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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道長,你...你...你怎么了?”
看見石道人身上的異變,小夏大驚,不過他非但沒有上前去仔細查看,反而連著后退了幾步,退到了地窖的入口。因為他一眼就看出了從石道人身上升起的那層黑色的霧霾正是鬼心咒。
雖然只論攻伐威能,彌天鬼心咒在天魔五策中只能墊底,無論吸人精血元氣以養自身的奪天造化功,崩碎一切的大破滅手都高高遠凌駕其上,連神秘莫測的極樂心經都有先天之上的利害手段。但那畢竟是魔教最高秘典之一,小夏早在這東西下吃過苦頭,就算他如今早有防備,身上備得有足以應付的手段,也萬萬不敢大意。
從那黑色的霧氣出現,原本都已經近乎癡傻了的石道人立刻全身一震,一直呆滯著的神情也重新有了變化,震驚,驚愕之后變成了一種異樣的扭曲。
“是...是那人動的手......他早就在我體內中下了那鬼心咒...為何...為何現在突然...”石道人一字一字地從喉嚨里擠出話來。他面上的表情古怪到了極點,或者說根本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每一條肌肉都在那黑色霧氣的熏染下好像變作了一條條獨立活動的小蛇,相互糾纏扭曲噬咬。
“是不是...因為那上官聞仲死了?”小夏能猜出大概是這個原因。
“不,不知...”石道人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了,那一層似霧飛霧的黑色氣息在他身上翻騰不已。掀起一層層小小的海嘯,似乎是想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他全身的筋肉,皮膚。也都在這黑色的浪潮中單獨翻涌激蕩,似乎隨時就要扭曲變作一個莫可名狀的怪物,或者直接崩散成一地的碎肉。
但是直至這個時候,石道人還沒有死,甚至從他那并沒有完全失神的眼神來看連理智都還保有著,因為有兩道微弱的光芒從他的心坎處,還有額頭上分別透出。在翻滾如潮的黑色氣息中若隱若現,卻堅定無比地將之抗拒排斥開來。
黑潮不斷不停地在石道人身上涌動著,和那兩道若隱若現的淡淡光芒相互角力。一時之間似乎膠著起來,但下面石道人的軀體卻已經承受不起,不斷地有破碎的筋肉從皮膚下崩起,在黑色的鬼心咒中飛速化為一滴滴的濃稠汁液。
小夏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從腰間抽出了一張符。揚手一扔就拋了出去。符箓在半空中化作一片清光,隨即凝聚成一柄朦朧的巨大光劍向著石道人一斬而下。
清光巨劍從石道人的身體上掠過,但石道人的身體卻不見有絲毫的損傷,反而是沸騰翻涌的黑色霧霾被斬開了一條缺口,那洶涌的勢頭也為之一遏,隨之漸漸平靜消散了下去。
“石道長,你怎么樣?還撐得住么?”小夏長長松了一口氣。雖然彌天鬼心咒對先天之下的一切道法武功都有克制,但終究也有個度量。這種并不是由施咒者直接操縱的鬼心咒乃是無根之水,威能大減。只要用對了適當的方法還是有辦法應對。剛才他用出的這道‘上清斬魄劍’就是專門事先備下的,茅山派的中一品道法,對邪祟鬼魅有大克制之效,果然一舉奏功。
“我...我...我已經不行了,如今只是后悔當初沒有聽你的...”石道人艱難地吐出這些話來。鬼心咒雖然暫時緩和了下去,但這短短片刻之間對他的傷害也太大,早已是千瘡百孔的身體早已到了極限,剛才在鬼心咒下崩碎的肌體不斷滲出鮮血來,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得出來,生機正飛快地順著那些傷口從身體中流逝,如今他還能不死,只是因為埋藏在心坎和眉心中的那兩只寶貝罷了。
但那終究只是外物,最多只能幫他多撐一會。石道人很明白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選擇更是沒有,他只能看著小夏,用盡殘存的全部力氣說:“...夏兄弟,你我也算有緣,如今我快死了,只是有件重要物事和一樁心愿想要托付給你......”
小夏只能點頭:“道長請說。”
“...那指使上官聞仲來害我的幕后之人,其實所圖的乃是我那兩柄飛劍。如今那飛劍已經落在了那人手中,只是他卻想不到這兩柄飛劍的劍髓一直都在我身上,少了此物,那兩柄飛劍他便驅使不得,所以他才命那猴子來拷問折磨我...”
隨著石道人的話語,兩把寸許長的小劍帶著一層朦朧的光分別從他的眉心和胸口處緩緩飛出,飛到小夏面前。
“這便是我那兩把飛劍的劍髓,一直就被我收在心坎和眉心中,和我的真元性命交融為一。現在我將他給你,若是你有機會就去收了那兩把飛劍吧。若是能幫我報仇,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多謝你了......”
“這......”看著自己面前漂浮在半空中的兩柄小劍,小夏有些不知所措。什么飛劍劍髓他根本聞所未聞,就算他拿到手也不知如何使用,甚至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拿’。看那形狀,這確實就是石道人那兩把飛劍縮小了若干倍之后的模樣,只是卻漂浮在半空中,被朦朦朧朧的微光包圍,似真似幻似虛似實。
而就在這時候,石道人身上之前剛剛平息下去鬼心咒忽然又飛快地重新席卷而來,好似直接從他身體上所有毛孔中沖出的黑色霧霾以比剛才更濃重十倍的氣勢和速度將他整個人都吞沒了,這次再沒有什么足以抗拒的力量,小夏連反應都來不及,就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石道人徹底淹沒在這片極之不詳的黑色中。
一陣古怪之極的響動,好像是無數或柔或硬。或干或濕的無數肢體同時一起互相擠壓碾碎發出的聲音,幾眨眼之后,這世上就再也沒有石道人這個人了。連尸體都沒有,在黑色的霧霾逐漸散去之后,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堆滲出黑色汁液,發出難聞腐臭的骨肉。這個在石道人身上所設下的鬼心咒的后手似乎純粹就是要將他身上所有的東西,所有的痕跡都盡數抹去。
原地呆了半晌之后,小夏也只能長嘆一口氣,將手伸向半空中的那兩柄小劍。
就在他握住的一瞬間。一道仿佛穿透萬物的光華從這小劍中綻開,將小夏,乃至整個地窖都完全吞沒進去。
兩片山崖中間的峽谷里。剛剛清晨,一陣霧氣從山谷外的小湖中升起,開始在山谷間彌漫開來。
隨著霧氣彌漫的還有沁骨的寒意,雖然連雪都沒下。但是南方隆冬特有的濕冷比起北方的風雪更有一種透骨的穿透力。無論穿得多嚴實,寒意都可以順著水汽一起浸進衣服里,讓人感覺骨頭都被凍得咔吧作響。
就在這刺骨的晨霧中,數十條人影靈活之極地在峽谷中的亂石群間穿插跳躍,他們的身上只有一層薄薄的緊身衣,身形靈活飄忽,行動間快速又輕巧,就像一群介于虛實之間的影子在那里舞動。
隆隆隆的聲音逐漸接近。一個巨大的影子從霧中沖出,追趕著那些跳躍奔跑著的人。這身影雖然巨大。但絲毫也不笨重,在這高地不平,亂石遍布的峽谷間也是行走如飛,八條腿飛快地交錯伸出彈起,支撐起足有一間閣樓大小的身軀快速前進。
隨著這些人的跑動。這龐大身軀也一起沖出霧氣,露出全部身形來,赫然是一只蜘蛛。
當然不是真的蜘蛛,真的蜘蛛無論如何也不會有數丈高大,近十丈長的八只長足。金木結構的外體,尖銳冷硬的形狀,這居然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形狀的機關獸。
那飛奔的十多條人影就圍繞著這具巨大的機關蜘蛛不停地奔跑縱躍,好像是在閃躲,又好像是在抓住一切機會進攻。這些人揮手之間經常會激起尖銳刺耳的風聲,數不清的各色各樣的暗器以各個角度飛射向這機關獸的各個關節處,或者是連接的縫隙之間,但除了激起一些徒勞的叮咚反彈聲之外就毫無作用。也有人手中是有兵刃的,但是無論刀劈劍刺,即便是帶上了內家真勁,對那鐵石般的機關外殼也是作用有限,最多留下一些不深的傷痕,畢竟這機關蜘蛛的八只長腳就比人身還要粗,就算只是普通的原木要一下斬斷也不是件容易事。
機關蜘蛛不停地揮舞八只長足,以足可以和真的蜘蛛一般的靈活度,前進后退之間也朝周圍那些人揮砍,從那巨大的體型和凜冽的風聲來看,就算水牛挨上一下也能被砸飛出去。周圍奔跑跳躍的人也是顯得頗為忌憚,根本不敢太過靠近。
“就是這里,動手!”突然間人群中發出一聲高喝。出聲的是這眾人間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他高聲大喊的同時也朝前急沖,從機關蜘蛛正揮舞著的兩只前腳縫隙間竄入,直沖到蜘蛛腹下的位置,對準了蜘蛛一條后腿用盡全部力氣和身猛撞過去。
與此同時,旁邊的另外兩條人影也從手中射出了暗器,帶著尖銳的破風聲,暗器卻不是射向這巨大的機關蜘蛛,而是射入了少年撞向的那條腿下的巖石之間。
轟然兩聲巨響,那射入巖石縫隙間的暗器猛然爆炸開來,將下面的巖石炸得粉碎,而同時那少年也正正地撞在了機關蜘蛛剛好就踩在這片巖石的那條腿上,那條腿原本就支撐著機關蜘蛛的大部分體重,這一下頓時深深陷了下去,連帶著整個機關蜘蛛的龐大身體也是一歪,失去了平衡。
這好像是給了周圍的人一個信號,之前都只是在一旁游走的人全部都朝機關蜘蛛撲了過來,好像一群嗜血的螞蟻終于找到了這個巨大獵物所露出的破綻,他們一改之前的飄忽靈巧的騷擾戰術,全部用拳,用腿,用身體撞,用盡所有的力量攻向了機關蜘蛛的其他長腳。這些人的出手方位也都又準又毒,都是順著機關蜘蛛這一歪之時身體的力道。瞄準的還是長腿的關節之處。
格拉幾聲,機關蜘蛛深陷在碎石中的那條腿居然承受不住沖擊和自身歪倒過來的力量,一下折斷了。其他幾條腿的關節也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傷,那原本靈活的巨大軀體也停了下來。
雖然沒有發出歡呼聲,但那些聚集在蜘蛛身邊,剛剛發出這一輪圍攻的人臉上多少都有了些振奮歡欣之意,這些人居然幾乎全都是十多歲的少年,其中還有一兩個少女,之前出手圍攻的老道果斷卻簡直像是一群久經戰陣拼殺的老江湖。
但這終究還只是十多歲的少年人罷了。面對這一個看似簡直不能以人力抗衡的機關怪物,居然還是能夠合力將之擊倒,還是讓他們忍不住一陣興奮。
只是這陣興奮勁剛剛上來。他們都還來不及有下一步的動作,機關蜘蛛的身體上忽然伸出了數十只鐵管,然后就是鋪天蓋地的灰色汁液激射而出。
這些少年也有不少反應靈敏的,幾乎就在這些鐵管露出的同時就已經朝后急退。但這些鐵管遍布機關蜘蛛的身體四周。這一輪噴射將蜘蛛身周數十丈的范圍全部覆蓋,連上方都有近十股汁液交錯噴灑,根本避無可避,轉眼間這一大片地域便被這莫名的汁液噴得到處都是,這數十名少年也全都被澆了個透。而這些汁液見風之后就飛快地變得粘稠之極,立刻就將這周圍數十丈變作了一團粘性極大的泥沼,這些少年就如同飛入蛛網的小蟲一般被粘在上面動彈不得。
少年們都露出了驚慌之色,有的還有少許活動能力的慌忙用武器來切割這些粘稠汁液。有的還拿出一些小瓶傾倒些藥水粉末之類的似乎想要化解,但一時之間都擺脫不得。而那只巨大的機關蜘蛛卻又已經重新站了起來。
蜘蛛身上當然也滿是那種粘性極大的汁液,但卻限制不住那機關鼓動之間的巨大力量,除開那一只斷掉的之外,還有兩只腳也受了不輕的損傷,它就用那其余的五只長腳重新站了起來,邁步踏向前面被粘在地面上的少年。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從旁邊高高的山崖上飛躍而起朝這里落下,不過眨眼之間就正正地落到了機關蜘蛛的頭頂之上,下落的同時這人已經握拳在手,借著這下落之勢一拳擊在了機關蜘蛛的頭頂上。
咚的一聲沉悶的巨響,好像敲響了一面足有百丈寬的匪夷所思的巨大鼓面,所有少年都被震得頭暈眼花。而受了這一拳的機關蜘蛛身下的地面突地凹陷下去了一大塊,全身也猛的一抖,隨即就趴伏在地再也沒有絲毫的動彈了。
這人從機關蜘蛛的頭頂上一躍而下,再不多看一眼身后那足有整棟閣樓大小的機關怪獸,只是看著滿地的少年,搖頭嘆了口氣。這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面目普通,打扮得也很土氣,乍一看好像沒有什么出奇之處,就像一個隨處可見的鄉農一樣,但是這個中年人的一雙手卻很大,捏成的拳頭更大,幾乎不比他那胖胖的腦袋小多少,他就是用這樣一只巨大的拳頭一拳將比他身體龐大百倍的機關獸給擊得完全停了下來。
“二叔。”看著中年人,那些被粘住的少年們都面有慚愧之色。
“唐二爺,你怎么出手了?我這摩天機關蛛只是在試做階段,可受不住你的一記鎮元錘啊。”
機關蜘蛛的頭頂翻開,一個人有些狼狽地鉆了出來,一出來就對著下面的中年人笑著責問。這是個女人,高高瘦瘦的,約莫四十歲多左右,一身勁裝,長發隨便在腦后挽了個發髻,不施脂粉,卻自有一股別樣的奪人魅力。這女人的眼角上已經有了不少皺紋,但話語神氣之間的爽朗勁卻好像比下面那些少年人還活力十足,全身都透著一股不輸男子的干練精神。
下面的中年人也轉過頭來,胖乎乎的臉上滿是和氣的笑意,對著女子拱了拱手,笑道:“還請方總堂主莫要怪我,要怪便要怪你這機關玩意確實設計得巧妙,我在上面也看著手癢得很,這才忍不住下來試了一拳。這一輪比試確實是你勝了,我們唐家的這些小子確實不是你這機關的對手。”
“也就是這些年輕唐門子弟的手段一般都是習慣對付人,不習慣對付這種機關罷了。”女子一笑。這話也并不是謙虛,唐門的暗器和獨步天下,但無論再精巧的暗器,面對這樣龐大的機關造物卻是沒什么用的。
說話間,女子將手里提著的一個藥瓶丟在地上摔破,里面升起一陣灰色的煙霧融入這山谷間的晨霧中,然后那些粘著的粘稠汁液就快速地干結成了一層殼,從少年的身上一層層地掉落下來。
看見這情形,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眼睛又是一亮:“哦?神機堂原來不止機關之術厲害,這些藥劑手段卻也頗為不凡呢。”
“這是我們天工營作坊調配出的粘合藥水,現在正想辦法在其中混入令人麻痹散功之類的毒素,若是成了,效力可就能再上一層,就算是體魄再強的人或者妖獸都能有把握制住。”女子侃侃而談,她詞句話語說得很快,但也很清晰,聲調朗朗間露出非凡的自信。不過看了一眼中年男子,臉上的自信又不自禁地帶上一絲苦笑。“不過對手像二爺你這樣的大高手,我們這些小小機關可就有些相形見絀了。我這機關蛛前前后后可花了七十八萬兩銀子,現在被二爺你一拳打廢了,我們在商言商,你可要賠啊。”
“哈哈哈哈,方總堂主說話就是痛快,直來直往,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啊。不過你神機堂日進斗金,一兩架機關獸又算得了什么?”中年男子一笑,一張胖臉上說不出的和氣,那張大得有些異樣的蒲扇大手隨手丟下一大塊凝成了蛋殼狀的東西。那是他之前剛剛從一名少年身上隨手扯下來的粘合藥水,本來粘稠至極,讓被粘上的少年完全彈動不得的藥水在他手中卻好似一片衣衫一樣,輕輕一揭就揭了下來。
男子又撓了撓頭,像個不小心弄壞了別人東西的鄉農一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更何況這機關獸也沒什么大的損壞。方總堂主這架機關蜘蛛的架構設計是參照著真的蜘蛛來的吧?我再上面看了這許久,多少也看出了名堂,剛才那一拳只是將所有關節的水壓傳動點給震得脫掉了,稍微花點功夫重新給接上就好。”
“想不到唐二爺對機關之術居然也有相當造詣,能看得出我這摩天機關蛛的架構。”女子一雙細長的劍眉一挑,眼中一抹亮光閃過。她站在略有些矮小的中年人旁邊,居然還比中年人高出半個頭去,爽朗自信的話語聽起來好像帶著一股咄咄逼人的親切。“既然二爺是內行,應該也能看出我們神機堂的實力了,怎么樣,現在能談談關于我們合作的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