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趙毅抬頭再去看,滿眼都是那些官軍鐵甲騎的背影,倒也僥幸,竟是沒有一騎將他踩踏而去。
又聽得身后呼呼之聲,太白神將趙毅連忙躬身去躲,一柄從后而來的長槍擦著他的頭皮戳了過去。
長槍的主人很是驚訝,顯然沒想到此落馬之人竟還能躲過自己從后而來的長槍。
也可見落馬的趙毅,敏捷非常,武藝著實不低。
只看那趙毅在眾多鐵甲騎中滿地滾爬,雖然動作難看,但著實矯健非常,只待幾番險象環生,他竟是硬生生在五百鐵甲騎中安然保全了性命。
只待五百鐵甲騎全部越過,趙毅站定了身形,往前看去是那官軍大營,往后看去,竟是…
竟全部都是無主之馬,馬有二三百匹,口鼻中喘著白氣升騰,也并不奔來,馬背之上皆是無人。
趙毅后悔了,不該來追,更不該追到此處已然走了,還轉頭來迎敵。
趙毅才知,這支鐵皮官軍,大大不同,與這兩三個月遇到的官軍完全不一樣。
就看那些鐵甲騎,在不遠處慢慢停下,勒馬轉頭,又要奔回。
容不得趙毅多想,他便是下意識拔腿就跑,往哪里跑?只能是橫向去跑,身后馬蹄沉悶,轟轟而來…
回頭看得一眼,那落了一整夜的雪,皆被踩成了黑色,雪并不飛,而是泥水翻飛,這江南之地的寒冬,并不能凍徹大地…
趙毅跑得極快,似是人生中從未跑得這么快,心中更是大急,此番來打湖州,興許并不是一個好選擇。
只是無論趙毅如何跑得快,身后的馬蹄腳步也還是越來越近。
趙毅回頭看了一眼去,那個碩大的人,依舊是領頭第一個,那碩大的樸刀,提在一側,越來越近,來了來了…
再看一眼,趙毅心中發寒,這馬匹真是高大健壯有力,這人更是大得不似人形,好生恐怖之物!
甲騎說到就到,趙毅頻頻回頭,有那么一瞬間,趙毅當真有一種就要跪地求饒的沖動。
卻是趙毅忽然面色一變,口中呼喊一語:“熊熊烈火,焚我身軀!”
就看趙毅已然轉身,一躍而起,手中并無兵刃,卻是雙手張開,往那碩大的甲騎飛撲而去,便是要把恐怖之物撲下馬來。
那恐怖之物魯達,本已然準備要揮刀去砍,卻是如何也沒有料到此時臨死之前還能爆發出這般的悍勇,刀已是來不及了,便只管伸出一只長長的手臂去打。
那趙毅撲來的身軀,與魯達伸出去的手瞬間撞到一起,魯達身形震動一下,卻是把凌空而起的趙毅一拳擊飛。
那趙毅落地而去,身形再也穩不住,魯達身后,無數長槍再去捅刺,鐵蹄更是踩踏得嘎嘎作響。
魯達還回頭去看,那趙毅顯然是活不了,但魯達有些疑惑的是趙毅剛才喊的什么?
熊熊烈火,焚我身軀?
這是…
一場小戰而已,眾騎已然追殺敵人完畢,只管往營寨而回。
營寨之中,對于這場小戰得勝,并無巨大的喝彩,也還有輔兵出去收拾一下戰場。
魯達打馬來到蘇武身邊,直接問得一語:“哥哥,熊熊烈火,焚我身軀,此乃何意?”
蘇武眉頭一皺,他其實也不懂,但莫名覺得在哪里聽到過類似之語,便也問了一語:“怎么回事?”
魯達立馬說道:“就是剛才那賊將,本已是惶惶而走,膽氣皆喪,如喪家之犬,卻是呼喊一語之后,還轉頭與灑家搏命…”
蘇武心中一緊,有一種不是太好的預感,他知道了,只答:“此乃摩尼教徒獻身之語,就是呼號,許是有某種羽化登仙之意。”
魯達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并不多糾結。
魯達不糾結,蘇武開始糾結了,摩尼教從武周時期到得中原,如今早已大變,如今之教義其實極好,有“清凈、光明、大力、智慧”之八法,無外乎還是教人向善有智。
又在北宋這個極其崇尚宗教信仰的時代,摩尼這種教派,發展得更是不錯,方臘依托摩尼而起,其中很有一批忠實的教徒。
就如剛才魯達所言,信仰忠實之下,赴死便不是難事。
這場仗,怕是沒那么簡單了…
蘇武皺眉回頭,去看那數萬人的大陣,剛才一試,只覺得都是烏合之眾,此時再篤定去想,怕還真不是這般…
方臘之軍,并不能以常理度之。
以往的想法興許有謬誤之處,方臘之軍如今所向披靡的威勢,似乎也并不能全怪江南官軍羸弱,江南官軍戰死的將領也并不少見,江南之地,并不是沒有死戰的軍將。
比如方臘剛剛揭竿而起的時候,不過一千余人,不談什么甲胄軍械,兩浙路兵馬都監與總管黎尊、顏坦二人,也是帶了麾下親信五千人馬去死戰。
那一千余摩尼教徒,就靠著木棒死戰,竟是陣斬黎尊、顏坦兩員大將。
可以想見,當時之場景,那些教徒前赴后繼死戰的模樣。
蘇武想到這里,眉頭更皺,只管呼喊:“再加固營門,多備弩箭,各部嚴加戒備!”
自有令兵飛奔去傳令。
蘇武慢慢往中軍大帳而回,諸多軍將皆在,蘇武更是來說:“此番之戰,諸位萬萬不可心生輕敵之意,勝敵之法,某心中已有定計,先守再攻,先守得一陣,讓賊軍士氣先喪,再列陣出擊,一舉擊潰賊軍。”
眾人只管得令。
蘇武再言:“諸位,賊軍之中,有精銳悍勇之輩,這守寨之戰并不好打,諸位一定萬分謹慎,那賊軍必有前赴后繼死戰之人,各部步卒一定要頂住賊人死戰之勇!”
武松已然起身:“哥哥放心,我自也隨步軍同守,定會守得營寨不失!”
蘇武點頭:“好,二郎陷陣放在頭前。”
再看許貫忠,蘇武說道:“拿營防圖來,諸位按照防圖標識,各守本部之處,誰人失陣,當斬!”
蘇武第一次下出這種命令來,便是蘇武深刻知道教派蠱惑人心的威力。
眾人聞言,皆是面色一正,將軍竟是說出這般嚴厲的話語來了,必是此番非同小可。
只看眾人皆是黑臉皺眉,那營防圖上蘇武指指點點下令,眾人個個嚴肅拱手得令。
只待會開完了,蘇武出得大帳來看,先看湖州城池那邊,人影攢動無數,雖然聽不到什么聲音,但那些激動的動作卻能感受到,蘇武此番小戰兩番給湖州之人帶來的巨大信心。
再看賊軍,蘇武便又是皺眉,按理來說,此時此刻,賊軍初到,應該是開始安營扎寨,先把大軍攏住,再來出戰。
卻是賊軍竟然不扎營寨,直接開始就地埋鍋造飯,已然看得許多炊煙在起。
一想,莫不是賊軍壓根并不懂得如何真正打仗?
二想,許又是賊軍太多,營寨所需之物太多,營帳也不夠用?
想來想去,蘇武綜合一下,許是還有其他原因,這些賊軍贏得太多,贏得太快,贏得太大,導致他們慢慢省略了安營扎寨這種打仗的必備步驟,每到一處,要么城池早已沒了防守,要么吃完飯一戰就克。
所以壓根就不需要如何安營扎寨,只管入城去住,去燒殺搶掠。
還有就是,賊軍太多,營寨便成了一個巨大的工程,但賊軍后勤工程能力,組織并不完善,乃至賊軍多帶錢財貴重之物,并沒有過于認真的準備那些營帳之類的東西。
不論怎么分析,蘇武都篤定,只待這頓吃飯,賊軍必來攻寨。
許貫忠在旁問:“將軍,既是賊軍如此懈怠,不若趁著他們埋鍋造飯,出擊去打?”
蘇武認真想了想,卻是搖頭:“不打,只等他們來!”
“這是為何?”許貫忠覺得蘇武這種決定,完全不符合常理。
這一仗,只管去把賊人打亂打散,打得潰敗而去,豈不就是大勝?
蘇武卻說:“此賊,不比其他,其中多是烏合之眾,但其中卻必有一部極其悍勇,便是那種超越尋常人的悍勇,哪怕旁人潰散,他們必也不會潰散,到時候,定是一場肉搏血戰,與其如此,不若等這批悍勇之人來爬寨,我等有那強弓硬弩,如此讓他們消耗在寨墻之外,弟兄們也能少一些傷亡!”
“還有這般軍伍?”許貫忠有些不可置信。
蘇武點頭:“他們不一定算是軍伍,他們贏得太多,更以為自己受到了神明護佑,所以百戰百勝,也越發深信那摩尼之道,便是死了,也當自己能羽化飛升。”
許貫忠明白過來了,只答:“邪教果真害人!”
蘇武再來一語:“說不定也還有人會認為自己刀槍不入,那軍中定也還有那般假借符咒法術蠱惑人心之輩…”
蘇武只管一通分析,自古這些東西,都是這般模樣,大差不差,幾千年不變。
要么死后上天堂或者能成仙,要么神明忽悠,能治病,能刀槍不入。
如今之摩尼方臘亦然,脫離不得這些套路去。
許貫忠更是明白過來,只答:“我明白了,將軍不僅是為了以強弓硬弩去消耗賊人精銳,更是為了讓賊人先得一場大敗,讓他們再也不能百戰百勝,也不能當真刀槍不入,讓他們知道自家的神明并不那么萬能無敵…”
蘇武嘆口氣去,點了頭。若真是上來就是一場血戰肉搏,即便當真勝了,麾下軍漢怕也是損失不小。
蘇武還要做到一件事,把當面這六七萬人之中的真正狂熱教徒斬殺殆盡,如此…便能稍稍瓦解方臘信仰的基礎。
這六七萬人中,多是裹挾之民,有許多人更是新入教的教徒,他們自是信仰還不堅定,只待他們看到此戰的結果,那些狂熱之輩的慘狀,這信仰也就沒有那么多說服力了。
只待這六七萬人逃去散去,摩尼之蠱惑,威力就會大減。
這事,真的麻煩!
只管備戰,全軍穿甲以備,輔兵也在埋鍋造飯,只管把飯一一發去,營寨里幾乎就是列陣以待。
果然,只待飯菜吃罷不久,那些并不安營扎寨的賊人就開始動了,甚至也管不得什么陣型,許多人四處散去,自也是伐木造那簡易長梯…
似乎賊人領兵之人,也并不在乎自己帶的那些烏合之眾是不是會被擊潰。
越是這般大喇喇的動作,這件事就越發麻煩。
蘇武謹慎非常,卻是也有動作:“花榮,史文恭!”
“末將在!”花榮上前。
史文恭聞言一驚,便也上前:“末將在。”
“你二人各帶五百輕騎,來去騎射,莫要與任何敵人正面交戰,只管去打那些遠處伐木之賊,若是感覺有危險,立馬回營。”蘇武也要讓賊人伐木造梯之事不那么順利,能少造一架,便少造一架。
蘇武也知道,賊人就此一搏,賊人也只有一搏之力,只要打敗了他蘇武,湖州城池立馬就破。
但若打不下蘇武的營寨,賊人今夜,必然難過非常,乃至凍餒無數,明日之賊,就不是今日之賊了。
蘇武更知,那賊人領兵之人,對自己麾下精銳太過有自信。
換位思考一下,若蘇武是他,麾下有這么一群不知生死之人,他蘇武也當是這么自信。
花榮與史文恭各領五百輕騎,打馬就出,只管四處去殺。
卻是那賊軍本陣,竟是沒有一點反應,便是那樞密呂師囊知道,管也管不了,兩條腿,追不上四條腿。
只要打破官軍營寨,萬事大吉。
倒是呂師囊座下,十二神將之一的太歲神將高可立心中不快,破口大罵:“直娘賊,這般官軍,仗著有馬,當真猖狂非常,只待打破那營寨,便把這些腌臜之人盡數斬殺,掏心掏肺,煮熟來吃!”
呂師囊點著頭:“高將軍勿要急躁,你此時只管好好看著好好學,這支官軍,倒是有幾分能耐,只待破了寨子,奪了馬匹,往后啊,咱們也從兩條腿變成四條腿了,便也學著這支官軍之戰法行事!”
呂師囊,還真不是一般人,聰慧得緊。
高可立聞言,當真就抬眼去看,只道:“無甚稀奇,便是打馬來去奔馳,然后拉弓去射,射了又跑,跑了又射,只待得了馬,我自就會了。”
呂師囊點著頭:“看會了就好,往后的官軍,怕是會越來越強,來日再戰,依照此法,必定奏效。”
“官軍再強,還能強到哪里去…”太歲神將高可立,不以為然。
便是能得太歲神將之稱,高可立著實也是武藝高強之輩,悍勇自不用說。
呂師囊卻也來笑:“我也不知官軍再強能強到哪里去,就看眼前這支官軍,這么多馬,這么多甲胄,必是官軍之中數一數二的強,此番正面打一戰,如此我也好知道官軍最強是哪般…”
高可立點頭:“樞密,我自去沖!”
呂師囊很是欣慰:“高神將為先鋒!”
“得令!”高可立已然躍躍欲試。
只管長梯來了,雖然不夠多,呂師囊依舊登上一個臨時的小小木臺,開始了一套作法儀式。
木臺之下,圍著三千來人,其中多有甲胄,兵刃也是精良。
儀式并不長,只管是呂師囊嘟嘟囔囔念了一陣話語,手中的劍舞來舞去幾番,閃展騰挪跳躍一二,儀式也就結束了。
再看木臺之下那三千來人,一個個面色嚴正,好似真有什么神功入體。
鼓聲一響,這些人在太歲神將高可立的帶領之下,開始轉頭而去,倒也并不如何列陣,抬著木梯,便往那官軍營寨在走。
隨后,嗚嗚泱泱的灰布麻衣,簇擁在后,不得多久,數萬之賊,傾巢而出,倒是也沒有什么巢,只管就是這么去了…
湖州城樓之上,架了火盆在烤,眾多官吏,乃至一些的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皆在此處,圍著許多火盆取暖。
正是話語說得興起,氣氛有幾分輕松。
這個來說:“那蘇將軍當真威武不凡!”
“朝廷禁軍之精銳,豈能是一般可比?此番兩戰,那真是大快人心!”
“唉…就是賊人太多,這邊一來就是十萬之眾,也聽說那方臘麾下,還有百萬之賊!”
也有人大手一揮:“無妨,蘇將軍也不過是先鋒大將而已,朝廷此番,定也是數十萬之眾而來,自能剿滅賊寇。”
知府邢岳,倒是聽得欣慰不已,捋著胡須連連點頭,不枉他這么努力,終于算是穩住了湖州人心,便也來說:“蘇將軍這般的強兵悍將,朝廷多的是,諸位只待看著,后續都會來呢…”
這話也有意思,到時候,自還要仰仗諸位多多用心,錢糧之事,推脫不得。
忽然有人喊得一聲:“賊人攻寨了!”
眾人連忙起身往那城樓射孔去看,只一看得,眾人又是倒吸一口涼氣,賊人慢慢走近…
多,太多,密密麻麻,也讓人看得頭皮發麻。
再去看那座本來不小的官軍營寨,與這密密麻麻一比,好似一葉孤舟一般。
只待那密密麻麻再靠近而去,那一葉孤舟,更顯風雨飄搖。
城頭之上眾人,便是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其實他們也從未見過打仗,這也是第一次看打仗,也不知道打仗到底是什么樣,便就是眼前這樣。
還是邢岳來說:“諸位,可都看到了,這般大賊當面,那蘇將軍可有一絲一毫懼怕之意?你們看那營寨之中,可有一點慌亂之態?”
依舊也還是錢世疆來答:“當真是嚴陣以待,一心為國赴死啊!”
說起來,其實感動,眼前場景,莫名就是悲涼悲愴,讓人感動不已。
邢岳再是一語:“這般之軍伍,豈能不慰勞?”
終于有人開口:“應該應該,再如何慰勞也是應該!”
也有人跟著說:“只待此戰退賊,我出一萬貫!”
“我出八千!”
“我也出八千…”
話語此起彼伏,邢岳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再看那戰場,賊人與那營寨越來越近,剛松下去的那口氣,立馬又提了起來!
心中有念,甚至是祈禱:蘇將軍,蘇將軍啊!一定,一定一定!一定打退賊人,護湖州不失,一定一定!
營寨之中,蘇武也是緊皺眉頭,這賊軍數萬而來,似乎完全沒有什么陣型,也沒有什么調度安排。
便是蘇武知道,這些裹挾之賊,也站不出什么陣型來,更是難以調度安排。
蘇武卻依舊心中緊張,許久不曾有這般臨敵緊張之感了。
營寨之中,鼓聲也起,寨柵之內,一排一排的鐵甲步卒排列整齊,那床子弩、八牛弩已然緊繃上弦。
還有射手,踩著那神臂弩正在奮力拉開弓弦,搭上羽箭,抬在胸前,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只等命令喊來。
一匹快馬在后奔馳,喊出一語來:“床子弩,放!”
大木錘子砸在弩機之上,長槍一般的箭矢怒吼而出,劃破長空!
床子弩旁之人,也不去看箭矢到底飛向何處,只管搖著絞盤,再此上箭,再次發射。
那長槍一般的弩箭,飛去七八百步之遠,凌空扎下,從一個鐵甲賊人胸口扎入,后背穿出,再扎一個鐵甲賊人腹部而入,便把兩人一同串去,釘在泥土之中。
那長槍般的箭矢尾部,還在搖動不止,發出一種嗡嗡之聲。
這一幕,當真駭人,這床子弩,更是不可想象之力,卻只看身邊之人,見得這般駭人場景,竟是個個無動于衷,腳步依舊在走,哪里有絲毫恐懼之意?
床子弩箭矢一桿一桿而來,密集人群之中,一串一串去穿,穿到頭前披甲之賊,不能阻擋絲毫步伐,穿到后面麻衣之賊,便是大呼小叫哀嚎一片。
只管是頭前的人依舊在走,后面的人依舊去跟。
那營寨里,軍令再來,賊人又近了一些,四百步,神臂弩再來,箭矢如大拇指一般粗壯,七百多張神臂弩,一次射來七百多支勢大力沉的箭矢。
釘得甲胄噼啪在響,甲胄洞穿而去,箭矢插入肉中,那披甲的賊漢一聲悶哼之后,好似當真不傷不疼,依舊能奔起步伐。
只待步伐連連奔去四五十步,這人才轟然栽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身旁之人卻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腿邁過他,依舊扛著長梯飛奔不止。
又近了又近了,那營寨之內,更多還是那尋常硬弩,二百步左右,天空之上,密密麻麻而來的黑點如同下雨一般。
有那披甲賊漢,渾身掛滿了箭矢,箭矢破甲破皮,掛在肉上,絲毫不影響他飛奔的腳步。
營寨之中,武松武二郎,第一個持刀在頭前,看得此般情景,也是心中一驚,只有疑惑,這些人怎的這般奮不顧死?
以往從未見過!
卻是武松去看左右同袍,當真有不少軍漢正在見得這一幕,喉嚨連連吞著口水…
武松大喊:“兄弟們,只管看我如何殺賊!”
周近之人,都不自覺聞言去看了看武松!
武松把大刀一舉,又道:“賊人好似不怕死,難道咱們還怕死不成?只管殺,如何不怕死,便也是一槍戳死一個!”
諸多軍漢聞言,好似當真有了幾分振奮,便是打了這么多仗了,殺人從來不難!
武松更喊:“不怕死倒好!如此也好多殺,還不需去追了!”
周近之人聞言,竟是當真覺得武指揮使說得有點道理,以往殺賊,那真是追得人上氣不接下氣,累得不行,今日殺賊,似乎當真不必去追了,只管一槍一個去捅,還能刀槍不入?
弓弩依舊在嚎,床子弩甚至把前腿的墊木都去了,平開來放,便是木槌一敲,一箭而去,不知連穿幾個賊人才停。
場景就在眼前,武松大笑:“兄弟們看,這不也死得簡單容易嗎…”
周近之軍漢,竟真也能擠出個笑臉來了。著實是軍中的各般箭矢,威力巨大,從八九百步到近前之處,已然不知射殺多少悍勇之賊!
這般場景,看起來,真有一種爽快之感!
賊人當真就這么沖到近前了,只聽得武松陡然嚴肅一語:“架槍!”
眾多軍漢長槍往前就架,只看那賊人連連在趟壕溝,絲毫不管那壕溝里的水如何冰冷刺骨。
這些披甲之賊,當真一個個矯健非常,趟過壕溝,架了長梯,無有一人瞻前顧后,便是一個個奮勇在攀。
長槍只管去捅,捅得那賊人落地而去,卻是這般落地,又透著某種詭異。
哪里詭異?
竟是不起哀嚎之聲,當面爬寨之賊死傷連連,除了那種悶哼的喘息,竟是當真一個都不哀嚎呼喊,反倒是后面賊人傳來不少哀嚎之聲…
就看那有一人,剛剛僥幸攀爬到的高處,竟就是一躍而下,不管頭前多少長槍,那也是抬槍就刺。
便是他已然被無數長槍捅刺得渾身是洞,竟也能把自己的長槍戳進一個軍漢脖頸之處。
那軍漢脖頸之間有披脖甲胄,卻是這槍頭順著甲片往上一滑,槍刃竟是從下巴刺入了喉嚨…
那軍漢立馬栽倒,捂著脖子雙眼圓瞪,連連蹬腿退出前列。
左右軍漢皆來看他一眼,身后之人也有拖拽施救,后面更有人喊:“輔兵輔兵,快抬去救!”
便有輔兵上前數人,一人去摁去捂那血流如注,兩人抬來擔架,更有人搬軀體上那擔架,便是飛快往后去奔,后面軍帳有軍醫之處,趕緊救,且看還能不能有命在。
再看那寨柵之上,一個一個的披甲賊不斷跳躍而起,說不出的一種悍勇無當,也說不出的一種詭異非常。
便是有那跳下之人,明明聽到了一聲骨骼脆響,卻還是爬起身來揮刀往前去砍。
狠厲得讓人不敢置信,武松就在當面,便是牙關一咬,一語怒來:“莫不只有你會搏命!”
便是巨大的樸刀當做鈍器來使,只管奮力一砸,噹的一聲,那人趴在地上,便是動彈不得,武松更是連連揮砸,砸得火星四濺,還有怒語:“還搏是不搏?”
正說著話語,武松忽然感覺自己腦袋一懵,抬頭一看,又低頭一看,竟是有個賊人直接往從寨柵之上往他身上跳來,興許想的是用自己的身軀把武松砸倒在地。
武松身軀之中何等巨力,自是不倒,那人卻倒落一旁,武松霎時間雙眼通紅,只管一聲怒吼從喉嚨里迸發而出:“直娘賊!”
手中的巨大樸刀再已先去,又是一番噹噹火星。
再看左右,跳進來的賊人是越來越多,便是真正的前赴后繼而來,軍漢們只管揮著小錘往前去敲。
賊人更是悍勇,鐵骨朵明明砸在頭上了,卻也不管不顧,手中的刀也要往前去砍,便是砍得卷刃,砍得火星四濺,便當鐵條去砸,乃至腳步也蹬,往前躍去,一頭扎進那官軍懷中,抱得死死,在地上不斷翻滾打砸。
一場血戰肉搏,當真血腥不已。
將臺之上,蘇武腳步左右在踱,他眼中豈敢看不到不斷有那悍勇之賊翻墻入寨?
蘇武只管大喊:“加鼓加鼓!”
一旁許貫忠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也算上過陣了,而今這般場景,依舊是第一次見。
不止許貫忠,還有朱武,也是莫名咬緊了牙關,還有那聞煥章,他更是看呆住了,看得腦袋都沒有了絲毫念想。
倒是吳用,還來說話:“將軍,不得多等,督戰隊當往前去。”
蘇武聞言,立馬直下將臺,上馬就喊:“隨我前去督戰!”
此時此刻,蘇武心中清明,賊人不過就這一陣之勇,定要頂住,頂住了,麾下之軍往后什么場面都能上得,若是頂不住,蘇武這么久的努力,那就當真前功盡棄。
蘇武其實也急,大急,長槍在手,打馬而去。
上前之后,橫向來奔,便是左右呼喊:“退者立斬,退者立斬!”
此時此刻,是所有人的生死關頭,容不得再講什么人情,乃至兄弟情義,便是一旦潰退,兄弟們幾個能活?
蘇武呼喊著,跟隨督戰的軍漢就是蘇武親衛之兵,也呼喊不止。
便是軍中當真已然有人開始轉頭來看,面色上有些蒼白,這是一個不好的苗頭,但凡轉頭之人,定是已然心生怯意。
蘇武也知道,自己這支軍隊,一直以來,打仗太順!
從未遇過挫折,仗著鐵甲健馬,那更是軍漢上陣如同撿錢一般,今日這一遭,著實與以往大不同,有軍漢心生怯意,再正常不過。
但,不能容忍。
蘇武抬槍一指那轉頭來看的軍漢,怒斥一語:“往前去!”
那軍漢身形一震,立馬回頭往前去看。
前方,寨柵之下,跳進來的披甲軍漢,至少有七八百人之多。
寨柵之外,更是不知躺了多少賊人尸首,身后那些賊人,依舊越過同袍的尸首,繼續攀登寨墻。
蘇武更是急迫,一邊打馬橫來,一邊呼喊不止:“兄弟們,往前去,莫要讓賊人站住腳跟!”
正到魯達陣前,正看魯達一人脫隊在最前,身上披甲兩套,揮舞著早已卷刃的碩大樸刀左右在砸!
蘇武豈能不知魯達為何如此?便是要穩住軍心,穩住陣腳,唯有如此而為,讓所有軍漢都看到他是如何悍勇,這便是軍心所在。
就看那賊人似也不懼如怪物一般的魯達,便是刀槍錘頭,只管往魯達身上招呼,砸得也是邦邦作響,便是魯達砸倒一人,定又有一人飛撲而來。
甚至還有那賊人去抱魯達的腳,有人去環魯達的腰,還有人想要去掰住魯達的手,卻被魯達一拳擊倒在地。
蘇武在后,看得是清清楚楚,手中長槍立馬敲打在身前軍漢的肩膀上,只管大喊驅趕:“向前,向前去!”
那軍漢知道身后就是自家蘇將軍,聞言便是咬緊牙關往前去,他往前去,也到得最頭前,只管去推頭前的同袍,頭前那人也知道將軍在后,便也往前推更頭前的同袍。
蘇將軍在后喊得是撕心裂肺:“向前,向前!”
眾多軍漢好似真聽得懂聽得見,當真腳步向前在邁,將軍在后,若是教將軍看得自己是怯懦模樣,那還如何在軍中做人?
只看這一部之人,陡然當真大步向前去,霎時間,魯達左右之賊,為之一空。
蘇武知道,這般搏命拼死之戰,就在一股氣勢。
以往,蘇武一直覺得自己軍中,依然不缺這股氣勢,此時才知,原來還是缺的,終究要經歷一番這般戰陣之考驗,才能真正脫胎換骨。
甚至蘇武以往還覺得興許自己麾下這些兵馬,比之西軍精銳定是不差,甚至還超出了一些。
現在才知道,西軍的精銳,雖然武器裝備乃至馬匹,比不上他蘇武,但悍勇定然要勝過他蘇武麾下。
蘇武昔日打的是誰?不過是梁山賊寇。
西軍近來雖然無有大戰,但也一直在與西夏黨項小戰不斷。
兩者之敵,大不同。不同敵人之下的兩軍,拋開兵器甲胄馬匹,只談軍心戰意,其實還有差距。
這些差距,都得盡快彌補,就在今日。
蘇武打馬再橫去,呼喊依舊不止,喊得喉嚨都已沙啞:“向前,向前!”
蘇武有一點慶幸,就是這一路橫來,雖然能看到許多怯懦的表情與動作,但并沒有見到真正的退卻!
便是以往的操練也好,上陣也罷,不是沒有意義的!
一個一個的披甲賊人跳了進來,拼殺之間,火星血腥四處而起,戰場之上,氤氳著一種腥臭之氣。
軍將們個個在最頭前,都是那最悍勇之人,蘇武看得欣慰不已,喊得激動非常。
欣慰在這支軍隊著實是有靈魂的,靈魂不一定都在他蘇武,而在蘇武尋來的這些軍將之中,是蘇武一個腦袋磕在地上的忠義。
許也就是因為他們,那些軍漢,明明已然心生怯懦,卻并沒有人真正轉頭而逃。
那狂熱的摩尼教徒,本就只有三千之眾,半道上就已然被射殺七八百之多,傷者更多,寨墻攀爬之時,也是死傷慘重。
當真入寨還能拼殺之人,蘇武一路橫來,心中已然有數,不外乎一千四五百號。
卻是寨柵之外,已然不見披甲摩尼,都是麻衣之輩,卻是放眼望去,那些麻衣之輩竟是也跟著在爬寨柵。
“把輔兵拉上來,讓他們持弓了來射,快快快!”蘇武坐下踏雪烏騅馬,來去奔馳,軍令在下,便是如今,輔兵在蘇武麾下,也有操練,此時軍令,便也是頭前定計。
杜興早有準備,只管軍令來了,一隊一隊的輔兵從后而來,張弓搭箭就射。
也用不上什么床子弩了,神臂弩上箭也麻煩,倒是那些弓更有用,拉了就射,那些麻衣之輩,也無有甲胄護體,射中非死即傷。
湖州城樓之上,那觀戰之人不知幾多,一個個面色蒼白,雙腿戰戰,看得心中狂跳不止,卻又目不轉睛在瞧。
曾幾何時,這江南之地,二百年?三百年?還是四五百年,不曾有過這般慘烈之戰。
那知府邢岳,看得揪心不已,便是面色慘白,寒冬之日,豆大的汗珠都在額頭之上,人更是渾身緊繃,雙拳緊握。
直到有那豆大的汗珠滑入眼眶之中,雙眼辣辣,他抬手去擦,擦得一下,邢岳回過神來,戰戰兢兢左右去看,已然不知看呆看愣了幾時,此時才來開口:“這…此乃…人間煉獄也!”
錢世疆也才反應過來,吞了口水,舔了嘴唇,才答得一語:“禁軍之精銳,當真如天上之神兵!”
卻是有人轉頭顫抖問得一語:“知府相公,這這這…這還會不會勝?”
邢岳下意識與錢世疆對視一眼,竟是一時不知如何去答,但還是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會勝,一定會勝!”
便是這般場景,怎么看都不會勝了。
為何?
賊人已然沖入了寨中,更有無數賊人蜂擁在爬,當真是密密麻麻前赴后繼,多到難以形容。
就這般一波一波往寨子里沖,官軍再是如何悍勇,便也是人少力微,只怕死傷殆盡也不得勝了。
錢世疆也是個慘淡的表情,還是要答一語:“會勝!”
便是再看邢岳,邢岳此時,竟是莫名落了淚,也不知是眼前場景讓他落淚,還是那汗珠進了眼眶辣出的淚水…
興許…邢岳是覺得自己可能是要死了吧…
要死了吧…
倒也不知史書上會如何記載自己這一遭守城而死,史官筆下,是會說自己奮勇抗賊為國而亡?
還是會說他邢岳有負圣恩,愧對朝廷,抗賊不力而亡?
要是早早跑了呢?那又會被后人如何來說?
跑的官員那么多,多了,是不是史官也就記不下來那么多了?
邢岳抹著眼淚,胡思亂想無數,剛才呆愣,此時回神里,雜念占滿了腦袋。
再看左右之人,官吏也好,有頭有臉的人物也罷,一個個面若死灰,如喪考妣…
賊人怕是要勝了,賊人入城之后…在場之人,有一個算一個,剝皮也好,掏心挖肺也罷…
乃至家眷…
邢岳忽然又喊一語:“會勝,定然會勝,蘇將軍一定退賊!”
剛才也說會勝,邢岳答得沒有什么氣勢,此時,強撐著氣勢而喊,只是再如何去喊,左右之人,依舊是一個個面如死灰…
(兄弟們,難寫,寫得越來越慢,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