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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銜新尸

  因為剛剛經歷的這個問題,是她用了將近一年才想清楚的。

  它并非是“如果師兄真的死而復生,她是否該把這位置交還給他”這種無頭無尾的假設。

  而是在她最深最深的心中她是不得不承擔起這份責任、把它視為負擔,一直期待著誰能來幫助自己;還是已經真的相信,自己就是翠羽真正的根魂。

  她過去當然已經想明白了的。

  但所謂“燭劍”,就是將那個被自己拋棄了的答案重新點燃,那不只是又一次的重復拷問,而是將其整個膨脹、威力加倍,令主人真的發自內心地重拾這個選擇。

  除非,你的燭火真的足夠頑強和明亮。

  李縹青抬起頭,那四壁之上,《傳心燭》的一段已映入眼簾:“欲修心燭,先有二心。二心者,相爭相抗,強弱難辨。繼而磨情煉性,或數年、或數十年,終見本我,于是擇一為秉持,余者為所棄。秉持者陽,是為‘燭劍’;所棄者陰,是為‘心毒’。無燭劍則心毒無從分辨,無心毒則燭劍不得根基。燭劍必堅,心毒則穩;心毒必厚,燭劍方明。”

  李縹青讀完此段,目光下垂,看向了場中的衣承心,她的臉色已經又白了一分,嘴角的血跡剛剛擦拭干凈,正以凝重的目光看向了她。在她身后,三枚心珀小鏡已經暫時黯淡。

  李縹青伸手扶了一下墻,才發現雙腿之癱軟幾乎令她沒有知覺,她放下手,就這般癱坐著抿唇笑了一下:“妹妹在做什么?”

  “奉詔之族三百年心燭修為,我取了九十年。”衣承心輕聲道,“不知姐姐是不是每一根心燭,都這般堅明呢?”

  李縹青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卻又被打斷。

  “你那位情郎叫做裴液是不是。”衣承心忽然想起什么般,淡聲道,“相州城的消息說他正在趕過來,所以我哥哥去殺他了。”

  李縹青心臟猛地一縮,下一刻,那灰白的世界已再次籠罩了她。

  裴液足以相信,當面前這名男子進入八生之時,便足以名列鳧榜之上。

  裴液是第一次和槍這種兵器對敵,也是第一次有這種處處受制之感——即便除去真氣上的壓制,他也感受不到多少自己劍技帶來的優勢。

  對方依靠真氣,裴液仗以鶉首,而雙方俱有足夠高明的手段。

  裴液已知道這枚龍瞳給對方帶來的是什么。

  纖細入微的觀察力,以及自己體內真氣的流動。

  裴液眸光安靜地盯著對方,努力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衣南岱已然出槍,槍勢迫如山海。

  在遭遇之前,他不會認為自己能勝過這樣的對手,但當在這里遇到,當他知道自己必須要殺掉此人之后,他又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

  一劍槍下驚掠。

雪夜墜命魂驚  既然好用,那就再用。

  衣南岱身體一僵,但那朝裴液而來的槍勢卻仍然兇險,裴液手腕一擰,一道玉老再次壓上槍身,下一瞬已立刻探出來一式破土。

  在探清敵人底牌之后,少年給以干凈利落的先控再殺。

  然而衣南岱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就已直接伸指捏向了脖頸。

  雙指牢牢扼住了少年之劍。

  隨搏斗精準應變的超卓天賦并非少年獨有,在男子眼中,這道枯中新生的連招亦不是第一次出現。

  當裴液第一劍扼住他心神時,他就知道接下來會是這最合適的兩劍。

  裴液手腕奮力一擰,劍身乍然錚鳴,彈魚般奮力掙脫男子掌控,但下一刻衣南岱并指一轉,強硬沛然的真氣傳導而來,少年手腕乍然傷震。

  長劍脫手而出。

  五生搏七生,保持安全的基石就是足夠的拉扯空間,當七生從劍意清醒之后,少年仍然待在近前,那么這就是要承受的代價。

  劍者失劍。

  裴液一身本領乍然失去了支點。

  衣南岱仍然平漠地看著他,槍身一滑手已握持中段,呼嘯橫掃身前的少年。

  這一擊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裴液依然面無表情,他眉凜目厲,直直盯著面前的男子,仿佛不知道其隨意一招就足以將自己破胸掏肺。

  少年沒有去看旁邊呼嘯而來的沛然,而那槍身在臨近他三尺之時,猛地一頓。

  其中蘊藏的火焰已陡然炸開!

  衣南岱可以仗著《槍意凝火》和《朱蓮太液》來以槍御火,但那些火焰的本質,仍是“螭火”。

  在剛剛的交手中,它們只是異動,并非“失控”。

  裴液面不改色地縱容了它們,于是現在當他和它們離得足夠近時,那些火焰就又在掌控之中。

  衣南岱長臂頓時失控,猛地向旁邊蕩開,而面前的少年已一拳如虎,直直轟他面門。

  這當是裴液的最后一拳了,當劍拋出去、螭火引爆之后,他已經沒了別的手段。

  還好這一拳,此時衣南岱也只能用手來接。

  拳掌頓時相接,裴液只覺仿佛筋骨寸斷,一口鮮血蓬地噴了出來,而在下一瞬間,這雙染血之眼已直直盯住了衣南岱的眼睛。

  一切仿佛靜止。

  這雙淡漠的金瞳第一次出現了收縮,衣南岱渾身僵冷,從兩人拳掌接觸之處開始,一種不可抑制的窒息之感傳遍了他的全身,仿佛小鼠被絞緊在蛇蟒之中。

  然后,他失去了光明。

  但在失去雙眼的第一時間,整副軀體仿佛也脫離了一些窒息,七生敏銳的感知還在,少年窮途末路的脆弱軀體就擺在他身前。

  衣南岱并沒有很渴望出這一拳,殺死這個一面之緣的少年于他沒有什么快感。

  但既然這個空隙出現在了這里,他就依照自己的職責收去他的生命。

  一拳真氣滿凝。

  但下一刻,他意識猛地一滯。

  脖頸上尖銳的痛傳進了墜入黑暗的大腦。

  殘月之下,那道飄折飛出的劍一掠拉出了一道輕極快極的劍光。

  它是踏水摘鱗,但踏水摘鱗又絕無如此之快!它像一道真正驚艷的流光,在眼球上留下的殘影還沒有傳入大腦時,它就已經從視野中消失,那鋒利的速度令人愕然窒息。

  在裴液第一次拿到《蟬雀劍》時,上面就說,蟬在前,雀在后,敵人為螳螂。

  撰劍人為這兩部留下了千變萬化的接口,玉翡二脈,本就是互相勾連。

  但在勾連之外,其實還有融合。

  在李蔚如所贈的玉翡劍理中寫道,在兩脈十四劍中,應有四種極致,皆由玉翡兩脈中對應劍招貫通融合而成。

  踏水摘鱗本就是玉翡山的至輕至快之劍,當它以破土為墊之后,在最力竭的勢盡后、在最孱弱的新生中,這一掠而過真正邁入了超凡脫俗的行列之中。

  這是邁向飛羽仙的四階中的第一階。

  銜新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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