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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指上

  裴液頗為可惜地看著這位翠羽劍門的嫡傳離開武場,按下技癢難耐的心思。

  今日裴液向教頭打了報告,不再按日程修煉,自行跑到樹下琢磨清鳴二式去了。正好張鼎運不在,常越和張君雪可以組合對練。

  實話說,經過早上的嘗試,裴液感覺自己好像又被這兩式劍困住了。

  從“學”到“用”之間,好像是比“不會”到“會”更加深闊的鴻溝。

  他本以為在一氣呵成這兩式劍之后,只要再多熟悉一陣,便可找到在實戰中蓄勢的訣竅,但現在他開始懷疑這訣竅是否真的存在。

  面對強敵本就是容錯于毫發之間,如今還要自縛手腳,想要在對方凌厲的攻勢下蓄勢——這想來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裴液本以為這式劍中會有這個問題的答案,但現在看來似乎并沒有。

  但人家既然設計出了這樣的一劍.裴液皺眉想著,第一次有些懷疑起了自己的劍道天賦。

  接下來整整一天,裴液都在和這兩式劍死磕。

  雖然他學這兩式劍時用了“取巧”的方式,但那只是因為獨屬于他的捷徑就在那里。真要扎扎實實地習練時,少年從來不缺少屢敗屢試的耐心和毅力。

一遍、兩遍、十遍、一百遍、一千遍  裴液幾已進入忘我之境,眼中只有手上這兩式劍,他感覺自己在飛速地熟悉著它,那振鳴也越發清越。

  但訣竅一直沒有出現。

  直到一劍刺出,劍身上不再有閃光,裴液才發現身周已被黑幕籠罩。

  武館早已散場了。

  角落里,身體熱氣蒸騰的女子正把石鎖擺回原位。

  “什么時辰了?”裴液問道。

  “亥時了。”

  裴液看了看手中的劍,有些沉默。

  他堅信,具備以弱勝強能力的劍術,一定要可以在強敵面前使出來。這是個基本的邏輯。

  固然也有那種靠法器或者他人的保護來蓄力的爆發式劍術,但這一劍顯然不是,裴液感覺得出撰劍人在極力壓縮蓄勢的時間,也在努力解放蓄勢時的軀體。

  他在這里下了很大的工夫,就是為了讓用劍人能夠撐著敵人的攻擊用出這一劍。

  他如此煞費苦心,就是要讓這一劍刺穿強敵的咽喉啊。

  怎么能用不出來呢?

  張君雪看著蹙眉神游的少年,悶聲道:“要陪你練嗎?”

  裴液一轉頭,幾乎和自己同等個頭的女子立在一旁,額發濕濕地貼在眉眼上,汗珠流水般在她臉上滑落。

  “不必了。”裴液微微蹙眉,“你真的要適當。”

  “沒事。”張君雪罕見地多說了兩句話,“我身子強,不容易壞。”

  她將大刀背在背上,步伐沉重地離開了。

  裴液沒有離開,他再次擎起了劍。

  這一次,他把目光放在了自己領悟的那一次“招架”上——或許只能從此處解題了。

  裴液轉而感悟那時身體的狀態,想要復現出那種承受外力卻未破功,依然蓄勢的狀態。

  這實際是一條更加難行的路徑,但至少可以走得通。

  裴液沒有等到明天,因為這種體悟更加需要安靜的環境。

  此時夜深人靜,張君雪都已離開了武場,只有星閃風拂,明月遙望。裴液持劍靜立,緩緩地調動著身體,嘗試回到當時。

  當呼吸都完全靜下去后,裴液手臂輕展,再次運使展翅,嘗試去找那無缺無漏的一刻。

  沒有成功。

  裴液并不氣餒,整整一天他都在嘗試走通別人設計的那條大路,后來懷疑是堵死的;如今走的雖然是羊腸小徑,卻是真切存在于自己的身體之中,他確認可以抵達的境界。

  又是一遍遍沉心靜氣的嘗試,一遍遍的試。但與剛才不同的是,裴液漸漸感覺到了自己所追求的境界是真切存在的,它在自己的身體中留下了痕跡。

  并非《蟬雀劍》的境界,而是“劍”的境界在拔升。

裴液不知何時已閉上了眼睛,在肌力和真氣的流動中追逐著它,如此不知多少次,直到又一次收劍回立后  裴液真切地感到困意涌了上來。

  今日確實絲毫沒有休息。

  裴液停下動作,打算就在這樹下對付一晚算了。

  然而睜眼一轉身,一道青色的身影正靜靜地倚在門口,不知已看了多久。

  裴液微微一驚,一辨認,卻正是上午那位翠羽嫡傳李縹青。

  見裴液望過來,李縹青也微微一驚,身子從門墻上彈了起來,立正抱拳躬身:“啊!實在抱歉!夜游見您練劍,一時忘了避諱。”

  裴液一怔:“哦,沒事。”

  李縹青提膝跨過門檻,走上前來,再度一抱拳,偏頭好奇道:“少俠是武館中人嗎?”

  裴液發現這少女身上存在著兩種氣質,一種是清晨平和有力地說出“翠羽劍門會一直在”時的可靠感,有一種領袖般的魅力。另一種便是和女師傅笑語時,還有現在眼睛光潤地看著裴液的劍時,少女的靈氣幾乎滿溢而出。

  裴液看著來到面前的少女,實際上她的年齡確實也不是很大。

  應該說是裴液離開奉懷后遇到的唯二同齡人。

  “我是龍門班的學員,早上還見李姑娘演劍來著。”

  “啊?”李縹青明眸一睜,“抱歉!我太眼拙了!”

  “沒事,我坐得比較靠后。”裴液道,“李姑娘還沒歇息嗎?”

  “我也剛剛練完劍,敢問少俠姓名?”

  “我叫裴液。”

  “哦!裴少俠幸會。”李縹青眼如燦星,“不知.少俠剛剛所習練的劍法是何名目?”

  “《蟬雀劍》,怎么了?”

  “蟬雀劍.”李縹青緩緩咀嚼了幾遍這個名字,抿了抿唇道,“能否.有幸再看少俠使幾次呢?”

  她抬頭看著裴液,眼中透著希冀,眼角的小翅圖繪在月下竟有些閃耀。

  裴液沉思了一下:“不行。”

  “.”眼妝好像不怎么閃耀了。

  “因為李姑娘你太厲害了。”裴液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想伱應該是五生之境?”

  “是。”

  “那便是了,如果我在武比上對上你,是一定要全力以赴的。”裴液認真道,“蟬雀劍是我最厲害的劍術,如果透露給你,我就又少了一份勝機了。”

  “哦!抱歉,是我太冒昧了。”少女想起自己競爭對手的身份,有些歉意。

  實際是她潛意識中從未把龍門班中這些學生當做對手,此時詢問、展示“玉影”,都來源于這種有些驕傲的心態。

  卻不想其中竟有一位如此對手。

  一時竟也為自己在他面前展示了“玉影”而感覺有些不妙了。

  “嗯。如果其他時候,我很愿意和李姑娘交流的。”裴液道,“但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正式的武比,想拿一個盡量高些的名次。”

  李縹青連連點頭表示理解,既然是同層次的對手,自然不便透露,再次道歉道:“本就是我冒昧。少俠也在五生之境嗎?——實在恕我見識短淺,不曾得聞大名。”

  “沒,我是兩生。”

  “我是兩生。”裴液重復道,“但武比前我就三生了。”

  “.好。”李縹青禮貌一笑。

  “那就,不打擾少俠練劍了。”

  裴液剛要點頭,忽然想起少女清晨的從容若定的劍技,突然又有些舍不得,沉吟了一下道:

  “李姑娘。”

  “嗯?”

  “敢問‘玉影’是你最厲害的劍術嗎?”

  “.你這個問題也有些冒昧。”

  “抱歉,我是想.因為蟬雀劍是我最厲害的劍術,如果李姑娘愿意交換展示你最厲害的劍術的話。那便算是在武比上扯平了,咱們也可以享受談劍說招的快樂。”

  李縹青眼睛一亮。

  “如何?”這次輪到裴液希冀地看著她。

  李縹青猶豫的時間有些久,但最終還是有些沒忍受住誘惑般點了點頭:“那好.”

  她著實被少年剛剛所顯露出的驚人劍道氣質深深地奪魄,所以才倚門看了許久以致忘了禮節,而當少年說他們是對手時,她絲毫未覺不對。

  ——這樣的劍,當然是武比上危險的對手。

  第一層吸引是少年手中的劍招,那劍給她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令她有些手癢難耐,總想替少年使出接下來的劍術——明明她都不知道下一劍是什么。

  第二層則是少年本身的劍道境界,她當然認得拙境,她自己也身在拙境,但那入定般地靜調自己身體,身劍同時向著某一玄妙的境界攀升的狀態她卻從未見過。

  少年剛剛所展現出的東西對她的吸引,實際比她手中的“玉影”對少年的誘惑要大得多。

  “那咱們是君子協定嗎?”少女有些猶豫道,“要互相交換最強的劍術最強的?”

  裴液點點頭。

  “好。”少女深吸口氣,“清晨的‘玉影’是我主動展示,便不作數了。那也確實不是我最強的劍,我最強的是四式‘黃翡翠’。”

  “我的就是蟬雀劍。”

  “但我也只是粗通,還遠遠說不上‘會’。”李縹青道。

  “我也才學了一半多一點。”

  “好,但”李縹青有些小心道,“我不能直接展示給你看.我們可不可以先行一個更穩妥的辦法。”

  “什么?”

  “嗯剛剛少俠所習的劍招令我有些牽動心緒之處,所以才想再看一看,不知少俠愿和我談劍是何想法?”

  “我覺得姑娘清晨所使的玉影也令我有些觸動,或者說,你們翠羽劍門的劍我都想看一看。”裴液誠實道。

  “那便好了。”李縹青一點頭,“實不相瞞,此劍我并不想輕易示人,咱們可不可以先以‘指上劍’的方式切磋,若確實有所得,再深入探討;若無所得,便早早停下,也不會互相泄露底牌。”

辦法聽起來倒是不錯,但  “什么是‘指上劍’,李姑娘?”

  “啊?你沒有玩過?”

  “我沒有。”

  “就是.”李縹青伸出一只手,張開五指在裴液面前,“‘手是心意通,五指如五肢’,咱們身體所習練過的劍術,照理都可以在手上以另一種方式體現出來,卻不丟失本韻。這是咱們劍修間常見的游戲,也是個不冒昧的切磋方式。”

  “唔。”裴液連連點頭,“這真不錯。”

  “那,你不會玩嘍?”李縹青有些失望。

  “我可以學啊。”

  “哪有那么快,手也要有一個熟悉的過程,才能將身體中的劍術導引出來。”少女略微無奈地一笑。

  “沒事兒,我學東西很快的,你教教我。”

  “那好吧。”少女心中想著怎么換一個方式來完成這次切磋,手已從腰間摘下一個小小的銅條來。

  裴液定睛一看,卻是一把小劍。

  再一看,這劍的模樣.

  “你瞧,這便是‘玉影’第一式。”少女忽然手指一翻,在指上轉出一個漂亮的花型,而后在尾指上一勾劍柄,小劍劃過一個飄折的弧線,回到了掌心之中。

  裴液眼睛一亮,這動作確實與清晨所見的玉影沒多少相似,但那種感覺卻是幾乎一模一樣。

  “這,能不能教教我?”

  少女從腰間解下另一根小木劍遞給他:“其實也沒什么訣竅,你用手將它玩得純熟之后,你想要用什么劍術,便將它去形留意,就可在手上出來了。”

  裴液將這根木劍接過來,這劍就是普通的樣式,只是去掉了劍格,更為光滑趁手。入手木質硬實,比想象中要沉,想必里面嵌了鐵條。

  就少女所言,玩這項游戲須得達到兩個條件,一是手對運使這小劍條十分純熟,二是身心對自己所會的劍術十分純熟。

  如此才可從身體化用到手中,而這化用的過程別人卻幫不了忙。

  可見這游戲其實具有一道雖不太高,但也絕不低的門檻,非得是熟于劍的行家不能玩,怪不得是劍修們獨有的游戲。

  “你多熟悉幾下。”李縹青將銅劍條在手中翻動得眼花繚亂,“等到十分純熟后,就可以嘗試化用劍術進去啦——這枚劍條就送你吧,沒事的時候可以多轉轉,你底子好,十天半月的應當就沒問題了。”

  裴液看著少女翻動的手指,低下頭,木劍條在手中慢慢地轉動,漸漸而快,大約過了十幾息,裴液動作一停,一道直而輕、發三運七的劍從他指間刺了出來。

  “這個,就是蟬雀劍第一式破土。”少年笑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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