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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佛道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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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去說云州了,其實就算是蜀州的僧廟道觀,也是由不得我凈土禪院和龍虎山來統轄。我師門禪院倒沒什么多余的想法,但聽說龍虎山張天師倒是在花心思,想將云州的神木林拉攏過來...這消息一出,我有兩位師叔便有些緊張了。神木林雖然便是在五行宗當中也是最為出世的一派,比天火派更為極端,根本不理世事,但相對來說實力也極大,道法俱在先天之上的三位長老和宗主不用說,單單是那一株建木神樹,若是以身化妖的話普天之下說不定就無人能制......”

  “...這卻有些杞人憂天了吧?神木林遁世百年不問世事,聽說就算在被云州人崇為神靈的云州本地,無論是云州蠻人還是蜀州人怎么鬧騰,也不見他們有任何動靜......”

  “此言甚是。但我那幾位師叔卻是顧忌那張天師有什么秘密手段,結果又是上疏朝廷,又是暗中溝通影衛,卻不知這才是自亂之道......”

  “...卻說那青州州牧劉大人雖然身為儒門,但卻全沒有尋常儒生那般食古不化的迂腐,不但邀我凈土禪院去青州開水陸法會,還積極和茅山聯絡,勤修道觀請道人過去入駐鎮守,祛除妖魔是一方面,關鍵是借兩教之力安頓民心。這才是真正的君子風度,讓人著實欽佩...”

  “...而時世尊說: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可以見如來...”

  “嘿,十方大師。這話就古怪了。這滿天下的佛寺所立的金身佛像,受供奉的香火跪拜,那些難道不就是以色相相見,以音聲相求么?你凈土禪院不也是如此么?難道你凈土禪院也是這人行邪道?”

  “...厄,這個么,只能說是一時的方便法門。畢竟正法玄妙難以言說,即便是佛經所載也不一定便能表達完全世尊本意。何況癡迷于紅塵濁世的蕓蕓眾生。于此便先立個法相,讓他們心中能有所寄托,所謂先以欲勾牽。后以令佛智,先令他們能一心向佛,再徐徐導引傳授佛法......”

  “但那確實便是以外相見佛,以音聲求佛。那確實便是佛祖所言的人行邪道。是也不是?”

  “......是。阿彌陀佛。夏道長果然慧根深種,佩服佩服。”

  “哦?呵呵,我還以為你會說我詭詞巧辯呢。”

  “夏道長所言乃是事實,我何以要行那文過飾非之舉?這些方便法門也是因為順應世事,遷就億萬俗人而不得已而為之,世尊那一句‘人行邪道’正是說盡了此一方便法門的由來過往。正所謂慈悲起禍害,方便出下流。正法難言,佛曰:不可說不可說。道德真經開頭便言:道可道非常道。結果為了點化眾生還是言了。道了,此一開方便之門。便逐漸有了方便方便再方便,年積月久之后便是下流下流再下流。佛祖曾言他涅槃之后五百年之世為像法時代,正是說此刻我天下佛門之狀,也不知千年之后的末法之世又會是如何一片顛倒景象......”

  “嘿,居然這樣談論自家師門,十方大師還當真是心懷坦蕩...”

  “哪里,貧僧也是見了夏道長這等心有慧根之人才敢如此直言,否則這般言語,就算是被我幾位師叔聽到了少不得都是一頓訓斥,說不定還要挨受法杖之苦。”

  就在水渠匯合的空洞之處,各方流淌來的污水匯聚成小河在下面流淌,一方拔地而起的土臺上,小夏和十方當真是就那樣席地而坐,口無遮攔地隨口聊天。也不知怎么的就從江湖瑣事一直聊到了道文佛經上,一樣地聊得興高采烈。明月也難得地沒有四處亂跑或者是不耐煩,而是乖乖坐子一旁仔細聽著兩人的對話。

  “對了,明月姑娘我也聽過你念經文,現在你又聽得這樣仔細,那你對這佛法可是有什么見解么?”

  “什么佛法?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其實你們兩個說什么我也不大明白,只是看你兩個的神情很好玩罷了。”明月還是那樣像五六歲的小女孩一樣的懵懂表情。“你說我以前念過的那些話啊?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記得老和尚那樣念過。遇見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時候,那樣一念就好了。”

  “...要不是親眼見過你念的經文確實有神效,只聽你這般說來,別人還以為是什么小孩子念的牙痛咒呢...”

  “哈哈,夏道長此言差矣。經文禱言皆是以心為本,明月姑娘只是言辭樸實不善說明罷了,心中不知其所然而然,正是所謂心咒,神印,靈光符的上佳境界。”

  “對了,這是什么時候了?算起來好像該已經是天亮了吧?”

  這疲倦之感倒不是因為使用那符箓,而是因為他瞌睡來了。

  原本只是用來落腳休息的土臺上現在已經多出了一張后來又凝聚出來的石桌,上面擺上了三只用固形符折疊成的臨時茶杯,里面裝上了用凝水咒凝出的清水,幾只吃剩下的果核旁邊明月已經趴在石桌上睡著了,如果不是看這周圍的古怪環境,這活脫脫就是一場興致不錯的秉燭夜話,而且持續了至少已有五六個時辰,也差不多該到各自回房,洗漱休息的時候了。

  但他們現在是在捉妖的,是在將計就計被人誘入這水渠中的!小夏簡直需要不斷地提醒自己才能不至于完全忘記這個。現在看來這情況不只是絕對出乎那將他們誘入這里的人的預料。連他們小夏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厄......難道那位妖施主其實不在這里?是夏道長你料錯了吧?”原本一直都對小夏的判斷極有信心的十方這個時候也不免有些迷茫起來。

  左想右想之下,小夏還是只有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全身關節嘎巴嘎巴一陣亂響。然后長嘆一口氣說:“算了,我看我們還是隨便找個出口上去,洗洗睡吧。”

  “怎么,不繼續聊了么?我已經很久沒聽人聊天了,其實聽你們這樣聊聊也滿有趣的。”

  “聊了至少有五個時辰,口水也聊干了肚子也聊餓了,還有什么......”正好有些意興索然。之前一直強撐著的戒備也逐漸丟下去了,有些倦意上頭的小夏對這句忽然響起的話也沒什么特別感覺,隨口回答了一句。但下一刻馬上冷汗直冒,全身緊繃起來,手已經放在了腰間符囊上,低聲喝道:“何方高人?”

  如果這句話真的是有人說出來的。就算這聲音是出自他背后。他也絕不至于吃驚成這樣,但是剛才這話卻是直接在他腦子里響起,耳朵中卻沒有聽見一丁點的聲音。不通道法的普通學武之人面對這情況也許只是單單吃驚,而小夏心中除了吃驚之外還有濃重的戒備,被旁人的神念無聲無息地侵入腦海這不是什么小事,就像別人可以在你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在你身上輕拍一下,當然也能一掌直接將人打成重傷乃至直接送命一樣。

  “阿彌陀佛,施主終于肯現身了么?”十方這時候也站立而起。雙手合十長頌一聲佛號。

  “不,好像是龍虎山的哪位高人......”小夏搖頭。能用出這種手段。需要的不是神念上的強弱,關鍵還是道法上的境界。能做到這樣的地步,不說一派宗師,至少也該是入了先天境界,比如張老頭那樣的道門高手才是。

  趴在石臺上的明月也被驚醒過來,揉揉眼睛四下張望:“怎么了?怎么了?剛才是誰在說話?”

  巫溪縣城上空的百丈高處,一直盤膝靜坐著的張御宏也終于張開了眼睛。

  在他腳下的巫溪城中,這時候已是一片繁忙景象。艷陽高照之下人人都和往日一般地做著往日該做的事,誰也沒有發現半空中的伏魔真人,實際上他們即便是抬頭去看也看不見什么。只是今日不知為什么,前往城中道觀上香的人似乎特別多,還在道觀門口排起了長龍,一些本來心中沒有這打算的百姓,一看見往日早不知看過多少遍的道觀廟宇,心中忽然又生出一種夾雜了敬畏和親近的感覺來,忍不住就想進去跪拜一番,許些心愿,捐些香油錢。

  而城中最大的道觀中,不通道人正在后院來回踱著步子。他絲毫沒興趣去理會前院中排著長龍的香客百姓,連讓幾個手下道人去幫忙招呼一下都沒有,幾個手下道人也能從他的神色中看出微微的焦躁和不安,只是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不過他們也都清楚不通道人喜歡裝出一切盡在把握的性子,并不冒冒失失地詢問這到底是什么脫了掌控。

  不通道人踱步中偶爾還抬頭看看天上,那幾個手下的道人也面露疑惑地抬頭看去,但卻基本上看不出有什么奇怪之處,只有兩個目力最好的在第一眼的時候似乎能察覺有一片若有若無的金光籠罩在巫溪縣城之上,但再要用力去分辨,馬上又什么都看不見了。而根據每人的修為高低,所有人也都能感覺自身的神念都在隱隱和什么莫可名狀的東西一起共鳴。

  最后看了一眼那好像什么都沒有的半空,不通道人站住了腳步,好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招過兩名心腹道人小聲吩咐了一些事之后,立刻出院騎上一匹好馬疾馳出城,向著龍虎山的方向奔去。

  半空中,張御宏也看到了這出城遠去的不通道人,不過他完全沒去在意。現在他的眼中已經沒有黑白眼仁,只有一片淡淡的金光和這周圍的金光聯成一片,再和巫溪城中所有道觀上發出的淡薄金光一起,以一種旁人無法查知的方式共鳴著。他就如一具九天之上的神祗,將這巫溪城中所有的一切,包括每個路人百姓口袋中的物事,每間屋舍中的最微小的角落都收入眼中。但是他的注意力并沒在地面的任何東西上,他那好像已經和天地都融為一體的目光穿透了數十丈的地下,搜尋著剛剛露出一絲動向的目標。

  一片淡淡的金光在虛空中浮現出來,然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凝固,變形成一具金甲神將的模樣。

  “敢問是龍虎山哪位道長?晚輩上清茅山派清風道人,在此有禮了。”小夏再次拱手問道。他也能認出這具金甲神將正是天師教中特有的拘神之術,以香火念力凝聚出的法身,而且從這金甲神將凝聚出的金光的凝練程度來看,用出這法術的人修為絕對能在天師教中排得上號。

  “茅山...上清派...是魏華存那一派的人么?”這聲音還是直接在頭腦中響起,聽得小夏眉頭大皺。也不全是因為這位隱藏高人的說話方式,就是這話本身聽著也別扭之極,魏華存乃是上清派的開派祖師,就是茅山開山祖師三茅真君的祖師,從輩分上來算可說是包括掌教何晉芝在內所有茅山弟子的祖師的祖師,在這人口中卻是直呼其名。也就是小夏并不是真正的茅山弟子,否則可能就要忍不住出口喝罵了。

  還有些古怪的是小夏已經很注意了,但卻還是不能察覺用出這法術的人到底在哪里,那人好像也完全沒有現身的意思,居然就用這道法凝聚出的金甲神代替自己面對他們。

  “...你們可以叫我地靈師...你們不是特意進來找我的么,怎么問我是誰...”

  那金甲神將就那樣漂浮在半空,肢體軀干都已經凝聚得如實體一般,但面目卻是一片模糊,不過這次的聲音不再是直接在人的腦海中響起,而是從這金甲神將的法身中發出,非男非女非老非幼,聽起來感覺說不出的古怪。

  “夏道長,不用問了,這位就正是貧僧此番前來苦尋不著的那位妖施主。”一旁的十方卻沒有小夏的猜測,直接很肯定地就一口叫出了答案。隨著這一聲答案,小夏背心上剛剛收攏的冷汗頓時又全都下來,他終于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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