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這等候了多年的這一天終于到了。
當太陽從地平線上剛剛露出的那一刻,在自己的木屋中,端坐在木床上的石道人猛的張開了眼睛。兩道白光從他的背后升起,隨即化作一片白茫茫的光幕飛速地朝四周彌漫開去。
嗤拉一聲,好像一匹很長很長的布被人用很快很快的速度給撕開了的聲音,石道人端坐著的木床,這木屋中的所有擺設,還有連同這木屋本身一起都在接觸到這片白色光幕的同時碎裂,解體,然后崩塌。
漫天細碎的木屑紛紛揚揚地灑落,卻沒有一點落在石道人的身上。那片白色的光幕飛快地往回一收,又化作了兩把飛劍重新飛回了石道人的背后。石道人邁步走出了這原本是木屋的一片空地。
“恭喜盟主劍術又大有精進,看來今日的行動必能旗開得勝,那一朵朱雀靈火已是我們的囊中之物,黃山劍仙名滿天下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也是指日可待了!”
木屋外不遠處,似乎在這里等了不少時候的二盟主上官聞仲尖細的聲音恰時響起,臉上的一副驚喜之色也是活靈活現看不出絲毫的不自然。石道人嘴邊不自覺地抿出微笑來,雖然也帶點譏笑和嘲弄的味道,但高興和受用還是占了主要。不得不承認,身邊有一個這樣的小人在有時候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更何況這個小人還能很有用,那就有些難得了,這也是石道人雖然一直看不起這猴子般奸猾的上官聞仲,卻還是將這奪寶盟二盟主的位置給了他。瞥了一眼上官聞仲和他后面的幾個跟班漢子一眼,石道人又回首將眼光落在了不遠處那巨大的火球上,問道:“都準備好了么?”
上官聞仲立刻回答:“請盟主放心,一切都布置好了。所有弟子都已集結好,就在那邊等盟主您出關呢。如今看您這兩把飛劍功力大進,更勝往昔,殺那些天火派的燒火老兒更是如砍瓜切菜。其他幾位盟主和一干手下兄弟若是知曉了,定能士氣大振。”
這馬屁卻是有些過了。石道人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他自己當然最清楚自己和自己的兩把飛劍到底如何,雖然大概是受了唐公正的刺激還有行動在即的壓力,自己這一天一夜的苦思閉關也算略有心得,但兩把飛劍上的暗傷卻依然還在,只能算是回復了七八層,離痊愈都還要靠慢慢溫養,更談不上功力大進。不過這些事也用不著向旁人提起,他一邊跟著上官聞仲朝那邊走去,一邊問:“我閉關這一天可有什么異狀么?周圍巡查得可有什么發現?”
“和那前幾日一樣,沒有絲毫的異狀,想必那什么神秘人也知道奈何不了我們,退走了。”上官聞仲一邊在前面帶路還能一邊轉身過來躬身答話,這一套特有的身法倒是很有獨到之處。
“......白石大營那邊的動向如何?”石道人繼續問。
“一天之前令狐小進已率領白虎軍一萬大軍到兩百里外駐扎下了。和我們預料的差不多。”
“...那令狐小進可靠得住?”石道人皺了皺眉。若非必要,他是實在不想和官方的勢力打任何的交道,但這里是西北邊疆,數千江湖人聚集的大動作不可能不引起邊軍的注意。
“當官的,收了錢,哪里還有靠不住的?除非他不想要以后的錢了。”上官聞仲笑得一張猴臉都爛了。“若不是他上面還有個州牧李大人壓著,必須得做出番防備的模樣來給上面看看,這白虎軍一兵一卒都不會來。”
“......空中巡查的可都派出去了?”
“這些時日里送來的飛天鷂子全都派了出去,一共十來架,在空中足可將這方圓百里之內的任何異狀探查得一清二楚,稍有異動就可以煙火示警,盟主你放十萬個心吧!”
“那些新加入的人怎么樣?可還壓制得住么?若是有絲毫不服的可能也要全數逐出這方圓百里。”
“盟主您放心,有黃山劍仙的威名在,連那唐家堡的唐四少和凈土禪院的小神僧十方都要俯首聽令,其他人哪里還有壓制不住的?經過這十來日的細細考驗,若是還懷有異心的便全部咔——嚓掉了。”枯瘦的手掌在同樣枯瘦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上官聞仲得意洋洋地吐了吐舌頭。
這番話卻石道人想起了兩個很重要的問題,立刻問:“那唐公正可曾出關了么?”
“這個...恐怕是沒有。今日丑時派去傳話的弟子回來報告,說那唐公正還是端坐在那里紋絲不動,他那蠻子女人和那個野道士手下也一直守在那里。我已著人留意那邊了,若是有所動靜立刻便會前來稟報。”
“哦?”石道人一怔,腳下的腳步也不由得微微一緩,隨即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繼續朝前走去。“...那十方和尚也是還端坐在那樹頂上學菩薩么?”
“...哎,這個...”上官聞仲臉上一直保持著的得意之色立刻為之一滯。“那和尚似乎剛剛從那樹頂上下來了,說是有一樁要事要請盟主您幫忙點頭,正在那邊和其他人一起等著呢。”
“什么?”石道人的一雙眉毛馬上噌的一下往中間碰了一碰,隨即加快了腳步,口中冷哼一聲。“這小禿驢當了這么久的泥塑終于也忍不住了么,正好看看他凈土禪院想要玩什么把戲。”
樹林正中央的平地上已經被砍光了樹木,清出了一大片的空地來,三千多奪寶盟的江湖好漢們正在各路盟主的帶領下聚集在此,遠看起來確實一番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的模樣。
不過走到近處去看,卻是一番有些很不協調的景象。一個頭圓臉圓眼也圓,看起來極有喜感的年輕僧人正在各路人群中穿插,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頗有些忙不過來的感覺。他一邊跑動一邊還在人群中四處打量,不時眼光一亮好像發現了什么好東西一樣從人群中扯出一個人來,拉著這人來到空地的一個角落丟下,然后又跑進人群中去四處尋找打量。如果非要打一個比方的話,這實在是有些像一個農夫正在自己圈養的雞鴨里搜羅合適的拿出去賣一樣。但是無論是那些被拉走的,還是旁觀著的江湖客都沒有人反抗或是制止,只是神情古怪地看著這和尚到處拉人。因為這和尚乃是凈土禪院這年輕一輩中聲名最顯,佛法神通修為最高的小神僧十方大師。大師做事必定自有玄機,縱然看起來有些古怪可笑,那也不過是因為觀者膚淺罷了,所以其他所有人都只是看著。
直到石道人快步趕來,這位小神僧才長嘆一口氣,拍了拍雙手,還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像是終于做完一件苦差事一樣,然后也轉身走到了石道人面前,沒等石道人開口詢問,他自己先是雙手合十躬身施禮:“阿彌陀佛。石道長來得正好,貧僧正好有一件要緊事想要石道長幫忙。”
“大師有話便請直說。”石道人看了一眼不遠處那被十方拉出去的一群人,一邊隨口回答,一邊心中已有數十個念頭和猜想浮現出來。
如果說現在石道人心中的幾個顧忌,這十方和尚絕對是其中一個。凈土禪院乃是天下禪門之首,聽說連皇家都要有所依仗,絕對是天下勢力最大的幾個門派之一,遠遠不是他那松散的五岳盟和這奪寶盟所能比擬的,最為頭疼的還是他根本不知道這十方是不是代表了凈土禪院來這里,來這里到底又是想要做些什么。他自己也曾去試探過,卻是全然不得要領,于是就覺得這和尚必有所圖,連那些從小夏或者其他人口中聽來的東西也就有了番別致的味道。
十方合十道:“便是貧僧有一樁要緊之事需要一些人手,那邊那些人就是貧僧挑選出來合適的,想要向黃山劍仙借用一日,不知石道長可允否?”
“嗯?”石道人眉頭一皺,又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那一群被十方挑出來的人來。這一群人大概有一百多兩百人,基本上都是些年輕弟子,但是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了任何特異之處,連出處都全不相同,有些是自己五岳盟的,有些是三盟主的弟子,還有其他幾位盟主手下的也都有。
“...我們這奪寶大計在即,不知大師要我們這些弟子是去作何要事呢?”石道人一邊想,一邊口中問。
“...到底是何事,貧僧如今實在是有口難言。”十方搖頭長嘆了一口氣,一臉的為難之色,隨即又是雙掌合十,對著石道人一揖到地,又轉身對著其他幾個盟主作了一揖。“只是此事實在重要,乃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還請黃山劍仙和諸位盟主同意借人。貧僧十方永感大德。”
這一番話卻是說得有些重了,這禮數也有些讓人不好拒絕。石道人和其他幾位盟主眼神交換了一下,再仔細考慮了一下,這一百多人似乎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自己這邊少了似乎也無所謂,十方和尚帶去了好像也干不出什么名堂來,于是這才點頭:“大師何須多禮。既然是有要事,這些弟子們就請大師帶去就是了。上官盟主,給那些弟子們吩咐下去,讓他們以聽十方神僧的命令為先。”
“那十方在此就多謝黃山劍仙了。”十方又是一揖到地。直起身來,他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光頭。“對了,怎么能將明月姑娘也忘記了呢?”
樹林的另一邊,和這邊比起來是一片壓抑的安靜。
那一塊石臺上,唐公正還是一動沒動。這二十天里他就這樣一直保持著這盤膝靜坐的姿勢過來了,在剛開始的時候,他對面的火壁上還有明顯被他外泄的刀意斬劃出的痕跡,而到了這最后幾天里,那些火壁上的動靜居然都全部消失了,他依然還是那樣端坐著,甚至都無法判斷他是不是還活著。
在離石臺遠遠的樹屋下,白金鳳滿臉愁容地坐在地上,一邊梳理著她那只山靈大雕的羽毛,一邊不時地看向遠處的唐公正。小夏在不遠處整理著他的符囊,將一張張的符箓拿出來檢查,又再一次放回去。明月則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著,一會兒跑過去看著小夏,一會兒又跑回來和白金鳳一起擺弄那只大雕。
“唐家阿哥一定能成功,一定能醒過來的!”又看了唐公正幾眼,白金鳳忽然捏起拳頭很用力地說了一聲。
不遠處的小夏嘆了口氣說:“只算今天早上,這就已經是你說的第九次了,我們都知道,白姑娘你還是換個話題吧。”
白金鳳嗯了一聲,抬頭看了看那巨大的火球外壁,還有那陰沉沉的天空,說:“今天的天氣真不好。”
“呵呵,這白姑娘倒沒看錯。”小夏也瞥了一眼天空。頗有深意地笑了笑。今天雖然是那六十年一度的極陽之日,天空中卻不見絲毫的陽光,放眼望去頭頂上只是一片濃厚的云層,而且那云層壓得非常低,好像幾乎都碾壓到了那巨大火球的頂端處,看起來給人的感覺極度壓抑。
“咦?”明月這時候好像察覺到了什么,抬頭向一個方向看去。“小和尚過來了。”
白金鳳和小夏轉頭望去,正好看見十方從遠處樹林中緩步而來,然后好像轉眼間幾步就邁到了他們面前,合十作揖:“阿彌陀佛,夏施主,白施主好。明月姑娘好。”
“小和尚,你來做什么?”明月撇著嘴。自從那晚那轎中人走脫之后她就再沒去找過十方。
“貧僧是來請明月姑娘和我一道同去一個地方的。”
“不去。”明月連想都沒想就回答。“今天夏道士這里有事,我要留在這里。”
“明月,你還是跟著十方大師去吧。”小夏忽然開口說。
“為什么?”明月一臉不解地看著小夏。“今天你這里會有事,我要留在這里等著幫你啊。”
小夏笑了笑說:“若是你真的要幫我你就跟著十方大師一起去。你留在這里反而幫不了我什么。”
“為什么?”明月臉上的不解困惑越來越濃。
小夏伸手摸了摸明月的頭,只感覺那一頭烏發如緞子般的光滑柔軟,他也不解釋,只是說:“聽話,幫我個忙,跟著十方去吧。在他那里就能幫到我的。”
明月皺眉看著小夏,想了想終于還是點頭:“好吧。我就跟著小和尚去幫你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僧多謝夏施主了。”十方滿臉歡喜地對著小夏合十一揖。
眼看著十方要走,白金鳳連忙開口:“等一等,和尚...大師。唐家阿哥到底能不能醒來,什么時候才能醒來啊?”
“該醒來的時候他自然會醒來。”這句話卻是小夏和十方同時說出口。然后兩人相視一笑。十方笑得依然是那樣的喜感,小夏的笑卻帶著絲無奈。
看著十方和明月的身影同時消失在遠處,小夏松了口氣,起身將整理好的符囊系在了腰間,轉頭看向那巨大的火球。按照他對這陣法的理解,差不多該到那個時候了。
果然,小半個時辰之后,巨大的轟鳴聲從那火球中發出,不知什么時候,那一直保持著的古怪而又平衡的旋轉開始放慢了。
“終于要開始了。”小夏喃喃道。
也就在這時,遠處靜坐著的唐公正終于睜開了眼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