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被拉開的聲音傳來時,夜色以深,丘一白站在窗前點點星光之下,穿著非常華麗的西裝。那時的他很紳士,帶著金絲邊的眼睛、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正在看著一部手機。如果這臺手機被許蒼生看見,會一眼認出正是他給陳達的那部,偏偏此刻的老陳躺在沙發上,額頭處,還留有一絲血痂。
“呃”
在疼痛中醒來的呼喚聲打陳達口鼻之間傳動,他躺在沙發上微微抽動了一下,和做噩夢類似的猛然間睜開了雙眼,隨后,就在這沒有任何意外發生的房間內長長舒緩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丘一白好像聽到了這聲抖動,轉過身來,慢悠悠的在自己白天做過的椅子上拿起一件白大褂套在身上說道:“一般來說,發生剛才那種情況一生都會告訴你這是臨睡肌抽躍癥,可作為你的精神科醫生,我不會和你說這些話。”
聽到有人說話,陳達一下就睜開了雙眼。
“睡醒了么,陳警官?”
丘一白翹著二郎腿望向了他。
陳警官?
“是不是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更不記得這是哪?”
丘一白將口袋里的手機拿了出來:“這是你在臨睡前托我保管的手機,說里邊的資料可以幫助你在睡醒之后記起自己。”
陳達起身接過手機,滑動頁面發現并沒有上鎖后,直接看到了主頁上公安內部網的標志,點開一看,在登錄名上寫的是許蒼生。他不解的抬頭看了一眼,而后在搜索欄主動輸入了‘陳達’兩個字,界面中迅速彈出搜索結果,搜索出的相同名字共有14321人,其中有人公安機關的在職工作人員、有在押的勞改人員、有在逃的通緝犯,可剛翻到第二頁,陳達就看見了自己的照片。能確認自己長相的原因是在接過手機那一刻,手機處于黑屏狀態時把他的樣貌映照了出來。
陳達:原梁城刑警隊隊長,目前正處于養傷階段,養傷期間曾多次協助梁城公安機關破獲重要案件…
這些信息進入老陳的眼簾時,他立即就相信了丘一白所說的話。這不是信息來源是否有據可查的問題,而是除了國家以外,沒有人可以打造出這么一個公安內部網站,因為陳達此時已經搜索完了許蒼生是誰,資料上顯示著他和自己的關系為梁城刑警隊前后兩任正式隊長。
“我會告訴你的是…”丘一白繼續說道:“睡夢中的抽躍現象有可能是過于疲勞或者工作壓力大所造成的,也可能是缺鈣,還可能是肝腎虧損和癥狀性抽搐,比如你頭上的傷。這道傷從你進入房間那一刻我就已經看見了,打算給你處理一下來著,結果你說,小傷,不礙的。”
這太符合人們大腦中的刑警形象了,符合的陳達都沒有一絲懷疑,只是回了一句:“我怎么受的傷?”
丘一白撇撇嘴:“不太清楚,應該是什么案子,你隨口說了一句,我沒在意。”
聊著聊著,當陳達將目光不斷掃向這間陌生的屋子,丘一白毫不隱瞞的插嘴說道:“這是我家,來這兒的原因是你討厭精神病附屬醫院的環境,又不得不接受精神科醫生為你做出的診斷以證明自己可以繼續從事警察工作。”
“我可以信你么?”
丘一白將二郎腿放了下來,不怎么在乎的說道:“隨便啊,你跟我把關系搞僵了,我不光會如實寫報告,還會記錄進所有情緒化過程;你和我關系處好了,我也不會隱瞞絲毫病情,沒有人會為了和你的關系毀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但有一點要記住,往煙盒上寫上‘吸煙有害健康’和在寒暑假作業本上標注‘快樂寒暑假’的人一定不能信。”
莫名的,陳達竟然在丘一白面前放松了下來,一個不講故事、只說實話、甚至還表現出脾氣有些古怪的精神科醫生居然獲得了他的好感,起碼讓他放松了下來。
“我…是個什么樣的人?”陳達問了一句。
丘一白思考了一下說道:“這是我們第一次接觸,以往都是電話聯系,我通過刑警隊的座機找你…”這句話沒有紕漏,畢竟資料上寫著陳達在養傷期間多次協助刑警隊破壞重要案件:“你十分避諱去精神病附屬醫院看診,但信息收集恐懼癥卻總是讓你的失憶變得更要嚴重,甚至產生了燥郁情緒,期間,多次在交流過程中直接掛我電話。假如今天不是說可以當個朋友一樣來我家,又或者工作上你們局長不是調來了一個新的刑警隊長對你地位產生威脅,估計你也不會來。”
“從以上信息來看,你應該是心思細膩且敏感的人,不善言辭。”
丘一白慢慢起身,在飲水機旁為陳達倒了一杯水:“不過聽刑警隊其他人說,你這個隊長很照顧人,他們已經對你產生了很嚴重的依賴,從工作關系逐漸發展成兄弟情。”
“不過說實話,我對你的了解不多,畢竟你一進屋就顯得特別累,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陳達剛開始還皺著眉,但越聽丘一白的話越放松,慢慢的,竟然開始舒緩沒睡醒時身上的那種疲憊,靠在了沙發上。
“你覺著一個患有失憶癥的人,還適合當警察么?”
丘一白忽然轉頭看過了陳達,他沒想到,陳達竟然接受了這段信息!
看來想要和陳達的潛意識對話,就得給出一些有據可查的東西,這可能是對方職業習慣所決定的,只要這樣,就可以完全順著思路上去,形成了一條通天之路。
略帶興奮的丘一白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那不是我們的工作范疇,我們只進行評估和測試,然后將結果呈交上去,至于適合不適合,由你們公安局的領導決定。”他不能太急,一定要在這種推拉過程中徹底卸下對方的防備。
“那我對刑警隊隊長的職位很執著么?”
“這還得問你自己。”丘一白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你這不是來了么。”話已經說的很明顯了,你來了,就代表你在乎,這是個非常普通的心理暗示,能瞬間把人帶入到一種局面里,無法掙脫。
有點像…《盜夢空間》里的造夢師,把你圍困在一層又一層的夢境里,無論怎么掙脫,都得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間。
而陳達,卻毫不知情。
“我應該不是個官迷。”
丘一白點頭道:“你肯定不是,或許你只是不希望那名交警的死和劉長青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又如同諸葛亮一般,把梁城刑警隊交給誰都不會放心。”
他轉瞬間就給陳達冠與了正義的頭銜,道德制高點是公職人員的榮譽感來源,這能更有效的拉近距離。
交警的死?
陳達坐直了身體,充滿疑問的看著丘一白。
丘一白指指手機:“我拿到的,是市局給的資料,不能給你看,不過那些東西在你們公安局內部的檔案里應該有,畢竟,已經結案了。”
他在撒謊,這些東西丘一白分明就是在許蒼生的手機里找到的,為了設置這個局,還專門花心思思考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把整件事都當成真的去做。
老陳滑開了那部手機,在張金虎的一樁又一樁惡行里怒目橫眉,最后當看完全部資料重重的嘆了口氣表示憤怒。作為一個失憶的警察,他本該平靜的云淡風輕,可劉蕓的出現、許蒼生的提醒、丘一白的陰謀之下,卻總是將最傷人心的東西一次次提起。
“我該怎么辦?”
陳達第一次有了想要依賴誰的感覺,宛如病入膏肓的病人在疼痛中沖著一聲大喊‘我不想活了,給我個痛快的吧’之后,打上了止疼藥又對醫生說‘求求你,救我’。
“治病吧,得先找到病因,畢竟信息收集恐懼癥一般來說總要有個起因。”丘一白開口問道:“你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成長環境是什么樣的么?”
陳達搖搖頭。
丘一白繼續問:“那你總有親屬可以問吧?”
親屬?親人?
陳達看見了自己的資料上寫著父親是梁城公安局局長范海濤,也看到了這段關系的形成,就是說他起碼還有一個人可以求助…他完全不知道正在順著丘一白所設計好的路通往自己的思想深處,不可自拔…
“是這樣…”偏偏在這個時候,丘一白再次張口了,而此時,陳達正好在口袋里拿出了一部手機,當他想點亮屏幕的那一刻,手機卻沒有任何反應。
那是陳達自己的手機,范海濤為了讓他記錄下平時的生活好在失憶的時候證明給自己看而買的。
丘一白放棄了自己的話題,說道:“電話沒電了嗎?什么插口的?如果是華為,我這兒有充電器。”
手機就是他給弄沒電的,為了讓這部手機沒電,專門下載了一款耗電率極高的游戲,開了好幾局才讓這臺手機徹底關機。
他起身去臥室找出了充電器遞了過去,陳達接過后,在電視機旁邊找到插板充上電,又慢悠悠走了回來。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丘一白續上剛才的話題說道:“我在網上找到了一段關于范海濤局長的采訪視頻,應該是在家里,當年媒體向全國宣傳他掃黑除惡的功績時,登門做過一次采訪,你看一眼。”
陳達看到了丘一白遞過的手機,的確是華為,緊接著,就被屏幕上的視頻給吸引了。
屏幕中,記者驅車趕到一處小區,在一棟小別墅門口停下,隨后進屋有一位女士熱情招待著。沒說幾句,他們就去了二樓書房,在一個三面墻壁都是書架的書房里,一名年富力強的中年人接受了采訪,這個中年人看起來也就五十出頭的樣子。。
丘一白指著手機屏幕問道:“看到這些書了么?”
正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