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城北,距離湖州還有八九十里,落夜時分,三王方貌麾下,二十萬大軍正在宿夜。
二十萬大軍,并未下什么寨子,連綿不絕都是營帳。
至于為什么不下寨子,只因為人數實在太多,若是要下個寨子把所有人都包在其中,所需要的木料實在太多,周遭便是砍光了,也湊不齊這么多寨柵所需。
也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忽然起來的百萬之賊,還沒有下寨子的習慣,一直以來所向披靡,贏得太多太快。
興許也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方臘座下之軍將,皆是草莽之輩出身,武藝高強者,多是江湖之人,并無一個正統軍將之人。
眾人也知,明日最多午后,就要交戰了。
至于到底如何打,打不打,也要商議。
野戰對壘這種事,并不容易打起來,它需要雙方慢慢主動靠近,需要雙方都一心求戰,決心求戰。
但凡有一方不愿打這一場野戰對壘,除了很難發生的陡然遭遇之外,便是絕對打不起來。
平常而言,總有一方會在兩軍互相靠近的時候,先停下腳步,先據地利,下了寨柵,等候另外一方到來。
換句話說,戰爭,要么就是你來打我,要么就是我去打你,很少有雙方在一地當真擺開陣勢野戰對壘。
但此番顯然就是那很少的情況之一。
大帳之中,有三王方貌,還有座下八飛將。
正是飛龍大將軍劉赟,飛虎大將軍張威,飛熊大將軍徐方,飛豹大將郭世廣,飛天大將鄔福,飛云大將茍正,飛山大將甄誠,飛水大將軍昌盛。
也稱為“八驃騎”,只說個個武藝高超,了得非常,從來百戰不殆。
就聽得帳下劉赟來言:“大王,聽得細作來報,那先鋒大將蘇武麾下,多是馬軍,還真與呂師囊所言不差…”
這是稍稍比較謹慎的話語。
張威聞言卻道:“這又如何?宋軍不過萬人罷了,他就算馬匹再多,我二十萬大軍,嚇都把他嚇死!”
方貌左右看了看,倒也不皺眉,這事并不如何為難,只道:“圣公讓我等去下湖州,更去蘇州,蘇湖之地,天下富足之地也,下得蘇湖,錢糧應有盡有,此番當力戰,細作來去幾番,也說得清楚,只說蘇湖人心,皆在這蘇武身上,只要打敗了蘇武,沿路去,蘇湖之城池,可不戰即克…”
劉赟還是有那謹慎之言:“末將是在想那呂師囊所言,本是不信他說自己戰敗之始末,但如今細作幾番,竟是印證了許多,便不多不多想一些,那蘇武仰仗的就是騎兵之利,說是有那重騎,人馬具甲,奔起來如同怪物一般,沖陣無敵之勢,聽來自是不信,便想著世間哪里會有這般馬軍,而今卻又不得不信了…”
方貌聞言點頭:“本王知你之意也,卻是此戰…不僅是為了勝,還有其他,咱們在圣公麾下,向來是無往不利,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向披靡,此正是人心軍心所在,各路豪杰爭相來投,窮苦百姓如奉神明,而今呂師囊一敗,敗去的不是一場戰事,而是人心軍心,若是我等不能此戰擊潰那宋軍,只怕…”
劉赟剛才哪里想到這一節,此時聽來,便也點頭,稍稍沉思,便懂得其中道理,也說:“原來如此,大王竟是這般作想,那此戰就不得不打了,若那蘇武真是強軍,與其讓他在湖州城內堅守,便不如趁著他出擊而來,一舉擊敗。”
方貌聞言,倒也欣慰,點了點頭:“正是此理啊,即便那蘇武是強軍,本王座下…”
方貌視線左右看了看眾人,再說:“本王座下有你們,你們豈不也是強橫之人?倚仗你們八人,本王何懼那蘇武?再說,我正經有十萬之兵,他蘇武一萬人而已,他見得我等之勢,他麾下軍漢見我等之勢,又豈能不懼?”
張威已然連連點頭:“對對對,大王所言在理,自當是迎頭去打,若是稍有遲緩猶豫,便是軍中士卒還真以為咱們心中怯懦,豈不人心生變?”
其實都知道問題所在,那就是人心軍心,裹挾招募之時,為了蠱惑人心,那些吹噓的話語說得太多太多,也說得太大太大。
依托教派之言,便是說什么神明顯圣,趙宋將亡,神明附體,百戰百勝,神明有靈,無病無災…
如今,一旦破功,那就是神明不靈了,那人心如何還立?
本都是兩三月內裹挾之人,其中更多是最近一個月裹挾之人,若是定不住這些人的心思,那后果當真不敢想象。
其實,歷朝歷代到得如今大宋,就從未有過真正草莽之輩成大事者,黃巾也好,黃巢也罷…
或說劉邦,劉邦從不是真正草莽自起,他雖然可以算是草莽創業,但年輕時候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真正崛起,還靠的是項羽這個平臺。
再把歷史往后看千年,這個道理依舊成立,自要說朱元璋,朱元璋是最底層,但他真正崛起,靠的是別人的“平臺背書”與“遺產”。
當然,這不是說朱元璋沒有能力,也恰恰是朱元璋能力太強,所以才靠得上這份別人的“平臺”與“遺產”。
劉邦朱元璋二人,除了這些之外,還靠了一個天下大勢。
至于正經底層草莽起事,遍數幾千年,就成不了,沒成過,不論最初勢頭有多猛,也不外乎黃巾、黃巢、闖王李自成、太平天國之能,起得快,落得也快。
方臘,還到不了以上四個的層次。
為何這些起事之人,盛衰轉換極快?原因多種多樣,但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只能勝不能敗。
越勝越強,但凡一次大敗,則一敗涂地,立馬開始極速衰落,茍延殘喘,前功盡棄。
便是勢頭不能停,但凡勢頭稍稍一止,敗亡就到,哪怕黃巢與李自成之輩甚至攻陷過京城首都,好似已經成功大半,依舊不能脫離這個道理。
此時方貌等人,興許不一定完全透徹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們的感覺是對的,這仗必須得打,這勢頭不能止住,一旦止住,后果極其嚴重。
這蘇武,必須一戰而下,蘇湖之地,更要快速到手,再是常州潤州江寧,接著還要過江北去,唯有如此,才是正路,更是活路。
方貌此時,倒也是自信非常,看得在座諸位,更有信心,那就是在座八飛將,經過了一次一次的考驗,每一個都是悍勇非常之人。
再加上八人座下,每個人都有一彪親信心腹之強軍,少則一兩千,多則兩三千,便是這八個人麾下之精銳,便也有一萬幾千人,再加上十萬之兵,這一仗之野戰,怎么都不會輸。
方貌便也在想,怎么能贏得更精彩好看,贏得更激勵人心軍心,贏得更像是神明護佑…
只說打仗,方貌與八將,也都沒讀過什么正經史書兵書,頭前更未經歷什么正經苦戰鏖戰,一路勝到如今,此時只想,那話本里,故事里,傳說中,都是怎么打仗的?
哪般的戰爭戰役,說書人說起來最是精彩絕倫?
方貌起了一個念想,便去問左右之人:“明日兩軍陣前,我有一計!”
劉赟立馬就答:“還請大王吩咐!”
方貌開口:“你們八人,個個武藝高強,自起事以來,立功無數,從無敵手,明日可愿聽我之令陣前挑釁斗將?”
八人互相看了看,劉赟自信非常,只管來答:“有何不敢?只怕那宋軍不應!”
其實眾人也并不幼稚,知道這件事能帶來的好處,也知道戰前斗將這種事,其實難以發生。
只要宋軍不應,只管擂鼓進軍,或是亂箭齊射,反而那挑戰之人會落入險境。
所以方貌又說:“也因如此,本王才問你們敢是不敢,但凡你們其中有人敢去,那宋軍即便不應,我軍也是聲威大震!”
方貌要的是個表演,不是表演給宋軍看的,是表演給自己人看的,神明之將,是何等驍勇?
圣公之神將飛將單槍匹馬一出,宋廷之將,連面都不敢露,是何等膽小怯懦?
要的是這么一個效果,這般的效果,于這些裹挾之民而言,最是激勵人心軍心。
還有一點眾人未提,那就是麾下十萬大軍,大部是呂師囊之潰兵,這些人其實戰意早已怯懦,若是不激勵一番,重新把信心建立起來,也怕奮戰之中出問題。
那為何不能不要這些人呢?
不要,此時又沒有什么真正的軍中規制,方貌不要,這些人為了一口飯,只管又回了呂師囊麾下去了,那呂師囊又成了眾多大股東之一。
且,人數,某種層面而言,就是軍力,就是戰力,也更是實力,怎能不要?
十萬大軍,二十萬大軍,到哪座城池面前,對城內之人,那也是極致的心里壓迫,向來就是這么勝的,嗚嗚泱泱無窮無盡圍城去,那當官當將的,都是轉頭就跑。
真是一兩萬人,兩三萬人去打城池,那城池里的人也就多有了幾分權衡的余地。
并非人人都是蘇武,看到十萬大軍竟是當真不懼。
劉赟知道這件事的好處,便是要犯險用命之時,也只管來說:“大王放心,就由末將第一個單槍匹馬去挑戰!”
方貌大喜,連連點頭:“好好好!辛苦劉將軍了,此番立功,本王定當上奏圣公,為你請封,著你往城池里去當那知州知府!”
劉赟拱手一禮:“拜謝大王!”
只待第二日大早,大軍開拔,往北再去,雙方游騎快馬斥候,來去奔馳,兩軍還未碰面,斥候游騎已然在野外打得不可開交。
便是方貌陡然發現,自家的游騎回來得越來越少,心中卻也不驚,只道是北人更善馬戰,馬匹更好…
只待得了良馬,多多操訓,自無大礙。
但消息依舊準確而來,三十里,二十里…
雙方靠近的速度,比方貌頭前想的要快,雙方對進,本以為是午后之事了。
未想,不到正午,已然就看到遠遠的宋軍大纛高聳。
來得快,自不是方貌十萬大軍走得快,而是那宋軍馬多走得快。
近了,就要先鋪開陣勢,不能再是行軍趕路之法,精銳中軍要擺開,兩翼之護衛要備好,便是八驃騎各部,可以讓方貌從容應對。
精銳之兵,在十萬人數之中,會越打越多,總有那悍勇之人在每一次戰爭之中脫穎而出,補充到精銳里去。
十萬人的基數,就是方貌的底氣,讓他并不十分在乎損傷的數目。
所以,方貌此時的心態極好,放松非常,敵我人數懸殊是其一,不在乎死傷是其二,軍將武藝高強悍勇敢死是其三。
換句話說,怎么都不會敗!
倒是遠遠而來的蘇武,頗有幾分緊張的心態,或者是神經緊繃的心態。
敵情,蘇武早已知曉了許多,這一支方貌之軍,當真有十萬之眾,且其中鐵甲、皮鐵甲,也多,就是精銳也多。
初一相遇,蘇武更是左右來回去看,掃視來去幾番,敵軍陣勢,也比上次呂師囊更要有組織。
中軍有精銳,兩翼有護衛!
偌大的曠野,遠遠點綴出幾座矮山。
水田密布,即便冬日水干,許多軍漢已然也是腳下濕漉漉。
兩軍慢慢靠近,一方十萬之多,幾乎就占據了視線的半個天地,一方萬人,也是漫山遍野的廣袤,但放在視線極為開闊的天地之中,卻又好似不過小小一撮。
這個戰場選得好,便是蘇武故意加快腳步要在此處遇敵,便于馬蹄奔馳,若是再往后或者再往前,也有丘陵,會稍顯逼仄。
這也是蘇武一個正經官軍領兵之人的基本素養,也是蘇武座下那么多軍事將領的共同智慧。
兩軍已然都提前擺開了陣勢,腳步慢慢在走,兩軍慢慢靠近。
五里,三里,兩里,一里。
一根箭矢射出插在地上,是那神臂弓,測量出一箭之地,三百多步之遙,兩軍停步對峙。
更也是再細致整理一番陣型,把鼓擺好,雙方主帥,會尋一個稍微高一點的地方落定,便是視線廣闊一些觀看全場。
蘇武自也上得一個土丘,放眼望去,依舊望不到敵人邊際。
十萬人,這壓迫感,著實太強,不可用言語形容。
也是要觀察一下敵陣,看看哪里更是破綻,便是騎兵突擊的方向。
方貌自然也是在做同樣的事情,也要看官軍哪一部看起來更弱,到時候精銳陷陣之目標就在那里。
卻是蘇武正在左右觀瞧之時,忽然,敵軍陣中,飛奔出一騎鐵甲軍將,直往自己這邊奔來。
就聽弓弦嗡嗡在繃緊,也有人問:“將軍,要不要射!”
“放他過來看看有何話語。”蘇武如此來答,自也知道這么一騎來,不是來沖陣,是要來說話。
打了許多仗,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也是蘇武也從未打過這種正經野戰對壘的仗。
只看那一騎靠近陣前三四十步才停,當真也是一員威武之將,便是開口大喊:“宋賊,爾等來犯我境,不知圣公天威,當真大膽,某乃圣公座下,飛龍大將軍劉赟是也,可有哪個軍將敢來與我一戰?”
這話,蘇武聽得是清清楚楚,這人,當真是好膽氣,一人一騎就敢這么近前而來挑戰。
眾人也都轉頭來看蘇武,蘇武笑來一問:“你們說,賊人何以這般行事?”
此時此刻,蘇武身邊軍師,已然只有朱武一人,另外三人,皆不在此,而是遠遠在后,只有朱武能穿甲胄,也有武藝在身,所以隨行。
朱武自是答話:“賊人定是有的放矢,想來是為了振奮軍心。”
蘇武點著頭:“定也是此賊自覺武藝高強,我等若是不應,那賊人當更是張狂,那些無知之賊眾,定也會軍心大作。”
朱武也笑:“將軍之意是?”
蘇武慢慢來說:“那就應了吧,這些賊人,當真過于自信,只念勝不念敗,勝了自然是軍心振奮,卻是不想,一旦敗了,豈不也是軍心大潰?”
蘇武還真就覺得這次的戰役,這么干也挺好,既然方貌這么自信,覺得自己一定能勝,那就將計就計,且看看方貌能不能得償所愿。
一旦蘇武勝了,收益著實也大。
這些賊軍裹挾之眾,大多無知,其實不懂戰爭到底是怎么回事,方貌在利用這一點來振奮軍心,蘇武怎么就不能利用這一點來打擊敵人軍心?
只看蘇武左右去看,也在問:“何人出得此戰?”
不用說,武二郎第一個開口:“哥哥,我來!”
魯達也滿臉是笑,這種事,他這個老軍漢還真是第一次見,更也來說:“灑家來一戰!”
再看,林沖也開口:“末將愿去,不勝,提頭來見。”
那最頭前的王荀,并不在身邊,卻是轉頭來喊:“將軍,讓我去吧!我正愿立功!”
蘇武看了看頭前王稟之子王荀,微微一笑,卻也并不點他,依舊左右去看。
蘇武知道,若是這一戰自己勝了,那方貌更會出第二個第三個來,若是這一戰自己敗了,那方貌就會擊鼓進軍,不給第二次機會。
那么,為了保險起見,這一戰,必然要勝,這個飛龍大將軍劉赟,必也是敵人之中最強之人。
論馬戰捉單,其實武松與魯達皆不十分保險,蘇武對他們雖然很有信心,但還是左右一掃,開口:“史文恭!”
“末將在!”史文恭有些錯愕,自己也疑惑,將軍面前,猛將無數,那武松魯達林沖之輩,個個有萬夫莫當之勇,怎的此般緊要之時,竟是點了自己之名?
因為,這什么八鏢騎,著實不差,故事里,那劉赟更是能與大刀關勝大戰三十回合而不敗。
而蘇武知道,史文恭要論捉單,那真是只差盧俊義一點點,秦明在他手下,也走不過二十回合。
此時,自就要上史文恭了。
蘇武鏗鏘開口:“你去,三十合內,拿下此人!”
史文恭心中其實激動非常,隨軍已然許久,其實從未真正如此表現過,也因為他來得晚,雖然眾人對他不曾有什么慢待之處,但論地位而言,他著實低人一頭。
此時捉單,史文恭豈能不自信,正是出彩之時,只管拱手一禮:“末將領命,不必三十合,二十合,二十合內不拿下此人,末將提頭來見!”
如今也是官職在身,前程就在眼前,史文恭也知道,如今這般局勢,只要當真努力,眼前就是樞密院都承旨,得個將軍之名并非什么難事!
機會來了,正該把握。人生際遇,不外如是,昔日里給豪強之家當個教師,領一份錢財,哪里想到會有今日?
話語答完,史文恭躍馬就去,一桿長戟在手,橫在馬側。
卻是那劉赟久久不得回應,正說猖狂之語:“爾等竟是如此怯懦,膽小如鼠,我一人一騎在此,竟無一人敢來應戰,便是如此軍將,也敢與圣公為敵,我自回頭領兵,打得你們丟盔棄甲、跪地求饒不在話下!”
是激將,更是打擊宋軍士氣。
卻是話語剛落,一騎從宋軍人群而來,一桿長戟橫在半空,一身呵斥就來:“小賊安敢放肆,蘇將軍座下,營副指揮使史文恭是也,正來取你項上人頭。”
蘇武聽來,還就真是那個味道。
為何非要是這個味?機會在此,揚名立萬,豈不就是如此?
那劉赟面色一沉,催馬就動,一桿長槍也來,等的就是此時,只要一戰而勝,十萬之軍,必是歡呼雀躍而起,到時候鼓聲大作,軍心士氣如虹!
兩人催馬就迎,馬速皆是不快,就看史文恭大戟不刺,橫掃而來,只想一番把那劉赟掃落馬下。
那劉赟也不是慫人,正是來效死,只管橫槍去擋,后招也備,準備借著馬匹錯開,一擋一回,便也當把史文恭捅落馬下。
便聽噹的一聲,劉赟立馬大驚,只感覺手臂酥麻不止,心中已知,托大了,來將當真也是了得非常之輩。
但馬匹錯開,劉赟依舊強忍著酥麻回槍捅刺。
卻是視線剛回頭,已然看得那大戟更來,剛才掃來,是從左至右,現在竟然是回了一圈,從右至左,也是轉身來掃。
甚至那史文恭還換了手持戟,掃得更是順手而又快速。
這等武藝武技,劉赟只感覺是生平僅見,比那圣公座下四大元帥也好似還強一分。
此時劉赟手中的長槍,哪里還捅刺得去,只管豎槍來橫擋。
又是一聲金鐵交擊的巨響,兩人馬匹錯過,一個心中驚駭不止,一個心中反倒鎮定了幾番,已然互相試出了深淺。
卻是對面十萬之眾當中,方貌看得當真宋軍應了斗將之事,當真打起來了,便是心中大喜,開口來說:“好好好,那蘇武竟是當真出人來斗,不知深淺,正中我計也!”
一旁張威也說:“他們自是不知兄長之能,哈哈…”
方貌更是大呼:“都喊起來,為劉將軍助威!”
只待方貌一令,左右之人皆是歡呼而起,只待左右之人一歡呼,立馬又是前軍外人再呼,隨即歡呼此起彼伏,數萬人,十萬人,跟著歡呼大作。
自也是收攏人心之法,只待劉赟當真得勝,這歡呼之下,正是軍心可用。
再來大戰得勝,勝得如此精彩而又傳奇,往后之軍心,也就再也不必擔憂了。
那邊,兩人打馬再對,史文恭已然心中有數,這劉赟能耐不小,但也大不到哪里去。
史文恭更不捅刺,只管左右去掃,凌空去砸,勢大力沉,一桿大戟,比手臂用得還熟練。
便是史文恭的兵刃,比劉赟還重幾斤,但卻每一招都比劉赟又快一分。
劉赟之苦,自不用說,旁人來看他,看似他與史文恭打得有來有回,卻是他自己知道,技藝上已然落了下風。
此時兩人馬匹也不錯去了,便是史文恭故意如此,故意勒自己的馬正面去擠那劉赟的馬,把劉赟的馬擠偏之后,如此兩馬就并駕齊驅了,兩人也就成了平行姿態。
史文恭便是要速戰速決,你道史文恭座下是何馬?照夜玉獅子,這是昔日晁蓋去打曾頭市的借口。
便是史文恭的馬,也比劉赟高了半頭,史文恭的馬術,更比劉赟嫻熟幾分,逼著并駕齊驅,只管是大戟上面在砸,大戟末尾長桿去挑,來回又是戟刃去切。
為何史文恭熟用一手方天畫戟,就是因為方天畫戟技巧更多,練得上乘,更利于捉單對敵,更能凸顯個人勇武。
昔日里,史文恭也是靠著這一手眼花繚亂的個人勇武之技,才在曾頭市謀得那份教師的差事,這是他吃飯的手段。
在千軍萬馬中,倒也并不一定顯得格外強大,但在這捉單之中,那真是百般手段花樣而去。
相比而言,劉赟手中的長槍,捉單的技藝之上,那就真的顯得乏善可陳。
只看劉赟一個不慎,被那抽回來的畫戟側刃劃在臉上,立馬是血流不止。
史文恭還要出言去說:“你這廝,口中叫得兇,竟是個銀樣蠟頭槍!”
劉赟聞言大怒,正來效死,便要拼命,頭前沒想過輸,便是不覺得朝廷那些領俸祿的軍將會有多厲害的捉單技藝,朝廷軍將他見多了,最會的不是武藝,而是吃兵血扣糧餉,哪里有個人勇武的?
卻是此時,陷入這般境地,無論如何,此戰輸不得,一敗,本就搖搖欲墜的軍心,定更是雪上加霜。
拼命了,劉赟之看那史文恭大戟又從側面橫掃而來,便是不管不顧,一槍而去,勢如閃電,就是要把史文恭捅落馬下。
便是哪怕不勝,兩敗俱傷也不是不可!
卻看那史文恭竟是嘴角有笑,座下健馬好似有靈一般,只在史文恭腳跟一磕之下,馬匹陡然加速,一躍更遠。
劉赟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史文恭身形快進了一步,看著自己槍頭失去了目標。
便是一身悶響之后,劉赟心中還有一念,不好不好…
已是天旋地轉!
再看史文恭,就在頭前不遠,猛然一勒韁繩,那健馬雙蹄騰空而起,硬生生就站了起來,也止住了腳步,只待韁繩一拉,站起來的健馬再落下,竟已是轉了方向。
動作一氣呵成,當真說不出的瀟灑威武。
蘇武一聲大喊:“好!”
武松魯達等人,盡皆叫好。
武松更是來說:“還真不知哥哥在曾頭市帶回來的這個教師,武藝如此了得。”
武松是真不知道,他知道史文恭有一手好武藝,僅此而已,卻是真不知道高強到了這個地步。
那史文恭平常里,雖然也有展露,但也知道,不能真落了誰人臉面,今日才真正一展雄風,讓所有人都看得個清清楚楚。
魯達也說:“難怪哥哥點他第一次出戰呢,昔日里,倒也對他失敬了幾分。”
蘇武聞言只笑不答,而是左右去看,軍漢們個個喜悅非常,連聲叫好,此起彼伏。
這斗將之事,平常里難得發生,但真發生了,卻也真有意義。
就看史文恭一氣呵成轉頭來,那地上的劉赟,早已蜷縮成了一團,不是他不想站起,而是側面肋骨即便在甲胄之內護著,也是斷了無數,不僅是疼痛難忍,更是胸腔之內氣息不通。
史文恭大戟就去,戟頭直從面門扎入,殺人之事,就是這么簡單。
也不下馬,只管再把大戟的側刃尖頭扎在那劉赟的口鼻之中去,如此打馬就走,竟是勾著劉赟的尸體飛奔而去。
飛奔去哪?
自是往敵人陣前在奔,蘇將軍親自點名,給了這個機會,今日要在軍中揚名立萬,萬軍當面,那就要做那等豪氣干云之事來。
蘇武看得,也不阻止,只是回頭一語:“準備擂鼓!”
也做準備,一旦方貌全軍要出,蘇武這邊自是第一時間擂鼓也去。
卻是對面方貌,正在目瞪口呆,一切發生太快,兩人本還并駕齊驅在戰,怎的忽然劉赟就如此殞命?
那宋將更是用大戟勾著劉赟的尸首打馬倒拖而來。
一旁飛虎大將軍張威,也是大驚失色:“何以…兄長豈會落敗?”
自是不敢置信,自家兄長,張威豈能不知劉赟武藝之強?天下英雄豪杰無數,劉赟之能,哪里都可去得,便是圣公座下四大元帥來斗,也不該如此輕易勝得了劉赟,便是百十回合之外也不一定!
方貌此時也是色變,他知道大事不好了,剛才歡呼雀躍的十萬大軍,此時已是戛然而止,心中大急,立馬左右去問:“何人再戰此宋賊?”
當面還有飛將軍五人,分別是飛虎大將軍張威,飛熊大將軍徐方,飛豹大將郭世廣,飛天大將鄔福,飛云大將茍正。
至于飛山大將甄誠,飛水大將軍昌盛,這兩人并不在近前,而是在側陣兩翼。
五人互相對眼,皆是面色有白,這史文恭,著實強得超出了想象,自是沒有一個人敢夸海口出戰史文恭!
方貌更是大急:“如何是好?這般如何是好?”
史文恭已然就要近前了,卻也是三四十步停下,這個距離比較安全,若是敵人一擁而上,也還容得他打馬轉頭。
只看史文恭把那大戟勾著的尸首往前拖了拖,拖到自己身前,也讓賊人都親眼看著,便是開口:“如此小賊,也敢在我軍陣前放肆,我不過一個小小營副指揮使,蘇將軍座下,悍勇之將無數,爾等還有何人?若是不想死,速速跪地求饒,興許將軍慈悲,放爾等幾條狗命!”
方貌看著當面史文恭,竟是已然轉頭去,便看那令兵與鼓手,大駭是其次,大怒更多,便是今日之戰,必勝之戰也,既然斗將不成,那也還有精銳之兵,只管擊鼓而去,先贏再說。
頭前想著贏得精彩好看,贏得傳奇去說,此時只想,能贏就行了。
卻是飛虎大將軍張威咬牙左右一語:“兄弟們,當斬殺此獠,以振軍心士氣,諸位隨我同去,共戰此猖狂之人!”
著實是剛才方貌問的話語,眾人一時不敢答,稍稍一頓之后,心中又生慚愧,用命之時,豈能怯懦?
事關重大,豈能不去?這史文恭過于猖狂,無論如何,必要當面斬殺。
張威一語罷,還有四飛將點頭來應,也不多言,五人打馬就出,直奔史文恭而去!
史文恭見得五將同來,打馬就起,也是聰慧非常,這么來一趟耀武揚威的時候,史文恭也有思索。
此時打馬并不是上前去迎,更也不當是轉頭就跑,那該怎么辦?
就看史文恭橫著而去,便是在敵陣面前,橫向飛奔不止,只引得五騎快馬來追。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就拖沓時間,史文恭知道,將軍見此,定會有人來助。
果然,蘇武一見此景,立馬開口在點:“呼延灼、楊志、孫立!”
喊到這里,蘇武稍稍頓了瞬間,再加一語:“王荀!你四人速速去助!”
呼延灼第一個快馬就去,楊志也跟著快奔,孫立稍稍慢了一步,便是也沒想到將軍會點到自己,雖然馬步稍慢,但病尉遲孫立心中大喜。
最驚喜的,莫過于最頭前的王稟之子王荀,他知道,將軍剛才似還有疑慮,便是還不知他的能耐,既然將軍還是點了自己,那就讓將軍當真看個真切。
王荀雖然反應最慢,但人在最前,打馬就是第一個去,還回頭一語來說:“父親,你顧好軍陣,我去也!”
王稟點著頭,卻是叮囑一語:“我兒小心啊!”
終究是父子有情,卻又是軍陣之上,說了,但也說不得太多,唯有王稟的眼神,一刻也不離兒子的背影。
蘇武為何不點武松魯達,因為武松乃第二陷陣之主將,魯達更是重騎之主將,斗將只是眼前,一會兒還是要有大戰,重要主將,豈能脫隊?
一會兒林沖,要領側翼輕騎,自也不去。這就是為何正經作戰,不會發生斗將的原因,勇將本就是領兵之將,豈能讓那些領兵之將脫隊去單打獨斗?
就看四騎飛奔而去,王荀在第一,呼延灼第二,楊志孫立在后。
頭前五賊騎,正橫著在追史文恭。
方貌此時,已然也是無奈,只想著當是速速把那史文恭斬落馬下才是,麾下八飛將,雖然劉赟最強橫,但其實個個都差不多,都是武藝極其高強。
如今這般局面,擊鼓進軍怕是要等一等了,只待有一個結果再說,只因為各部精銳領軍之將,都已然在追那史文恭。
又看宋軍也再出四騎而來,不多不少,方貌是皺眉不止,卻是也還想,官軍有史文恭這一個強將,那是僥幸。
官軍他見了無數,多是那無能之輩,那蘇武麾下,當不可能還有好幾個勇將。
此番再戰,那當是五人捉單,即便史文恭難下,把另外四人斬落,似也可以是大獲全勝之局。
方貌想到這里,心中又定。
果然事如所料,那史文恭敵不過五人,橫著在走,見得援手到了,正彎折又來,正與那援手去會。
那就打!
方貌牙關一咬,怒火在臉,八彪騎,八飛將,從未一敗,今日雖然失了一陣,但五對五來,定然大勝,先斬其他四人,再共擊那史文恭!
方貌左右一語:“喊起來!”
便是周遭之賊兵,立馬在喊,片刻之后,十萬之人,又是山呼海嘯,殺啊打啊!還有那喝彩之語,必勝必勝。
當真十萬人一喊,有一種地動山搖之感,仿佛呼喊籠罩寰宇。
正等史文恭打馬匯了四個援手,馬匹再騰空而立,轉頭來沖。
史文恭直去那飛虎大將軍張威。
呼延灼雙鞭在手,正去那飛熊大將軍徐方。
楊志一桿長鐵槍,自對那飛豹大將軍郭世廣。
孫立也是一柄長鋼鞭在手,盯著飛天大將軍鄔福。
婺州兵馬副總管王荀,已然把手中鋼槍打在了飛云大將軍茍正的頭頂之上。
一時間,戰得是天昏地暗,兵刃來去皆是殘影,叮噹之聲此起彼伏。
那方貌雙眼,到處去看,四處去瞧,只看來去幾番,見五對都是僵持局面,這蘇武麾下,怎的與以往碰到的官軍皆是不同?
怎會如此?吃皇糧領俸祿的軍將,豈能個個如此武藝高強?
方貌心中莫名生起一念來,許…不該如此托大,不該要贏得什么精彩好看,不該去想什么軍心…
不該搞出這一番斗將之事來…
(兄弟們,這章也不好寫,寫得慢,以后當是不會再寫這種大規模斗將是主要戰爭場面的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