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廂間里,觥籌交錯,人人臉上是笑,個個心中帶喜,酒再一飲,更是開懷。
蘇武看得左右,心中有一種欣慰,基本的班底已然算是打造出來了,這般一群人,往哪里的戰陣去上,蘇武也是心中有了底氣。
今日吃酒,蘇武主動非常,即便酒量比不得魯達等人,那也是一點不虛,只管是個不省人事無妨。
酒桌上也說正事,便是鐵也來了,匠人也來了,得尋個地方為作坊,開爐。
軍營里多少有些施展不開了,城內大概也是找不到地方的,得在城外弄個地方。
這個地方得大,因為蘇武從來沒想過是一錘子買賣,工匠得留下來,作坊得一直開,乃至不得多久,還得擴大生產。
無外乎也是錢的事,人手上蘇武有一定的打算,就是把東平府內那兩千多號廂軍召集起來,不論是當學徒當雜工,還是運輸之類,都有個差事。
這些人的糧餉是不能真正去除的,因為都是一家老小的活路,那就換個活做,再把以往發不齊的糧餉給他們發齊了就是,如此,應該大多數人不會不愿意。
當然,這都是下一步要慢慢安排的事。
其實朝廷里養兵馬的糧餉,到州府這一道的時候,克扣并不算多。也就是說每年這份糧餉,并不算少。
若是按照五千人的編制來,每年大概會在九萬貫左右,養人的費用里,蘇武自己暫時不需要補太多,一年補個一萬兩千貫即可。
這說的是工資,吃用之上,蘇武也舍得,具體多少不知,預估在一兩萬貫。
主要還是養馬,以及軍械甲胄。
五六百匹好馬,定然是要精心喂養,乃至也要繁育保健之類,一年至少要五萬貫。
一套好甲,自己買鐵,自己雇工,成本價怕是也要四五十貫。
這套賬目算下來,蘇武手中的十一萬五千貫,怕是很快又要見底了,好在多是前期投資,之后花大錢的時候還未到,勉強支撐得住。
但也要快點想辦法弄些新來路。
只待一頓酒喝完,歪歪扭扭出門去,盧俊義也隨著眾人往軍營里去住。
那孟娘子并不出來相送,只待人都走了,她才站在門口看去。
還是那冬歡說著:“也不知都監下回什么時候來呢…”
孟娘子只答:“自是忙碌…”
冬歡也問:“這般生意,都監怎么也不派個人來過問一二呢?算賬總是要算的吧?”
孟娘子搖搖頭:“上回那生藥店的賬,他便是看都不看,問都懶得問,自也是不怕我欺瞞什么…”
“哦…”冬歡又是點頭。
卻是孟娘子忽然看向冬歡,說道:“說起來…你不就是都監家的人嗎?”
“我呀?”冬歡聞言一愣。
“你不識字,便要學一學,你不懂算,更是要學一學,好在你年紀小,好學。”
顯然冬歡之語,倒是提醒了孟玉樓一些事情。
“我是都監買來的廚娘,正在學菜呢,當真還要學字學算嗎?”冬歡怯生生問著,便也是不自信。
“得學!我與你正經請個先生好好教。”孟玉樓決定了。
“哦…”冬歡著實不自信,又問:“請先生要許多錢吧…”
“這不是你操心的事,都監家中無人,就你算一號了,你就是都監家中的人,所以,你得學…”
孟玉樓這話是給冬歡自信。
冬歡沒點頭,也沒低頭,只是眼神里好似有些神采,卻又不聚焦,大概是心中在想什么,只看著遠方都監那一行人遠去的背影。
孟玉樓便又有自言自語:“該在城中買個小宅了,過幾天宗鐵也當接來…”
卻見頭前已經走遠的那群人里,忽然有個壯碩少年奔了回來,直奔到孟玉樓當面,便是一禮:“都監想起一件事來,讓小人來與孟娘子知會。”
孟玉樓立馬有了微笑:“何事?”
“哦,是說軍中要置辦幾千套布衣與范陽笠,嗯,還有系脖的紅巾,就是軍漢穿的,只管讓孟娘子去置辦,價錢好說的…但是要快,越快越好。”
“嗯,知曉了,定是來得快的。”孟玉樓立馬點頭,卻又問:“小哥怎么稱呼?”
“我叫李成。”
“來…”孟玉樓招著手,從袖子里取出一串錢。
李成不懂,當真近前去,卻見孟玉樓手中一串錢就要遞過來,他立馬又退了退:“我…不要不要,我不要的…”
孟玉樓再招手:“無妨,近前來,一些小錢罷了…”
李成哪里還近前,只管擺手退后:“我走了我走了…我有錢呢,都監可不曾虧待…”
就看李成撒丫子就跑。
一旁冬歡還笑呢,因為她認識李成。
孟玉樓看那李成驚慌失措的模樣,也在笑,還問:“你識得他?”
冬歡點著頭:“識得呢,他是山里的獵戶,最是淳樸良善,不懂這些…”
“真是好少年…”孟玉樓點著頭,便也看冬歡。
許也是冬歡想起那夜在陽谷縣,家中殺人,都監與武參軍一連殺了五個人在院中,就是這個少年在身旁安慰著她。
“聽說他當都頭了。”冬歡說著。
“是嗎?”孟玉樓更笑。
冬歡卻是低頭了…
孟玉樓察言觀色之間,說得一語:“是啊,他都當都頭了,你自更要學字學算了。”
“啊?”冬歡此刻愣頭愣腦。
孟玉樓只笑著轉身去,好似心情也好了不少,忽然也是一愣,誒?幾千套,那是幾千套啊?三千還是八千啊?總歸要有個實數才是啊?
想來也是都監酒醉,隨口吩咐,便是自己也都沒想好是幾千套呢…
先吩咐布莊里做了再說吧…
為什么急著要做軍衣?
因為蘇武要搞點儀式了,忽悠知府相公的儀式,知府相公如今也在出錢出力,也當讓知府相公看看自己努力的成果。
這點小手段,蘇武還是有的,必須把知府相公管理好。
只待再過一些日子。
軍營之中,今日熱鬧非常。
蘇武只管往衙門里去請領導。
程萬里也是喜氣洋洋,穿得一身大紅官袍,官帽戴得是四四方方,兩條長長帽翅,更是左右搖擺。
腰間玉帶掛環佩,腳下官靴,皆是一塵不染。
出門坐車,蘇武打馬,知府相公也掀起車窗來問:“兒郎們都準備妥當了?”
蘇武連連點頭:“兒郎們知道相公今日要來軍中校閱,那是一個個如狼似虎嗷嗷叫,都說定然不能失了相公臉面,一定要讓相公面上有光!”
“好好好,好啊好啊!”知府相公連連點頭,滿臉是笑,還有幾分期待。
一路只管去軍營,便下車,知府相公抬頭一看。
紅布上貼著白紙,白紙上寫著黑字。
恭迎知府相公蒞臨校閱。
“嗯!”知府相公點點頭:“不錯不錯,這大字倒是寫得有幾分神韻。”
“張真張押司寫的,倒是有幾分功力,但比相公來,卻差一些,差在哪里呢?相公看啊,差在了蒼勁有力!”
蘇武還學會自問自答了。
程萬里呵呵笑著,也問:“你還研究過我的字?”
“公文來去,豈能不看?相公昔日里能在東華門外唱大名,那能是一般人物?”
“哈哈…誒,十幾年前的事了,算不得什么了…走,往里進。”程萬里雙手握著自己腰間的寬玉帶,邁步而走,頭微微揚著,左右去看。
只看那校場之上,一列列一排排,整齊劃一,方方正正。
軍衣嚴整,胸巾鮮艷,連范陽笠都戴得整整齊齊。
軍漢們更是雄壯威武,動都不動,眼神更是不亂看。
“好好好!”程萬里已然是個龍行虎步。
再往前,甲胄帶著桐油泛光,兵刃更是磨得反光耀眼。
“極好極好!”
再往前,馬匹都整整齊齊,馬蹄稍稍輕動,卻也還是整齊,馬背上的騎士,更是坐得直直,長槍在手,立得端正。
“真好哇…”程萬里收了幾分笑容,竟是莫名有幾分感動,面色之上,還似有幾分感慨。
也問蘇武:“樞密院送來的那二百套甲也都穿上了吧?”
“都穿上了,在最前頭呢。”蘇武立馬答道。
“嗯,好,東京甲仗庫出來的好甲,那可不是一般的甲胄,都是上乘貨色,天子儀仗也不過如此,定要給最精銳的軍漢來穿。”
“相公此言當真有理,定然照辦。”蘇武點著頭。
程相公豈能不懂軍事?指導工作極為…專業!
上將臺,再去俯視全場,兩千多號人,先不說到底練得怎么樣了,就這個架勢,就這份氣勢,氛圍。
誰敢說程相公不懂軍事?
這般強兵,若不是程相公如此盡心盡力,豈能練得出來?
就問山東河北州府,哪個知州知府,能如此重視軍事工作?
程相公很欣慰,真的很欣慰,甚至心中感動更多…
“相公當與兒郎們說幾句話才是…”蘇武在一旁提示。
“咳!”程相公吞了吞口水,先把右手左右揮一揮:“兒郎們,昔日曹子建《白馬篇》有云,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胡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程相公說到這里,頓了頓,這可不是背書,這是抑揚頓挫,鏗鏘有力,激勵軍心,報國立功,視死如歸!
滿場…多少有些愣神…
只聽蘇武一聲大喊:“好!”
三軍立馬回神,齊聲來呼:“好!好!好!”
程相公微微點點,目光堅韌,微微抬手一壓,繼續來說:“兒郎們,正是昔日王江寧有詩云…”
“相公,這個…當說剿賊。”蘇武又提示兩句。
程相公點點頭:“嗯,賊啊!不事生產,不愛勞作,專好掠奪,得剿!否則好人哪里有活路?諸位都是良家子,哪家哪戶不是辛勞謀生?咱東平府,有賊,有大賊,剿滅大賊,才能有安生日子,更有大功!本府多話不言,有功自然有賞!”
蘇武聽得連連點頭,相公,會說啊!
這回不用蘇武來喊了,只管聽得滿場山呼海嘯。
程相公抬手一筆:“蘇都監也來說幾言。”
蘇武拱手,往前:“嗯…相公說得好,相公也說了,剿賊立功,自然有賞!只管剿賊就是!”
蘇武大手一揮,說完了。
“說完了?”程相公還有些詫異。
蘇武點著頭:“說完了。”
程相公輕聲一語:“如今你也不算小官了,當多讀書。”
那再說兩句?怎么能讓程相公知道咱雖然是軍漢,但也讀過書呢?
就聽蘇武開口:“當是上要報效朝廷,下要對得起百姓,更要不負相公大恩,王江寧有詩云…”
媽的,王江寧是誰啊?
想一想…
原來是王昌齡,我草!
“嗯!昔日王江寧有詩云,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剿賊,便是要有這般大志,不破樓蘭終不還!咱們就是不破賊寇終不還!”
蘇武看了看知府相公。
相公先是一驚,隨后欣慰點頭,輕聲一語:“嘿,你還真讀了不少書,當真教我刮目相看,不錯不錯,在我朝為官,便該是腹中有詩書!”
“讀得不多,略懂略懂…”蘇武點著頭。
蘇武抬手一壓,只管開口:“校閱!”
就看馬軍先來,攏共三百多匹馬,只管一排一排走過來…
“雄壯!”程知府只管點頭。
步軍也來,一都一都,腳步咔咔作響,整齊非常。
“當世雄軍!”程知府,今日真感動,有感動眼前場景,更有自我感動其中。
知府相公便也看蘇武,說得一語:“你也不易啊!”
“自當奮力!”蘇武點著頭,卻是遠遠的,忽然發現營門口又停來一輛車架,好似還掀起了車窗簾…
還有人也在看呢,挺好…
“你還有什么缺的嗎?”程萬里看著咔咔在走的軍漢,問著身旁的蘇武。
“相公,賊勢如今是越來越大,從賊之人越來越多,咱們東平府,真正堪用之兵,都在這里了,不過兩千來號,其實太少,若是能再稟奏樞密院,加一些禁廂編制,來日能擴充一些,就是再好不過了…”
蘇武此時直白來說,編制只是其一,編制代表了軍餉,其實也是在要錢。
程萬里在點頭,卻說:“這事頗難,但真是賊寇起了什么事來,興許也不是不可。”
“不要太多,兩千人,四個營曲,當是好說的…”蘇武說著,至于他會不會再擴招兩千人,那暫時倒是其次,關鍵是能多要兩千人的糧餉。
“嗯,我便試著先奏上去,即便此番不成,多奏幾次,便也顯得咱們情況緊急,如此總是能成的…”
程萬里也是會當官的。
“再好不過,多謝相公。”蘇武答著。
“雄兵啊,當真雄兵!”眼前這個場面,程萬里不是說假,是他心中真正感受。
只待兩千人校閱走過,軍中還有節目。
排列陣型,就聽大鼓,聞鼓則進,鼓急而奔,沖啊殺啊…
一時間熱鬧非常。
鳴金就退,也是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當百戰百勝!”程萬里真是夸個不停。
蘇武卻是心中有知,這支軍隊,還當真正戰一場,血火之間一淬煉,才真正能算堪用。
“皆是相公心血啊!”蘇武還是想方設法管理著領導。
程萬里點頭,轉身,抬手去抹臉,當真有三五滴熱淚。
便也是心中有苦,也就有了想要苦盡甘來的志向,志向大小先不說,至少是想做成一些事來,閹人門生,想要別人不笑話,就得做出點事來才行。
蘇武只當沒看到,大手一揮:“今日到此為止,散了去,晚間加肉。”
“威武,威武,威武!”
四營各自帶回。
蘇武也送著程萬里上車去,便也看了看新來的那輛車。
程萬里也一眼看去,哼哼兩聲,懶得多言,只管上車,車便在走。
另外一輛車,忽然喊了一聲:“蘇都監…”
蘇武先左右看了看,便也退了隨從,如此走過去,走到窗邊:“見過程小姐。”
“蘇都監練得好隊伍,當真是少有的好軍將!”程小姐先夸了一語。
“還待多練。”蘇武隨口答著。
“剛才看那邊打馬的隊伍里,走過將臺走回來的時候,領頭一個滿臉疤痕的駭人軍將…”程小姐就說到這里。
“是他,他是極好的軍將,受了誣陷獲罪,不曾有過惡事,正是用人之際,所以…”蘇武也就這么說。
“嗯,明白了,你放心,這事定然不傳旁人,定然為你守得這個機密。”程小姐終于得到了這件事的答案。
“多謝程小姐。”
“你…”
“小姐有何事吩咐?”蘇武問。
“你近來多讀點書才是…”車內程小姐如此一語。
“啊?”
怎么回事?你爹讓我多讀書,你也讓我多讀書,你們爺倆從哪里看出來我是個文盲的?
我不是文盲啊!
不信你問你爹,“王江寧”我都接得上。
“哦,好…”蘇武愣愣答著。
“那就先走了…”車架就起,去追頭前那車。
蘇武站定當場,左右看了看,我不是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