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小夏是有些佩服這個姓黃的云州大漢的,因為這是個聰明人。
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小夏剛來洛水城幾天,被烏鴉道人從寄宿的道觀里攆了出來,正找了一家供那些腳夫苦力吃飯打尖的客棧吃飯。云州大漢就坐在他旁邊的一桌,高大的塊頭很顯眼,滿頭的亂發隨便束在腦后,滿臉的胡渣子,身上即便沒有穿著獸皮,耳朵脖子上卻掛著獸牙和獸骨,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云州土著。
剛坐下,就碰上洛水幫的人來張貼告示榜文,懸賞今日間轟動一時的剝皮兇犯的線索,還有禮聘各路擅長對付妖魔鬼魅的江湖異士為洛水幫客卿。
這段時間洛水城出了幾起莫名其妙的兇案,幾名富家公子先后被人抓去活生生地剝了皮折磨至死。原本這緝兇之事也輪不到洛水幫來出面,偏偏今年年初,洛水幫的白少幫主碰到了一個算命的瞎子,一時心血來潮非得要瞎子給他算算,瞎子先不肯,后來拗不過才開了口,說白少幫主下半年恐有血光之災,死得慘不堪言。
對于這種胡言亂語少幫主自然是一笑置之,那瞎子也被扔進了洛江喂魚。過了半年這事幾乎已經沒人能記得了,但是這剝皮兇手突然在這洛水城出現,死者居然又都是少幫主的幾個好友,幾名富家公子請的護衛和僧道更是死得莫名其妙,少幫主這才慌了起來,才有這榜文貼出來。
功夫高強之士洛水幫并不缺,青州數一數二的大幫地位乃是一刀一拳地打下來殺出來的的,幫中三大護法都是青州江湖上數的著的一流高手,麾下香主們也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尋常的妖怪自然不怕,只是這次死的幾個僧道和護衛也都不是泛泛之輩,還偏偏沒留下一點兇手的痕跡,洛水幫這才一面派人去請道門佛宗的高人,一面來張榜邀請各路擅長對付妖怪鬼魅的奇人異士為幫中客卿,以策萬全。
“他奶奶的,可惜了,洛水幫的客卿呢。”云州大漢嘟囔了一句,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很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坐在旁邊的小夏剛好聽到了,愣了愣,然后也忍不住笑了,因為剛才他在心里自言自語的也是這句。洛水幫掌控著洛水城方圓百里之內的水路商道,不說富可敵國,錢是不缺的,白老幫主為保下少幫主,懸賞下的重金那可著實有些重。就算不去說那捉住兇手后的賞金,就只要混進去當個客卿吃口閑飯,對很多人來說那也是足夠了。在江湖上,能吃上一口不錯也能吃得下的閑飯其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小夏也明白自己的斤兩,連烏鴉道人都比自己強上不少,這一口閑飯怎么也是輪不到自己頭上來的。但是這云州大漢坐姿歪歪扭扭,眼神渾濁,精神散亂,既不像身手高強功夫了得,也不像修煉過法術神通,最多也就一身蠻力粗通拳腳,去碼頭抗抗東西,幫會火并的時候湊湊人數什么的倒是一把好手,至于那洛水幫客卿的一碗閑飯小夏還真沒看出來他有什么資格嘆這一聲可惜。
一時間客棧里的人或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或是悶頭吃飯,說的想的大都是有關這懸賞的事。忽然間這云州大漢咦了一聲,伸長了脖子朝一個方向看去,似乎是有所發現。
小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遠處的角落里,一個少女正獨自坐著一張小桌靜靜地埋頭吃飯。這少女也是掛著獸牙獸骨的飾品,還穿著云州女子特有的彩色羽衣,模樣并不算漂亮,但透著那種山里姑娘特有的靦腆清新。很明顯,這少女也是云州人。
云州青州之間足有千里,也是這洛水城通著水路海路,才能偶爾見著一兩個來這邊做生意的云州土著。這小小客棧里就有兩個,也只能說是很碰巧了。云州大漢愣愣地看著那少女,發了會怔,突然站起走了過去用云州土話打了個招呼,少女看到同鄉,也面露喜色邀請大漢坐了下來。過了一會,這云州大漢突然站了起來,對著周圍的眾人高聲說:“諸位兄弟朋友。黃某剛來洛水城沒幾天,想不到在這千里之外的青州還能碰見云州老鄉,實在是太高興了!今天晚上的酒飯我就請了,大家請隨便吃!”
云州大漢的聲音很洪亮,笑得也很豪爽,旁邊的云州少女看到到客棧里的人都看向這里,膽怯地頭低下去,眼角瞅著一旁的大漢有些責怪之色,但是也有些的喜意。愛受人矚目這是女人的天性,就算因為靦腆臉皮薄而有些惶恐,但畢竟也還是個女孩子。
這客棧多半是行腳商人和腳夫苦力在打尖吃飯,酒食也只能算是粗糙。但無論如何,有人請客肯定是讓人高興的,眾人也都送上恭喜祝賀之類的言語,有幾個年輕的行腳商還半開玩笑地叫出佳偶天成之類的話,讓少女的頭埋得更深,臉上更紅了。
有人要擺闊氣,小夏自然很不客氣地再要了一瓶淡酒和一大堆菜,坐在一角狠狠地吃了起來,不過他也沒想到,就在吃完這頓飯之后他的運氣也來了。
運氣是從烏鴉道人那里來的。之前幾次兇案中,這洛水城周圍有名的道士和尚就被受害的富家公子們重金禮聘了,也一起死在了那神秘的兇手手中,原本只有一手二流符法的烏鴉道人反而成了這一帶符箓咒法的第一高人。洛水幫在去請的道門高人趕來之前,也就只能靠他來在符箓咒法上撐撐門面了。
接到洛水幫邀請的烏鴉道人也是喜出望外,發憤圖強,把小夏攆走后一人在道觀內打坐調氣,立志要集中精神繪制幾張上品靈符來除妖揚名。哪知道這道人眼高手低,強行繪制高階靈符中出了點岔子,一張炎火騰龍咒眼看就要完成,一口真氣沒接得上來,符力真氣一起失控反噬,把自己和半邊道觀一起炸上了天。等小夏吃飽飯走回道觀去收拾東西,就只看見烏鴉道人衣不遮體半死不活地躺在一堆廢墟上呻吟。
命雖然沒丟,也去了半條,洛水幫那里是萬萬去不了的了,但烏鴉道人又舍不得已經收下了的定金,左思右想之下只得和小夏商量,讓他去頂替自己。于是在示范了幾手符法之后,頂著幾位護法和供奉那捏著鼻子的眼神,小夏也搖身一變,從連吃飯都沒錢的落魄江湖客變成了這青州第一大幫的臨時客卿,暫住洛水幫總舵之中和其他一眾高手們一起保護少幫主。
在考核過他之后,還有另外一個被推薦來的人,居然就是客棧里那個云州大漢。
這大漢還是那樣很憨厚的樣子,很大聲地說:“在下姓黃,云州來的。聽說白幫主這里正要找人幫忙捉妖,朋友便介紹我來試試。今日在下便取個名字叫黃得勝,祝洛水幫旗開得勝!”
云州土著本來的名字一般都很拗口,出來跑江湖的大都自己取個中州名字,這云州大漢更是個會湊趣的,不過坐在太師椅上的曾老護法對此卻沒什么興趣,只抬了抬眼皮,淡淡說:“不知道黃朋友有何對付妖魔鬼魅的獨門絕技呢?”
云州大漢摸摸一頭亂發,哈哈笑了笑,兩手一交,戴在手腕上的兩只骨頭鐲子碰在一起,兩只半虛半實的野獸身影就浮現在大漢身邊,是一只白色巨狼和一只足有人大小的猿猴。
哦了一聲,曾老護法的眼睛睜了睜,點了點頭,朝旁邊的胡茜說:“還請胡香主評鑒一下。”
神機堂按照他們擺弄機關器械的習慣,總喜歡把任何東西都分門排號,無論是妖怪鬼魅還是藥物材料乃至于江湖中人的身手高低,都像貨物一樣地打上一二三四等的標簽。雖然很多人對此不屑一顧,但在見識和品鑒事物上神機堂確實還是有旁人不及的地方。胡茜從腰間盔甲處翻出來一小塊水晶,對著那兩只野獸的虛影仔細看了看,就點頭說:“大概算是中四品的妖魂,該是云州土著山寨中供奉的靈獸精魂,是頗為難得的東西了。”
云州大山中的土著不少會供養一些山中的靈獸來守護山寨,如果是忠心的靈獸戰死,對主人和山寨的執念不消,寨中的巫醫長老就會作法,將他們的精魂收入器具之中。驅使這些靈獸精魂和一般術士驅使的妖魂陰鬼區別也不大,但是和主人心靈相通,運轉起來更加靈活,還有些妖魂所沒有的神奇功用。
“但只是中四品的妖魂.....”曾老護法皺眉。這中四品說低不低,但是說高好像也高不到哪里去,之前捏著鼻子認下的那一個會施道門符法的三腳貓是實在沒的選擇,這一個再是這樣....錢倒是無所謂,說出去就不大好聽了。
好在這時候胡茜補充了一句:“據我堂中資料所記載,此物和尋常妖魂陰鬼不同的是還保有自身的靈性,若能與主人合力更有其他妙用。”
曾老護法拂須想了想,終于還是點了點頭:“那便有勞黃朋友了,老夫這就派人給你安排住處。如白老幫主之前所說,只要是保得我們少幫主的平安,再協力將那近日間禍害我洛水城的剝皮妖邪給除了,就有黃金百兩送上。”
改名叫黃得勝的云州大漢笑了笑,拱了拱手道了聲謝,眼中忍不住的得意之色。
小夏站在一旁沒說什么,只是抽了抽鼻子。那喚出兩只靈獸精魂的鐲子他之前也看到過,原本應該是戴在那云州少女的手上的。
“黃兄弟你這鐲子打磨得這么精巧細致,怎么像是給女孩子用的?”
都成了混洛水幫一口閑飯的臨時客卿,小夏就隨便找了個機會,像是偶然注意到一樣的隨口一問。
大漢愣了愣,便拍手大笑起來:“夏兄弟好眼力。這鐲子本是我妹子用來防身的,她說我孤身一人闖蕩江湖太危險,便死活都要送給我。”
小夏哦了一聲:“原來黃兄弟在云州老家還有個妹妹?”
“哪里。是前幾日才結拜的義妹。說來也真巧,在這離我們云州千里之外的洛水城也能碰到老鄉。我們聊得投契,便結拜了兄妹。現在我那妹子先一步坐海船回云州了,我聽說白老幫主正在請人對付那剝皮妖孽,便想留下來看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據說聰明人說謊都是說九分真話一分謊話的,還有種更聰明的人連一分謊話都用不著去說,只要把事情做得不需要去靠謊話來遮掩就是了。相比起自己這全靠運氣才混進來,人家這手段就著實透著聰明勁了,小夏不得不有些佩服。
只是有些時候聰明不見得是好事,就像運氣來了,沒到最后也很難說到底是好運還是霉運。就在小夏和云州大漢剛來后的第二天,白少幫主就失蹤了。
不是周圍的人保護戒備不力,是少幫主自己喝退了幾個貼身保護的高手之后偷偷跑出去的,在嚴加追問下,少幫主的貼身長隨才支支吾吾地說少幫主是應了一紅顏知己之約,半夜出去月下賞花的。問題是少幫主什么都可能有,就是絕對不可能有紅顏知己。少幫主是對紅顏很有興趣沒錯,但那興趣是和紅顏一起睡覺,賞臉賞胸賞屁股少幫主都很在行,偏偏這一輩子就沒賞過什么花。
幸好洛水幫重金招來的各方好手里有長于追蹤的,立刻尋著少幫主的蹤跡追了出去。幫中三大護法帶領著一干好手追了一整天,終于在第二天的中午,在蘭林寺下那片樹林里找到了已經被剝去了整張皮的少幫主,當然也看到了正用腳挑著少幫主的皮,高高坐在樹枝上的白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