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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將

  博望城,捉月湖畔,夜。

  此時,襲來狂風正呼應著少女的話語。

  蒙處元瞳孔已經驟然縮緊。

  不可能的沒有這種道理如果天山的八生也在,你們為什么要和我們玩這種游戲?!

  蒙處元得不到回答,大蛟、冷蟒,還有第三條手臂同時向后迎去,他確實看不見來劍,但這一劍也根本沒有掩藏自己的行蹤——咆哮的真氣、呼嘯的狂風,它如此鮮明地朝他而來。

  這不是偷襲,這是搶占先機后的宣告。

  大蛟橫劍而封,冷蟒試圖從側面將這一劍斬偏,真氣臂則直接迎著它絞纏了上去。

  然后這一劍從它們之中飛蕩而過,就像一道疾風掠過柳絮,它經過的地方,就是一條通路。

八駿劍·逐日超影  這正是青篁把劍交到男子手中的倚仗——“給我用出一劍的機會,我來殺死他。”

  與成江宏手中那式來自序章的嫁枝赴宴不同,這一劍已完全褪去了優雅的寒暄,拋卻了精巧的設計,將《八駿劍》浩蕩的氣勢展露得淋漓盡致。

  八駿劍,就是一道風、一道奔雷、一道光芒。

  它是一往無前的堂皇快劍,只需要一個微小的機會,就可以給予敵人最致命的打擊。

  青篁將這個機會如此鮮明地向陸云升擺了出來,于是一道咆哮的風毫無阻礙地貫入了蒙處元的心口。

  也就是在左胸驟然通透之時,蒙處元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天山未風池的陸云升,處理事務冷靜沉穩、有勇有謀,早就能夠獨當一面。

  但他修為確實只有七生。

  當洞察了這一點,再回顧戰局時,蒙處元才發現殺死自己的這一劍堪稱驚險。

  他們竟然憑著這樣的實力,硬生生吃下了今晚七蛟洞壓上的力量。

  明明一念之間,勝負就會逆轉;明明只要一起壓上,勝利的就會是自己。

  然而在對方掌握的節奏中,他先是過于高估對方而束手束腳,又在見到青篁后誤判輕敵,失了警惕。

  一步趕一步,對方最終以三柄弱劍,斬殺了強蛟。

  力氣和真氣飛速地流逝,再也壓抑不住的內臟碎片從口中“嘩”地吐了出來。

  因為以弱敵強,因為這機會彌足珍貴,陸云升這一劍足夠決絕。為了不使力量有絲毫削弱,劍鋒也沒有絲毫停頓。

  它迅烈地貫穿了蒙處元的心口,而后從青篁的后背透了出去。

  毋庸置疑,蒙處元活不了了。

  樓上,李縹青手里的哨子早已掉落在地,但這只手仍然緊緊攥著,里面是另一樣東西。

  整個晚上,她的精神從未有絲毫松懈,而在此時,這份緊繃到了頂峰。

  她死死地盯著場上,掌心在轉動。

  至此,他們完成了第一階段的目標——“我需要當我出手之時,至少對方身前,也再無子可用。”

  蒙處元已死,對方的棋子已經耗盡了。

  自己這邊的“將”也已出手。

  如果那人就在這里,如果他還想殺陸云升,就只能在這時出手了。

  接下來的形勢回到了陸云升初來乍到時的預想,即他來面對那位七生兇手。

  單打獨斗,他說他可以贏,他早已準備好贏。

  敵人會被鏟除在這里,翠羽離成功只差一步。

  ——他會出現嗎?還是已經在逃離?

  場上。

  青篁先無力地癱倒了下去,傷勢更重的蒙處元則死死地握住了陸云升刺穿他心口的長劍。

  陸云升已然回頭。

  當抽劍遇到阻力的那一刻,一道黑梟般的影子就從夜色中生長了出來。

  老人出手了。

  他是否認為他可以殺掉陸云升?

  陸云升回過頭,劍光已然逼上身體。但陸云升只是看著,直到寒光刺入皮肉之時,他都沒有放棄手中的劍。寧可再失一份先機,他強硬地頂著蒙處元的阻攔將此劍抽出。

  劍刃一離開身體,蒙處元就垂頭跪倒在地,大蛟冷蟒掉落在地,血像小泉一樣從嘴角懸空流下。

  八生武者強悍的生命力仍在挽留著他,但心肺破碎之下,呼吸停止只是時間問題了。

  此時最危險的是青篁,這條蛟很可能仍有一擊的能力,而青篁就倒在他面前。

  但蒙處元終于沒有出手。

  陸云升抽出劍來的瞬間,身體便已側身騰空,而背后襲來的劍鋒已在他腰間割出一道血線。

  但男子仿佛對這入肉極深的一劍毫無感覺,他沉默低頭,手反握劍柄舉起,看向正掠過自己身下的黑袍人。

  老人抬起頭,他沒有戴面罩,兜帽下是一張黃鼠狼般的白皺老臉。

  下一刻,陸云升腰身一擰,傷口流瀉出的血線被帶成一個半圓,而在另一邊,一道更明亮、更鋒利的弧度從男子手中生出。

  長劍呼嘯斬下。

  如果說剛剛那一劍是一道咆哮的風,這一劍就是一道撞破黑暗的光。

八駿劍·炳耀逾輝  真氣摩擦出萬千星火般的光芒,這一劍在一瞬間照亮了夜色。

  老人仍然握有著先機,他更早一步橫劍在前,數十道真氣白練般在劍前凝束,當這輝耀的一劍斬上時,被擊潰的真氣將周圍的塵土落葉排出了一個圓形。

  他架劍接住了這一劍,面皮微微顫動,可猜想其下緊咬的牙關。

  陸云升的修為在天山并不如何出彩,但當放到江湖之中,放到某一地域,這份“七生”帶來的壓迫感堪稱沉重。

  所以他對自己單人擒殺兇手毫不懷疑,谷云扶也說“云升師弟要做的事情并不如何危險”,因為七生對七生,未風池弟子沒有敗給別人的道理。

  若不是有蒙處元在,陸云升一人就可擊殺前面的兩個七生,不用付出太多的代價。

  而此時,老人顯然已在七生境界琢磨多年,真氣確實深厚,在更先一步凝聚真氣的情況下,陸云升這一劍沒有占到絲毫便宜。

  但先機在手,卻攻守易勢,高下已然分明。

  老人滿滿承接住這一劍后劍勢一傾,將力量導泄向地面,自己手一撐地,翻騰而起,黑袍遮掩之下,一道劍光抖向陸云升心口。

  兩人都是拙境,這一劍確實正拿捏在陸云升回防起來最難受的地方。

  陸云升沒有冒進,妥當地收劍接下了這一招。

  縱然男子對勝利的到來十分自信,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一切勝利都要自己去取,正如蒙處元與青篁,在搏斗中,弱者也可以對強者造成可觀的傷害,沒有誰的身體是鐵鑄的。

  何況對方敢于現身,自然有自認能贏下這一場的倚仗。

  陸云升已吃過一次那真氣術的虧。

  劍影交錯,轉瞬之間兩人已過了九招,老人的真氣屢屢被擊潰在空中,沒有一招占到便宜。

  縱然陸云升對自己的實力本來自信,但如此順利的進展還是稍微出乎他的意料。

  他是準備迎接老人的幾式奇招或幾次爆燃的,被蒙處元捏住劍尖的那一刻,他本已做好了以重傷換對方命的準備。

  炳耀逾輝被對方攔住,因為那本不是為了撞開對方防御的破劍,而是以傷換命的決殺。

  然而對方卻沒有用那一手先機來搏死。

  無論如何,他不會像蒙處元那樣畏手畏腳,既然優勢就在面前,他就會果斷壓上——不管你藏著什么謀劃,我親手把它逼出來。

  在察覺出老人薄弱的進攻欲望后,陸云升劍勢陡然熱烈,兩招之下已在老人肩頭添了一道劍傷,等到第五招時,他又一劍割開了老人的大腿。

  你的真氣術呢?

  陸云升心中轉過這個念頭,然后便嗅到了空氣中危險的氣味。

  那些潰散的真氣在凝聚。

  之前雙劍每一次交擊流逸在空中的真氣,正在老人的調度下緩緩聚合成一枚枚真氣球,當陸云升察覺到時,已是不容忽視的規模。

  它們幾乎將他埋了起來。

  男子難免有些驚異地看了老人一眼——這種程度的真氣掌控,若非天賦異稟,便是日積月累的琢磨之功了。

  這些真氣球仍在聚合,陸云升知道,很快它們就會綻放成一片火海。

  陸云升沒有任何反應,他繼續強硬地進攻,優勢仍然在積累,再次搏得三招的勝利后,他沒有趁機在老人身上再添一道傷口,而是身體向后一傾,將一道劍凝在了手上。

  而這同樣給了老人調整架勢凝聚真氣的時間。

  在剛剛的以守對攻中,老人就接下了那一劍,這時狀態雖然差些,但他相信自己仍能勉強接下。

  而陸云升知道他是這樣想的。

  因為這是他結束戰斗的方式——不過是又一式八駿劍而已。

  老人真氣深厚,炳耀逾輝的力量不是碾壓性的,可以取得優勢,卻無法擊破他的防守。

  但另一式可以。

  老人以為剛剛那一劍已是他力量最強的一劍,因為它確實足夠強。

  但也因為他不曾見過天山。

  天山真正為擊破敵人防御而生的劍招,不會止于這樣的力度。

  當它出現時,已不會有后悔的機會了。

八駿劍·踐土絕地  和剛剛如出一轍,老人橫劍而封,陸云升力劈而下,但這一次結果截然不同。

  老人在這一劍面前仿佛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普通老人,而他面前是烈馬踐踏而下的重蹄。

  封起的劍在一瞬間潰敗,一劍破開封鎖后,余勢仍然幾乎切斷了他的鎖骨,繼續向下留下一道巨大的裂口。若非它的主人在下一刻就已退走,這一劍甚至可以差不多剖開他整個前半身。

  在劍鋒傳來足夠扎實的切斷感的瞬間,陸云升早已蓄在腳尖的真氣就鋪開在地上,身形一飄,向后閃了出去。

  他清楚地知道這樣的手感能給對方帶來一份多么沉重的傷害,正如他清楚地感受到了空氣中那些真氣團的膨脹。

  在兩劍相接的那一刻,意識到失敗的老人沒有組織下一次防守,沒有躲閃后退,而是用最快地速度引爆了那些埋藏的真氣。

  陸云升橫劍,真氣飛快地在他身外隔絕出一層層無形的膜,身體眨眼已在兩丈之外。

  他果斷停下了這一斬,哪怕當時劍下的反饋是摧枯拉朽。

  因為即便這一劍完全斬下,也不足以殺死敵人,而他相信自己留下的傷勢已足夠奠定勝局。此時在自己重招得手的情況下,躲過敵人的殺招顯然是更可貴的勝利。

  在觸手可及的戰果面前止住貪心,有時比奮力向前的勇氣更加難得。

  但當他后掠的身體經過蒙處元時,卻驟然一滯。

  陸云升愕然回頭,他知道蒙處元很可能還沒死去,但確實沒想到他還能有這份力量。

  所幸他應該確實無力進攻了,或者說,他知道自己的進攻會被輕易擋開,倒不如這樣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三只手臂,死死地扼在了陸云升的腰上。

  陸云升可以花費力氣掙開他,但前面的真氣團已然朝他破裂而來了。

  這是與剛剛的蒙處元如出一轍的處境。蒙處元當時去處理鎖住他的青篁,而把后背留給了自己,所以他現在就要死了。

  陸云升當然知道孰輕孰重,他不會重蹈覆轍。

  三股真氣分出去,牢牢控制了蒙處元握在自己身上的三只手臂——伱可以短暫地遏制住我,但也僅限如此了。

  而后他以深厚的真氣支起了屏障,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高溫,當時一枚就給他造成了至今未愈的灼傷,如今數十枚一起破開,男子的壓力全部體現在體內洶涌而出的真氣上。

  但他知道,自己可以頂過這一波。

  一切都只發生在轉瞬之間,真氣團迎面飛來,而后破開了。

  沒有高溫。

  里面飛出的是鋒銳的劍刃。

  就是最普通的那種真氣劍刃,將真氣壓縮成尖銳的一片片,而后一齊飛出,這是最常見、也最不會出錯的真氣術之一,只是在老人渾厚的真氣下顯出超乎尋常的硬銳。

  它比那真氣化火的手段差了不知多少層次,但在這里,卻發揮了超出想象的效用。

  層層撐起的真氣膜,可以抵御四面八方的高溫,卻在尖銳的刃尖面前如遇天敵。

  一枚、兩枚、三枚被擋在了外面,但當更多的劍片壓上來時,陸云升根本沒有修復的機會,七層膜頓時潰散,男子身上一瞬間出現了七八道血痕。

  真氣大半都已離體成膜,剩下的則按在蒙處元的三只手上——即便在這時,男子也沒在這里有絲毫松懈。

  陸云升此時的身體近似空城,若結結實實地吃上這樣一記真氣術,傷勢不會比受了一劍的老人輕上多少。

  片片飛光已然臨身,此時男子的猝不及防又與剛剛的蒙處元相同了。

  在那一瞬間,蒙處元倉促格擋,沒有攔住背后的一劍,而現在四面八方數十片寒刃,陸云升同樣倉促之下,又能如何呢?

  大派底蘊,就在這毫秒之間。

  陸云升牙關已咬住,瞳孔已縮成小孔,臉上驚愕之色仍未散去,但身周的真氣已然躍動起來。

真氣術·百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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