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都,銀樺莊園。
盛夏,陽光為櫻桃樹披上一層金色薄紗,淡紫色的龍膽花與艷紅色的桃金娘爭相盛放。
群芳吐艷的林蔭小路上,一身深紅披風的葉芝手握韁繩,腰板筆挺,策馬行過。
細碎銀發散在額頭,深灰色的眼眸流露思索,葉芝微微走神。
“怎么,還在想陛下的事?”
短發麗人英姿靚麗,衣著雪白騎服,披著繡有蘭尼斯特紅薔薇家徽的坎肩。
茱恩乘著一匹棗紅駿馬,與葉芝齊首并行,側頭觀察著他的神情。
葉芝回過神來,平靜地道:
“我其實是在想,你是政敵的掌上明珠,又是蘭尼斯特的繼承者,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莊園里。”
“不是都說了嗎?來拜訪一下老友,順帶…”
“順帶打探一番情報。”
“錯!順帶嘗嘗你的手藝!”茱恩振振有詞,“之前幫了你那么多,現在沒理由不好好招待我吧?”
“的確是這個道理。”
葉芝微微一笑。
陽光映照下,年輕公爵的笑容明媚,茱恩忽地有些恍惚,只覺得象征愛神的桃金娘,遠不及象征光明的月桂樹來得淡雅高潔。
茱恩的胸中有些局促不安,撥弄著耳畔的短發,清嗓道:
“我還是剛才的問題,你前些天進了一趟獅宮,回來后就深入簡出,連我都拜訪了好多趟你才肯露面…獅宮里的消息也越發的少了…我想請你告訴我,陛下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到底怎么樣了?”
葉芝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聽說之前你與你的父親,蘭尼斯特公爵鬧了矛盾,目前伱們的關系處理得如何了?”
茱恩心中一陣郁悶。
不要用問句來回答問句啊!
但葉芝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想透露任何與獅心王有關的消息,這想必也是因為情況不容樂觀。
茱恩雖是王位宣稱者的繼承者,但骨子里卻是個保皇派,要問為什么,正是獅心王的事跡過于傳奇,從小經世人傳頌,耳濡目染,帶給茱恩莫大的震撼。
之所以會與蘭尼斯特公爵發生矛盾,原因也是茱恩不建議父親加入王儲之爭,但蘭尼斯特公爵表示,人人都得押注,贏家通吃,這就是現實。
茱恩的立場其實是保守且猶豫的,這趟私下前來拜訪葉芝,既有了解倫都格局的打算,同樣有打探葉芝口風的意味。
要是能從葉芝這里,取得任何與獅心王,或是與他的老師坎德拉有關的情況,都是不虛此行…
最差最差的情況,混了頓飯吃,完全不虧!
“這是蘭尼斯特的家事,不勞公爵閣下費心。”茱恩針鋒相對,譏誚道,“倒是公爵閣下好幾個月沒露面,難不成是去處理婚約之類的家事了?”
葉芝的腦海中,驀然閃過斯卡赫那深如黑夜的美麗眼眸,不自然地輕咳一聲。
茱恩見狀,大為詫異,道:
“難道讓我給說中了?”
一種極為大膽的猜測,突然在茱恩腦子浮現,她的表情突然變得相當精彩,張大嘴巴:
“葉芝,你的婚約對象…難不成…是,是王儲殿下?”
這個推測看似荒謬,實則有著很大可能性!
畢竟,忍冬花公爵是獅心王的心腹,又是國之棟梁,樣貌、地位與實力均匹配得上公主的身份!
忍冬花公爵要是迎娶了特蕾莎冕下,那豈不是諸多光環集結于一身,他們的孩子甚至都有希望改朝換代了?
一時間,茱恩的神情變得極為震撼。
“你想得太多了。”
葉芝直接打消了茱恩的這一猜想。
站在葉芝的個人立場上,迎娶特蕾莎公主,可以讓自己與領地的利益最大化,這是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甚至,葉芝可以成為載入史冊的權臣,后代都有可能成為下一任金獅國王。
但葉芝本身對特蕾莎不來電,只有騎士對于君主的守護心態,這是其一。
其二,特蕾莎的政治嗅覺出奇敏銳,看得出一旦選擇忍冬花公爵擔任王夫,作為女王的她將無法制衡葉芝的權力。
葉芝暗道,以游戲中特蕾莎的原話來講,她將自己嫁給了王國與人民,最后也的確是孤獨終老,留下了‘榮光女王’的美名。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葉芝心想,自己答應過獅心王要為她的女兒效忠。
比起權臣,葉芝更愿做丞相…要問哪個丞相,那當然不會是曹丞相。
閑聊之際,兩人已行至林蔭路的盡頭,樹影婆娑,岔路通往兩條路口,葉芝道:
“我稍后還要進一趟獅宮,恕我失陪,茱恩閣下。”
望著行色匆匆的葉芝,茱恩欲言又止,心想,葉芝他向來沉穩內斂,但他現在臉上的憂色連我都看得出來。
恐怕,獅心王的狀況,不僅僅是不樂觀,那么簡單的了…
盛夏,遠山飄來濃墨漆黑的烏云,茱恩嗅見欲來的風雨,輕輕嘆了一口氣。
與葉芝攜手對抗血蛛公,還是去年的事情,一年之間,王都格局竟然會發生如此驚人的變化。
意氣風發的雄獅,淪為行將就木的老人;
出身爭議的修女,回到王都立為王儲;
流放邊陲的男爵,而今成為攪動王都風云的公爵!
茱恩抬起眼眸,注視著淅瀝下墜的雨水,只聽見沉悶的雷霆炸響,眼神有一絲迷茫。
但很快,曾經那個冷靜追查兇手的少年騎士,與只手遮天的忍冬花公爵,身影相互疊合在一起。
雷雨中,茱恩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父親…不論結局會是怎樣…我,都將背負起蘭尼斯特的榮光!”
轟隆隆——
雨勢漸大,雷聲低沉,葉芝策馬揚鞭,馬蹄踏破水潭,快速趕往獅宮。
剛剛在與茱恩交談之際,葉芝收到一條來自柯林的短訊,內容與獅心王有關,情況很不理想。
葉芝眉頭緊皺,想起托馬斯送來的那封密信。
密信上講述了蘭尼斯特公爵想要與托馬斯結盟,遭到拒絕的事情,并透露了一些與蘭尼斯特陣營相關的動向。
有來自羅蘭王國的六環大師,會成為蘭尼斯特公爵的重要助力,而他的軍隊也已在泰晤河沿岸駐扎,只等待著局勢發生變化的那一剎那,便吹響號角。
托馬斯告密有功,而他這么做,不單單是為了向葉芝請功,實際上也是他做出的站隊選擇。
很快。
葉芝來到獅宮。
沿著漫長到看不到盡頭的走廊,葉芝快步走入寢宮,一群人圍繞在床榻旁邊,回響著低低的抽泣聲。
閃電撕裂了玻璃窗外的天幕,傾盆大雨濺起的雨點打濕窗戶,葉芝的心直直地下沉。
“葉芝公爵…你來了…”
床旁,特蕾莎的眼睛紅腫,聲音如同穿過長廊的秋風般悲傷,低啞地道:
“他很平靜…就像,睡著了那樣…”
葉芝眼神微動,在特蕾莎的身旁,他看到了灰發女神的幻影,在那深如潭水的眼眸中,躍動著少見的柔情。
葉芝聽見黛西,以一種溫柔的口吻,緩緩吟誦: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附和著黛西,葉芝輕誦,聲音與黛西的吟誦形成回響,和聲道: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寂靜無聲的寢宮里,縈繞著肅穆,回蕩著淅瀝的雨聲。
在猶如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沉默里。
特蕾莎的眼眶難以自禁地淌下熱淚。
她輕輕地笑了笑,隨后洶涌的情感逆流而上,用顫抖的手指捂住嘴角,一股撕心裂肺的悲傷化作無聲的啜泣。
雨聲越來越大。
淚水滴落在干枯的手背。
葉芝沉默著,想起黃昏中獅心王與他并排眺望雄獅,想起酒宴上拔劍高歌的暮年英雄,想起他拍著自己肩膀,說我將封你為忍冬花公爵。
呼出胸口郁結的一口氣,葉芝抬起頭,望向被雷電劃破的天幕,滂沱大雨聲中,葉芝聽見了新時代的方舟正在暴雨中迫近。
“末日到來之際,天堂之門不會為我們開啟,葉芝。”
雷霆炸響,葉芝感到黛西溫柔的手從背后環抱住了自己,附耳低語:
“戰斗,直至死亡。”
葉芝猛地一個激靈,心臟突突作響,恐懼與心悸令他喘不過氣,但黛西的幻象已然消散,只剩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一張沉重的幕布。
新時代的鐘聲敲響了。
葉芝心想。
迎接新時代的方式僅有一條,那就是不斷的戰斗,直至命定之日的到來。
特蕾莎逐漸支撐起腰背,深吸一口氣,頭上鑲嵌紅寶石的珍珠冠冕泛著美麗的光澤。
帝國流傳一句諺語,舊王已死,新王長存。
王儲在前任國王去世的瞬間,即刻成為國王。
葉芝忽然有些恍惚,特蕾莎的氣質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像是將荊棘深埋進心臟,溢出的鮮血滋養出一朵玫瑰。
眼下,佇立在自己眼前的,是金獅王國的新任女皇,特蕾莎。
“忍冬花公爵…”
特蕾莎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按照父皇的遺愿,我與你一同護送他的遺軀,前往阿瓦隆…”
“這段時日,封鎖消息,暫不發喪。”
特蕾莎回頭,對柯林下令道:
“直到我與公爵歸來,再著手加冕儀式!”
“遵旨!”
忽然之間,凜冽狂風撞開宮門,呼嘯襲來。
眾人擁簇著特蕾莎,只有葉芝背對著被狂風撞開的門扉。
葉芝心有所感,回過頭來。
隱約間,望見一道身披王袍的背影,兩手搭在劍柄之上。
恍惚中,聽見獅心王那低沉的嗓音,再一次在耳畔響起。
“這,就是我統治的時代。”
葉芝緊了緊握住劍柄的手。
我向你起誓…我會讓特蕾莎加冕為王…以葉芝·伯朗第之名。
阿瓦隆。
水草萋萋,薄霧彌漫。
烈陽斗獅背負著一口大理石棺材,身旁葉芝與特蕾莎并肩而行。
“父皇不喜歡牧師主持的葬禮,他骨子里流淌著北境人好戰的血液,所以,他特別囑咐我,要讓我用船連同他的遺軀一起焚燒…”特蕾莎嗓音輕柔。
“船葬。”葉芝總結道。
特蕾莎輕輕點頭,嗓音透露著難以掩飾的哀切,勉強微笑道:
“船葬后的骨灰,會埋葬在皇室墓冢當中,墓志銘是他生前就定好的…取自你贈予父皇詩篇的最后兩句,公爵閣下。”
葉芝輕輕頷首,認同特蕾莎的做法,道:“等塵埃落定,再發喪也不遲。”
“是的。”特蕾莎眼簾低垂,“加冕儀式之前,還有許多需要公爵閣下費心的地方,還請不吝相助…”
“當然。”
等到特蕾莎正式加冕,葉芝就將成為兩朝重臣,在金獅王國的威望達到如日中天的程度。
屆時,葉芝準備一方面推動金獅王國內新教以及商業的發展,以促進新航路開辟,并繼續推動他謀劃已久的“文藝復興”運動。
另一方面,不論是支持新教、重商主義還是文藝復興,都能極大削弱教廷的影響力,進而削弱對于天界的信仰。
但是,發展海軍,就勢必會與其他王國爭奪海上霸權。
而發展新教,也會面臨來自教皇國與教廷的壓力。
這些都是在特蕾莎登基之后,需要面臨的難題,葉芝也已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畢竟,金獅王國與特蕾莎女王,將成為他最堅實的后盾。
葬禮由湖中仙女薇薇安擔任祭祀。
沿岸,一艘莊嚴的戰船中,躺著面容威嚴、蓋著旗幟的國王。
火焰熊熊燃燒,將戰船連同遺骸一并吞噬,熱浪滾滾,黑煙翻涌,特蕾莎的眼中泛著淚光,轉而化作堅定。
按照獅心王的遺囑與特蕾莎的個人意志,葉芝將成為特蕾莎內閣中的一員,擔任‘皇室掌璽官’的職務。
該職務主要集中在印璽的保管和使用,確保國家重要文件的合法性和權威性,一定程度上也能通過反駁某些文件來制衡王權。
國璽,是開啟阿瓦隆秘境的三件重寶之一,葉芝打量著手中印璽,感到莫大的使命。
兩日后。
皇家墓冢。
林木幽靜,柯林、葉芝、特蕾莎、哈珀等內閣成員默然佇立,墓碑上刻著兩行小字。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黛西出現在葉芝身旁,打量著墓碑,點評道:
“假如我死了,我會在墓碑上寫,我很快會回來的。”
葉芝心中的哀傷消解,心想道:
“為了幫助特蕾莎坐穩王位,彰顯六環實力,也是很有必要的!”