這聲音便能動人心魄。
這大概就是十萬之人的威勢!
此時蘇武已然打馬到了營寨門口,他看得認真,卻是賊人太多太多,鋪開去當真如汪洋之海一般…
太多了,就看不真切。
只聽得蘇武忽然呼喊一聲:“二郎!”
“哥哥,我在!”武松答了一語。
蘇武再喊:“花榮!”
“末將在!”花榮拱手!
“你二人點五百輕騎,隨我去查看敵情!”蘇武軍令下完。
眾人都看著蘇武,那許貫忠有話說,但欲言又止,他許是不想將軍犯險,但卻也知將軍為何犯險。
只看左右軍漢,當真有不少人面色微微有變,好似心中泛起了一些嘀咕。
蘇武麾下軍漢,有些人是見過這般場面的,比如昔日濟州高俅十三萬大軍水陸并進。
但也沒見過敵人這般規模而來,何況更多人也并沒有見過如此場景。
人類,最怕的是什么?便是一種未知,東平府來的軍漢,對方臘著實沒有了解,只管知道方臘勢如破竹,打哪個城池都不費力。
這種未知,蘇武就得把它變成有知。
蘇武得干點什么了,首先真是為了查看一下敵人各處各部的情況,更也是為了穩定軍心,敵人十萬之眾又如何?
蘇將軍帶著五百人就敢去,十萬之賊,不過草芥而已。
五百輕騎就到,蘇武打馬出營,他自己也帶了一張騎弓,雖然他并不十分擅長,但馬背上拉弓射箭這個動作,他已然熟稔非常。
“走!”蘇武舉起拿著馬鞭的手,一揮而下,渾身上下不露出一點猶豫。
“愿隨將軍效死!”五百騎轟轟隆隆出營寨而去。
營寨之內,所有人都眼巴巴看去,看著將軍出寨迎著十萬之眾去。
其實,沒有十萬之眾,最多在七萬左右。
但視覺感官上,七萬與十萬,沒有多大差別。
這湖州城外,太平坦了,這七萬人鋪開去,太廣太廣。
便是城頭上的人看著蘇武帶著五百人打馬出寨,看到到了那一瞬間,無不都是倒吸一口涼氣。
連知府邢岳都問:“這這這…這是作甚?”
錢世疆絞盡腦汁來答:“這是…悍勇!”
哦?這就是悍勇?
邢岳定了定心神,立馬左右去說:“看到沒有?這是何等之悍勇?”
也是看起來著實悍勇,高處俯瞰而去,遠處是一片汪洋大海,然后一縷砂礫正在沖著汪洋大海而去。
有話怎么說來著?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以往是不真切的,此時,就看著這一幕,真切無比。
錢世疆立馬又接:“這便是讓賊人知道,即便他們人多勢眾,禁軍精銳,那也是有死無生,且看那方臘賊怕是不怕!”
忽然,邢岳問得一語:“那頭前一個,是不是蘇將軍?”
錢世疆只管去看,立馬點頭:“正是正是,正是蘇將軍親自引兵!”
城樓之內,忽然一片驚呼,都是瞪大眼睛去看。
邢岳只管再說:“好軍將,好軍漢,如此軍漢,我大宋何愁不興!我等又何須畏賊!”
便是邢岳心中,也是感動不已,一時間,真有某種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基因冒了出來,真就是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那猛士去也,迎著汪洋大海就去,一人三馬,飛奔不止,飛去猶如利劍。
騎兵慢慢近前,慢慢轉向,倒也熟悉了,錢世疆便有一語:“游而擊之,這還是上次的游擊之法!”
邢岳聞言,心中也是一定,差點以為蘇將軍就要去赴死了,還好不是,若真是赴死而去,那可如何是好。
遠遠去了…
就看賊人行軍之陣中,忽然也奔出一彪馬軍,二三百之多,正要去迎。
蘇武開口喊:“不必管他們,只管繞著賊陣奔一圈回來!”
賊人馬軍這個數量,少得可憐,江南缺馬,這是不必多言的,便是有馬,也是從北邊來的馬,多不是真正的高大健馬,想跟住蘇武的步伐,那是萬萬不可能。
蘇武繞著巨大的弧線,已然靠近賊軍側陣,開始快速側面平行貼近。
只待二三十步,蘇武拉弓就射,也不管箭矢射到何處,反正是人山人海,一支一支的羽箭,不斷拉弓去射。
座下馬匹,更是飛奔在跑,身后還跟了二三百騎在追。
就看箭雨漫天,即便近到十幾步的距離,箭矢依舊在射,汪洋一般的賊陣,那自是栽倒一大片,卻又毫無辦法,零星回擊了幾支箭矢,約等于毫無還手之力。
蘇武便就是這么一路平行在奔,一路攢射不止。
更是奔了許久奔不到盡頭。
那追擊而來的賊將,名叫趙毅,乃是圣公方臘麾下,十二神將之一,綽號“太白神”,此時正歸樞密呂師囊節制。
趙毅便是越追越是煩躁,著實追不上,又看得自家陣中被一片一片射倒,唯有開口怒罵:“這官軍無恥之輩也,竟是不敢與我正面對敵!”
旁邊自也有人來答話語:“想來他們也是知道趙將軍的威勢,不敢與趙將軍廝殺,唯有仗著馬匹弓弩之利,行如此宵小之事!”
“追,再追,聽說這一彪人是宋廷來彈壓剿滅我等的援軍,便是一定要讓他們知道厲害!”趙毅拼命催馬。
“趙將軍,只待追上去,把他們的馬都奪過來!”
“對,追上去,有了這一批馬,宋廷再來馬軍,便也跑不過咱們了。”趙毅點頭認可,心中更急,期待更多。
蘇武哪里管得身后是誰?只管一路攢射而去,沿途不知殺傷多少人去,四處都是躲避箭矢的人群,到處奔跑推擠…
這效果著實不錯!
卻是那城頭之上,比當局蘇武更是看得清晰直觀,就看那蘇武一隊小小人馬繞著去,賊人東邊側陣,便是亂作一團。
邢岳大喜過望:“神將,神將也!”
喊著,又左右去看,生怕有人沒有感受到他那激動的情緒,只待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便終于喊出一語來:“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蘇將軍,便是上古之猛士也!漢之衛將軍,漢之霍嫖姚,不外如是!就是此般!”
邢岳這情緒,當真飽滿,眾人一直擔憂憋悶之心理,為之一震。
立馬有人大呼一聲:“好!”
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好啊好啊!”
邢岳自己,卻又松得一口氣去,剛才那真的想要棄城而走的心思,也定了一定。
就看那大漢衛將軍,大漢霍嫖姚,依舊在打馬狂奔不止,貼著賊人東邊側陣,奔得是如蛟龍入海之翻騰!
卻是陡然又生驚變,賊人后陣,忽然出來了一隊人,往東邊側陣而出,正要去堵蘇將軍之前路。
城樓之上觀戰之人,剛才還是激動不已,此時陡然一臉凝重,這要是被堵在當場,馬蹄不奔了,那蘇將軍豈還能有命在?
便是錢世疆口中還有一語呼喊:“蘇將軍,快繞過去啊!”
錢世疆一邊喊著,一邊捏緊雙手的拳頭,好似他自己也在當場,渾身緊繃使勁,只恨這勁使不過去,更恨自己的呼喊提醒,蘇將軍聽不到。
蘇將軍當真聽不到,所以,蘇將軍卻是沒有再橫向更遠去繞,竟是直直扎進了堵路的賊人群中。
輕騎軍漢,沒有渾身重甲,只有皮甲在身,只有關鍵地方才有鐵甲連接,馬也沒有披甲。
但軍漢們個個手持長槍,隨著蘇將軍一頭扎了進去,眼前堵路之賊,并不多,大概三四千左右。
也有幾騎在其中,那賊騎迎過來,領頭一個還有話語在問:“來將何人?”
倒是…有些…奇怪。
蘇武哪里會答,只管打馬狂奔。
就聽對面之人還來喊:“某乃圣公座下十二神將,吊客神范疇,手中寶刀,不斬無名之輩!”
還是在問來將何人。
卻還是無人應答,只有那武二超過蘇武,一馬當先去,腳踩馬鐙,身形弓身在站,樸刀高高而起,口中來罵:“甚么傻屌吊客神!”
傻屌,古詞也,古人就這么罵人。
已然就是十幾步之外,就在當面了,那神將吊客神范疇,聽此一罵,只覺得好生無有禮數,更是怒得臉上通紅,竟也是腳踩馬鐙,弓身而立,大刀呼呼而來。
兩馬一錯,一人就栽。
便是那天上降魔主,人間太歲神,口中有一語:“爺爺刀下,都是無名之鬼!”
便是碩大樸刀,左邊一掄,右邊再掄,何人擋路?
漫天血雨帶著五臟六腑殘肢斷臂,便也就不擋路了!
蘇武跟在武松之后,那是長槍先在左手腋下,接著又換得右手腋下,又換得左手腋下,便是一下都沒有刺出去,只管苦笑連連。
只有那武松在頭前弓身站著,雙手掄得如電風扇一般。
圣公方臘座下,十二神將,這名頭聽起來是大,其實圣公座下,神將、飛將、悍將一大堆,十二神將聽著唬人,并不是什么特別了不起的人物。
方臘座下,真正了不得的戰力,卻也不多。
如護國元帥司行方,鎮國元帥厲天閏,南離元帥石寶,寶光國師鄧元覺,還有方杰、王寅,乃至小養由基龐萬春之輩,這些還真就都是頂尖的戰力。
此番樞密呂師囊麾下,顯然并沒有什么頂尖戰力,而大帥呂師囊其人,他是歙州富戶出身,是方臘最早的出資股東之一,其實算個讀書人。
呂師囊麾下這六七萬軍,此時在蘇武眼中,已然縮水嚴重,就是麾下五百輕騎,如此沖陣,便是轉頭看去,竟是沒看到落馬之人。
待得蘇武認真去觀瞧這些賊眾,哪里有幾個真會耍弄什么兵器…
呂師囊麾下,比之梁山之賊,那可還真是差距不小。
蘇武心中,不免是嘆,其實轉念來想,蘇武也明白,雖然方臘麾下也多有作奸犯科之輩,乃至街面浪蕩潑皮,但更多還是活不下去的百姓。
特別是這后陣之中,更多是那些跟隨裹挾的百姓。
想到這里,蘇武把槍收了收,這賊陣著實無有阻礙,一陣沖去,其實沒什么阻礙,這些隨賊之人,真打起來,當也是鳥獸之輩罷了,放幾命去吧…
想來真正賊人精銳,應該在前陣之中,那里面應該也還有許多摩尼教徒。
至于摩尼教這玩意,那就是一個縫合教派,雖然摩尼教的來源很清晰,本身的教義也清晰,但到得而今,在這片土地上發展開來,那就成了縫合怪。
道家東西他有,佛教的東西他更有,乃至再往后發展,它就更沒有原本的模樣了,只管是一鍋大雜燴,管你是彌勒佛也好,是什么周易也罷,只管往里塞,哪個好用,用哪個。
卻也當真利于在這片土地傳播,許多教徒教眾,深信不疑之后,著實悍勇非常。
就看蘇武終于奔到了賊陣末尾,開始繞著后陣往西去。
城頭之上,早已是一片歡呼,那邢岳之語哪里還等:“瞧見沒有?都看到沒有?那蘇將軍竟是這般輕易就殺得賊眾人仰馬翻,五百人對十萬人,依舊如此輕松而去,來去自如,沖陣殺賊易如反掌,我湖州,焉能不保?”
錢世疆永遠最是捧場:“當真切瓜砍菜一般,當真世間無當之悍勇也,只為這般事都是傳說里的故事,今日當真親眼得見,當真教人大開眼界!”
那蘇將軍打馬再射,箭囊慢慢見空,從西邊而回,連整個賊人大陣都開始有些散亂了,便是前陣的賊軍開始止住腳步,堵著后陣之散亂…
便是西邊,從前陣更出一支兩三千人的部眾又去堵。
這一部再看,當真與剛才不同,披甲之輩不少,只看得蘇武馬屁更往西去,便是要繞開而回。
只看賊人披著甲,腳步呼呼啦啦在跑,卻是哪里又堵得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視線遠處,那些官軍騎兵輕松換馬再奔,越奔越遠。
倒是官軍騎兵身后,還有二三百騎在追,雖然落得遠遠,但依舊跟著步伐去,正是那太白神趙毅。
蘇武轉頭去看,看得也笑:“這廝還真是毅力不凡…”
蘇武自也不管他,往自己的營寨而回,營寨大門慢慢打開,眾騎魚貫而入。
營寨之內也是呼喊連連:“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蘇武點著頭,慢慢勒下馬速,笑著左右點頭致意。
許貫忠也是喜笑顏開來接蘇武的韁繩:“將軍此一陣,賊人實力,已然探出,不過如此!”
蘇武點著頭,卻也說:“那一些披甲輩,卻也不能小覷。”
許貫忠有話:“若光是那些披甲輩來,那真還不能小覷,但這些披甲輩帶著這么多累贅一起來,那也不必高看!”
蘇武聞言就笑著點頭:“許先生不凡也!”
為何蘇武要夸,許貫忠已然說出了接下來的戰法精髓。
打仗,就得打敵人弱點,敵人有精銳這不假,但不與精銳打就可以了,只管哪里不經打,就打哪里。
得把敵人看作一個整體,敵人要潰要敗,那便是整體的潰敗,不會因為多了一些精銳,那些要潰敗的人就不潰敗了…
也好比歷史上童貫伐遼,二十萬大軍,其中并不是當真沒有一些堪戰之兵,但只要潰敗一起,再如何堪戰的部曲,也回天乏術,甚至也更受影響。
有時候人多并不一定都是好處,道理就在這里。
蘇武此番出擊,便也是試一試呂師囊麾下的成色,試出來了之后,心情反倒輕松了,這仗,不那么難打了,心中也定。
卻是武松在旁忽然一語:“哥哥,你看,那廝還追來了!”
蘇武回頭去看,那二三百賊騎的馬都已經滿口白氣連連進出了,顯然馬力已竭,怎的還追到營寨當面幾百步來了。
“射!”蘇武只有一語。
立馬有那鼓聲在響,有那令騎在搖,更有那令兵數十左右飛奔。
只待那賊人騎著那已經跑不動的馬近前到二三百步,就看得當面天空一片黑點如雨。
那太白神將趙毅本還有一語來說:“射不到,無妨!”
這話語才落,趙毅眼疾手快,下意識翻身下馬,轉頭看去,自己的馬匹,已然被一桿短槍一般的箭矢從背部射入,只把那馬匹整個身形釘在了地上。
看得趙毅是大駭不止,兩眼圓瞪,左右去看,那細短箭矢帶著尾羽,竟是也能射到二三百步來!
射得身邊不少人哀嚎滾落。
太白神將趙毅,一時間還愣了愣,著實不敢想象,竟是還有這般弓弩?
只管一聲喊去:“走,快走!”
營寨之內,蘇武軍令再下:“魯達聽令,賊人馬力已竭,五百甲騎去追!”
魯達有些激動,他許久不聞這般軍令了,蘇武每每出擊剿賊,總是放著他看守看家。
只管軍令一來,魯達哪里還等,打馬就要轉頭去。
蘇武還有一句叮囑:“甲騎只打一陣,追得多少算多少,莫要追遠。”
蘇武也怕魯大師一時激動,不顧馬力,追得太遠,著實是甲騎具裝,太過笨重了,馬力也就大減。若是遠處的賊人大陣,出了援軍來圍,一旦馬匹奔不動,陷入重圍就是不可想象。
“得令!哥哥放心,灑家上陣,都省得!”魯達已然打馬去也。
蘇武倒也放心魯達這個老戰陣,只管下了馬,也不往中軍大帳而回,走到一旁,與幾個軍漢擠一擠那篝火位置,也烤一烤,一會兒卸甲的時候,暖和不感冒。
片刻之后,就看魯達已然打馬而出,飛奔去追那趙毅所部。
如今,蘇武越來越欣慰,就看這甲騎出擊的速度,便是軍中戰兵輔兵之人,配合得越來越熟練了。
城樓之上,邢岳依然在觀戰,他早已凍得把下巴都縮進胸口處了,卻依舊要看,只管又看得五百甲騎出寨來,便是大呼:“又來了又來了,又要打了!”
他看到了,生怕別人沒注意,沒看到。
眾人哪個都看到了,此時已然都是激動,反正蘇將軍出戰,便是一件讓人激動不已的事情。
那太白神將趙毅剛剛奔出箭矢射程不遠,就聽得身后轟轟隆隆而起,轉頭一看,官軍竟然又出來了,還直奔他而來。
他不是怕,他是氣憤不已,怒上心頭,只管來說:“兄弟們,隨我殺官軍,官軍就會弄那些下作手段,正面與我等對戰,從來貪生怕死!只管隨我去殺!”
倒也奇怪,只管是趙毅話語一喊,身邊二三百騎,個個轉頭來,如狼似虎嗷嗷叫。
顯然都覺得趙毅所言,不假!
為何不假,趙毅這一支人馬,已然不知與官軍打多少回了,正是百戰百勝,州府也好縣城也罷,勝得一路停都停不下來!
圣公也言,大宋將亡,圣公當興,這兩三個月來,一切都如圣公所言。
大宋,早已爛到骨子里了,官員爛,軍隊爛,便是人人都信,“永樂”當立,人人都知,只管等他們去打,走完了這個天下,天下就是他們的了!
只管轉頭去,官軍都已經不知殺過多少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相公們,也不知挖了多少心肝出來,朝廷啥也不是。
轉頭去,別看官軍一個個穿得如鐵罐子一般,這些鐵罐子,求饒時候,那痛哭流涕磕頭不止的模樣,當真能讓人笑死了去。
趙毅高舉長槍一聲大呼:“殺啊!”
眾騎馬力已竭,那也要再催馬多奔幾步,只管去殺。
倒是官軍當面最前一人,看起來好生…大,碩大。
馬也大,人也大,樸刀也是巨大。
趙毅何等武藝?只管長槍去捅!
那碩大之騎,樸刀也來,那樸刀勢大力沉,趙毅忽然感覺比力道定要落下風,便是武藝門道訣竅,一擋一擊,可落軍將。
趕緊先擋,便也是一桿渾鐵點鋼槍橫擋而去!
一聲金鐵交擊之炸響,趙毅直感覺自己渾身一矮,雙眼一懵,身體在翻,滾落下馬。
趙毅下意識連忙起來,晃了晃腦袋,左右一看,自己馬匹已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眼神可憐…
再左右一看,渾鐵點鋼槍左手一半,右手一半,又低頭看了看,還好還好,身上無礙,這鋼槍救命!
卻是心中又慌,怎么回事?
這官軍是怎么回事?
(兄弟們,今天就寫到這里了,明天再來,不是賣慘,真是疲憊不堪了,容我緩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