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掀起一線朦朧的白色,清晨終于來了。
草地上,早已準備好的滅怒和尚正盤膝閉眼而坐,周圍站著胡茜,李玉堂,小夏三人,白衣少女也被移到不遠處的地方。
滅怒和尚雙手在胸前結印,低聲誦念了一段經文之后再驟然睜眼。恍惚中,似乎有一座觀音的影像在他的眸子中一閃而過,那雙怒意騰騰的眼睛也鍍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金光。
起身站定,滅怒和尚四周環視了一圈之后,再注視著漸漸亮起的方向,指著那里說:“確然無錯,太陽真火正從那個方位漸漸升騰而上,這是任何妖術陣法也無法變化出的。那里確實就是東方。”
“方位沒有錯!難道這妖陣果真是停下來了!那我們還不快快出發更待何時?”李玉堂激動得聲音都在發抖。這位青州大俠被困了這幾天,看起來已經完全沒有大俠該有的風范和模樣,一身上等綢緞的勁裝滿是血跡和皺紋,胡子拉碴,一雙劍眉也因為沒有打理而成了兩把禿頭掃帚,
不過他現在如果能走出去的話第一件事絕不是打扮梳理,他肚子里發出的動靜幾乎比他說話的聲音還響。
“姓夏的小子,你那里不是還有不少干糧么?且賣兩塊給我,我給你十兩銀子,足夠你到洛水城最好的酒樓里吃上一個月了。”
李玉堂手上拿著一錠十足十的紋銀,臉上好像頗為不屑,眼睛中的饑火卻旺得幾乎能燒出來。
“沒有了。”小夏雙手一攤。如果不是現在實在沒什么心情,現在看著這位青州大俠的模樣他真的會笑出來。
一聽之下,李玉堂緊繃的臉上頓時一垮,隨之馬上以一個殺氣四溢的方式重新組合起來,怒吼:“胡說八道~!昨日你還有那么多送給那云州蠻...漢子吃,怎的到了今日我向你買就沒有了?難道你敢戲弄于我不成?”
“沒有了。最后半塊剛才也吃了。”小夏一臉淡然。倒不是覺得李大俠臉上的殺氣是裝出來的,那分明是肚里的饑火給熬出來殺氣,假不了,只是知道無論胡茜還是滅怒和尚都不會在這時候讓他動手。
“李大俠何必和這等無名小輩計較。”果然,那邊胡茜開口了。
這句話提醒了李玉堂這種舉動確實有些有損他大俠身份,只得悶哼了一聲說:“只是這小輩一路之上胡作非為,著實可惡。如今同舟共濟也就罷了,以后若讓我在青州江湖上見到你這種宵小之輩為非作歹,定殺不饒~!”
胡茜取出瓷瓶,倒出一粒丹丸扔了過去:“我這里還有我神機堂秘制的行軍丸,雖不能充饑,但也能給人增加些力氣精神,李大俠若不嫌棄可吃上一粒。”
李玉堂一把接過,扔進嘴里嚼了幾下就吞下,朝胡茜一拱手:“還是胡香主慷慨豪爽,果然巾幗不讓須眉,待得今日出去之后在下必將向江湖同道好好宣揚宣揚。”
小夏忽然覺得其實人蠢有時候也是種難得的福氣,比如這位青州大俠,至少他不會,也沒能力去想那么多,反而會少很多煩惱。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遠處的樹蔭下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從地上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和周圍這幾個劍拔弩張的幾人相比,這個懶腰簡直是安逸隨意到了極點。
那是云州大漢,吃飽了東西,他絕對是昨天晚上睡得最舒服休息得最好的一個,現在看起來精神十足,容光煥發,連臉上手臂上新長出來的毛都那么挺那么亮那么黑。他用幾乎已經有簸箕大的手掌撓了撓頭,匕首一樣的指甲從亂蓬蓬的頭發里掃出一陣陣的皮屑,朝看著他的小夏笑了笑,一張嘴一直裂到了耳邊。
一扭一扭地走了過來,他現在走路的姿勢都已經呈現出一種只有動物才有的起伏,不過原本彌漫在臉上的狂躁已經不見了,眼中的血絲也都消失,只是眼眸的顏色好像有些古怪,他現在反而是所有人中看起來最平靜的一個,如果他現在還能算是人的話。
“餓了,吃的。”云州大漢看著小夏,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咕噥了一句。
小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確實再沒有任何吃的東西了。不過云州大漢的注意力也并沒有繼續留在他這里,那雙黃色的眸子一亮,就已經看到了不遠處地上的白衣少女,然后云州大漢就笑了,笑得很開心。
就算這張臉上已經黑毛叢生,五官的形狀都已經扭曲得更像猿猴或者狼之類的野獸,但小夏還是能分辨得出來這個笑容確實是很真心,很開心的。那是個早上起床用一個懶腰驅散了睡意,振奮了下精神,剛才覺得有些肚餓,又馬上看到了一盤熱氣騰騰的肉饅頭的笑。在這笑中舔了舔嘴,云州大漢繞過了小夏,徑直朝白衣少女那里走了去。
小夏嘆了口氣,朝遠處退開了。這一幕終究躲不過,至于那似乎昏睡著的白衣少女他并不擔心,也輪不到他來擔心。
從滅怒和尚替他鎮壓妖魂,帶他上路開始,死在其他人手中就成了這云州大漢注定的結局,剩下的不過只是時間問題,和死在誰的手上的問題罷了。如果按胡茜所說,這本是滅怒和尚對付他們所安排下的暗棋,不過因為小夏的所為,這部棋一直拖延到了現在,反而成了滅怒和尚自己也需要面對的一步棋。尤其是當這步棋現在是對著地上的白衣少女去的時候。
只用一步,滅怒和尚就從十丈開外邁到了云州大漢的面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黃施主請留步。看來你本性已經完全被附體妖魂掩蓋。貧僧分明已經給了你機會,但你自己心志不堅,保不住靈臺神智,如今徹底墮入畜生道了。”
就在滅怒擋過來的同時,云州大漢就以和那個巨大軀體不符的動作驟然往后一跳,嘴咧開露出巨大的犬齒,喉間發出低沉的轟鳴聲。他多半已經聽不懂滅怒和尚在說什么了,不過他似乎很清楚滅怒和尚要做什么。
“我佛慈悲。原本該把黃施主你帶回凈土禪院封入十方凈世舍利塔中鎮壓,但貧僧分身乏術,如今唯一之計也只有助你早日解脫,免受這無窮無盡的畜生之苦。”和預想中沒什么兩樣的話語后,滅怒和尚一掌就帶著凜冽的罡風轟在了云州大漢的胸口上。
凈土禪院的護法金剛之所以能名動江湖,靠的自然不會是佛法,而是拳頭。這一掌拍去的勁道,勢頭,威力,就算是洛水幫的胡護法現在還活著,能看見,也只能甘拜下風。一聲悶響,云州大漢那足比滅怒和尚還高大一圈的身軀被擊得朝后飛去,一直飛出數丈之外,才翻翻滾滾地落地。
“阿彌陀佛...”滅怒和尚收掌合什,為這一個掌斃的妖魔低頭喧出一聲佛號,但這一聲佛號還沒有完,就被一個巨大的怒吼掩蓋了。
怒吼的是從地上翻滾起來的云州大漢,他的嘴張得一直裂開到了耳邊,大口中的腥紅好像剛剛嚼碎了十個人吃下去一樣的刺眼。那一張更像是狼的臉上現在全是比滅怒和尚更怒的怒,一雙黃色的瞳孔帶著瘋狂的敵意和怒意看著前面那剛剛把他擊飛出去的和尚。
“咦...?”滅怒和尚猛然抬頭,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把怒容也壓下去的驚訝之色,這驚訝之色還來不及褪去,那合什的雙掌還剛剛收回,云州大漢那巨大的身軀就比剛才更快十倍的速度飛了回來。
不遠處旁觀的三人幾乎只能看到云州大漢的身影一閃,就已經出現在了原本的位置上,只是巨大的爪子高高揚起,而本來還站在那里合什念佛的滅怒和尚則已經飛了出去,一直撞到了后面的一棵樹上才停了下來。
“這孽畜......”分辨不出滅怒和尚此刻的表情是怒得很驚還是驚得很怒,他胸口直至頸脖中是一道深深的爪痕,皮肉高高翻起,鮮血像泉水一樣的往外冒,這一道抓痕就赫然比之前白衣少女給他留下的所有傷痕加起來更深更重。
旁觀的三人也是完全呆住了。這云州大漢原本不過是粗通拳腳罷了,雖然看模樣也有些蠻力,但總體來說就和洛水幫的尋常幫眾打手差不多,那兩只妖魂也不過是中品,滅怒和尚的一聲法咒就能讓它們經受不起,但是現在融合了兩只妖魂的他卻能一抓就把滅怒和尚給拍飛。
云州大漢揉了揉胸口。滅怒和尚剛才那一掌似乎也打得他很不舒服,而他手爪上的三只指甲也在滅怒和尚的身上崩得翻了起來。他看著遠處倒在樹下的滅怒和尚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也只是低聲怒吼了一聲,朝他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來,并沒有追過去,而是轉身一跳就跳到了白衣少女的身邊,巨抓一撈,就已經把白衣少女從地上撈了起來,張開大口就先朝少女的脖子上咬了下去。
也許是明白了那和尚是要阻止自己吃東西,所以云州大漢決定先吃了再說,
云州大漢的動作實在太快,其他人幾乎都來不及反應。滅怒和尚依然還重傷未起,小夏也只能張大著嘴,連出聲制止都來不及。而落入大漢一雙巨掌中的白衣少女依然是雙目緊閉沒有絲毫的反應,還是睡得那么香那么甜,好像那一張馬上就要咬下來的大嘴根本就和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